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有一方人的持质与秉性。胶东也不例外。笔者生在胶东,长在胶东,对胶东人有些一知半解,这里姑妄言之,诸君姑妄听之。
黄县人
秦设郡县,就有黄县(今龙口市)。秦置黄县是胶东半岛上历史最为悠久的县之一。黄县自古“境内人稠地狭,民多逐利四方”。黄县人以“勤学业,敦名义,善经营”而著称。黄县人的经商是“存在决定意识”的有力注脚,“黄县嘴子”、“黄县套子”是“形式为内容服务”的突出表现。
历史上,黄县人经商的主要地区在东北、北京。在沈阳,有“先有‘老天合’(黄县人开办的商店),后有奉天城”之说。黄县人在北京主要是开粮店。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北京城里人口激增,米店粮铺应运而生。黄县人经营的这些粮店大都是代客买卖,本身并不需要雄厚的资金,所讲究的一个是信用,另一个便是经商的手段,这也是黄县人“善经营”的明证。黄县人经商,沉着老练,遇变不惊,稳打稳扎,处处为营。地处齐鲁,他们又受传统的齐鲁文化影响,特别是孔子、孟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影响,在“诚信经商”、
“重利更重义”等口号下,走出了一代一代的商人巨贾,成为“鲁商”的典型代表。
“逐利四方”的黄县人练就了经商的头脑,练就了能说会道的“黄县嘴子”。经商需要与人打交道,那些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那些“嘴笨得像棉裤腰一样的人”,是做不了买卖的。关于“黄县嘴子”,人们比较认同的出处是,黄县人卖光板皮袄。有道是卖什么吆喝什么,黄县人边用手扑簌着毛皮边说:“你看看这毛!”没想到皮货陈旧,毛絮纷纷落下,见此情景,黄县人便翻过来拍拍皮子,嘴里说道:“你看看这皮子!”没想到皮子竟然裂开口子,正在人们普遍认为,黄县人这下可没话说的时候,没想到,黄县人竟将裂口处一掰,将碴口递到人们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看看这碴儿!”随机应变地本事真让人叹为观止。
“黄县套子”的说法不一。有说是指经营套路有一套,有说是指待人接物讲客套。无论指哪一种,都与经商有关。无论是在生意场,还是在交际场,言辞彬彬有礼,举止文雅得体,是大多数黄县人的共性。虽然有人对黄县人的客套颇有微词,但黄县人的公关交际能力,公认是首屈一指的。黄县人能说会道的“嘴子”,讲究礼仪的“套子”,那是融化在血液里,渗透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随便就可以学到的。在经济十分匮乏的年代,我曾在黄县人家中做客,同样是民间交往,同样的经济匮乏,一碟面酱,一棵大葱,一碗咸菜,黄县人必定切成段,切成丝,装在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小盘子里,吃饭的碗筷也擦拭得一尘不染,显得精致而婉约。不像我的家乡招远,面酱盛在陶瓷碗里,大葱剥去外皮,整棵横陈盘中,显得粗狂,不修边幅。
在胶东,蓬(莱)黄(县)是一个语音体系。同样的话语,从黄县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婉转悦耳。而在黄县的语音体系中,我发现,黄县话语中的一些字眼显得比较婉转。如“有没有”三个字,到了黄县人的口里则变成了“什有?”,简洁明快,而且音调上分别是一声和二声,如此读来,就显得十分的婉转和悦耳。同样的一个疑问句“有没有肉?”在黄县人那里就成了“什有由(肉)?”“什”和“肉”的卷舌音没有了,但是后两个字的三声转二声让人听起来悦耳中听。
黄县人的精细表现在各个方面。经商自不必说,就是种地,黄县人也是讲究到了极点。20世纪70年代,笔者曾在县政府机关工作,每年都要被派到农村支援“三夏”或“三秋”,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到黄县参观学习黄县人种小麦,且记住了至今难以忘怀的八个字“埂直如线,土细如面”。当我们一行人站在黄县人种的麦田边上,看到数十米、乃至上百米长的麦田埂,就像几何图上的一条直线,再低头看一看麦田里的土,真的就像过过筛子一样,一般粗细。同行的一些老庄稼把式哑口无言,只剩下竖大拇指的份儿。
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有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经商做买买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千买卖,万买卖,不如回家弄土块”,这是大多数农民的共识。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肯定让黄县人很不爽,很压抑。改革开放以来,黄县人经商做买卖,发展经济的聪明才智火山般地爆发出来,黄县人在发展经济上的大手笔、大动作接连不断,南山、丛林等企业集团在黄县大地上迅速崛起,动辄数十亿、数百亿的经济规模,每每令人叹服。最早进入全国“百强县”行列,财政收入连续多年名列全省前茅,真令黄县人扬眉吐气。管他“嘴子”还是“套子”,只要不昧良心不违法,又能挣到“票子”,就是好“嘴子”,好“套子”。
做自己的买卖,让别人说去吧!
掖县人
在胶东,掖县(今莱州市)人的知名度很高。掖县人以讲究谋略,富有智慧而著称。“掖县鬼子”之说在胶东几乎家喻户晓。这里所说的
“鬼子”,主要是指经商做买卖时“点子”多而言。在全国,有个“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之说,大意是说湖北人心眼多,生命力强。以笔者拙见,掖县人就是胶东半岛的“九头鸟”、“湖北佬”。
历史上,关于掖县人特点的记载,不绝于史册。《莱州府志》记载:“力于耕桑,不贱商贾,乡党岁时相会,贫富相资,有蓝田乡约之遗风”。《掖县志》写道:“凭负山海,民负鱼盐以自利……”。《元史》记载“男通鱼盐之利,女有纺绩之业,士淳朴而好经术,矜功名近颇奢”。
绵绵不绝的史实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了掖县人的这些特点。
掖县人做事以讲究谋略而著称。发生于抗战初期的一件大事足以证明这一点。1938年2月初,日寇在掖县扶持成立伪政权。以郑耀南为首的共产党人发动了震惊胶东的掖县玉皇顶起义,起义队伍在兵临城下之际,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展开猛烈的政治攻势,城内人心大乱,起义指挥部又将伪县长的老母及家眷带到城下,朝城上喊话。伪县长见大势已去,遂开门投降。震惊胶东的玉皇顶起义,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拿下城防坚固的县城,实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这不能不说是掖县人的真杰作、大手笔。
掖县人特别具有经济头脑。玉皇顶武装起义后,掖县成立了山东最早的抗日民主政府,这个人民政权刚一成立,立即着手建立自己的金融机构。1938年8月,成立了“北海银行”,总行设于掖县,在蓬莱、黄县(今龙口市)设立分行。10月,北海银行首次发行北海币,俗称“北海票”。此后,随着解放区的扩大,“北海票”在华东、华北各省抗日根据地流通,甚至在敌占区也有着很高的声誉。1947年,北海银行合并了华中银行。1948年12月1日,以北海银行、华北银行和西北农民银行为基础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人民币”。现在的人们很少知道,诞生于掖县的北海银行曾是中国人民银行的前身之一,流通于华东解放区的“北海票”曾是人民币的先驱,那个并不起眼的北海银行,在新中国金融史上有着何等辉煌的地位!莱州人的经济头脑可见一斑。“力于耕桑,不贱商贾”,“男通鱼盐之利,……士淳朴而好经术”绝非妄言。
关于“掖县鬼子”之说,虽然没达到“地球人都知道”的程度,但在胶东乃至全国知名度相当高。关于“掖县鬼子”之说,人们比较认同的来源是掖县人买大葱的故事。说有个黄县人拉了一车大葱到集上卖,遇上了两个买大葱的掖县人。两个掖县人嘀咕一阵后,以葱白、葱叶分开来买的伎俩,结果以一斤一毛钱的价格买走了黄县人原定两毛钱一斤的大葱。黄县人事后发觉上当,慨叹:真是三个“黄县嘴子”不如一个“掖县鬼子”。故事真实与否已不可考,但是掖县人的精明,却在胶东半岛得到广泛的认可。
据记载,世界上第一个提出“珠算”概念并记载算盘样式的人叫徐岳,他是1800年前的东莱郡掖县人,被称为“珠算鼻祖”。今天,尽管计算机风靡世界,但是世界上仍有许多国家在传授和普及中国的珠算。美国还将珠算纳入美国算术教育之中。早在1800年前,掖县人就发明并广泛使用算盘,可见掖县人的精打细算渊源深厚。
在人际交往中,掖县人的“鬼”颇受诟病。当然,在人际交往中,是推心置腹,还是话到嘴边留半句,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标准,尺度要靠自己把握,不必以他人的评价为准绳。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情,交自己的朋友,让别人说去吧。
在我接触的掖县人中,许多人似乎更喜欢人们称他们为“莱州人”,不知是因为“州”比“县”高一级,还是莱州比掖县更能摆脱“鬼子”之嫌。我想,掖县也好,莱州也罢,还是那方水土,还是那群人,不必沾沾自喜,也用不着暗自伤悲。这是我,一个非掖县人的忠告。
招远人
地处胶东半岛西北部的招远,山多地薄,自然条件较差。金天会九年(1131年)置县。《金史·食货志》载:“金起东海……初入中夏,兵威所加,民多流亡,土多旷闲。”“太宗天会九年五月,始分遣诸路劝农之使者”,招集流亡远方者,劝其回乡安心农耕,遂取名“招远县”。《山东通志》载:“招远者,招携怀远之意也。”从历史上看,招远自古就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其民也多为因战乱而流亡他乡的苦命人。
正如清顺治十七年版的《招远县志》序中所言:“招,偏邑也。其境多山,其土瘠,其民贫,其俗敦庞而淳朴。”在胶东半岛,招远人的性格特点和民风民俗是一个类型的代表。
“招远人的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说起招远人,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位在招远工作多年的“县官”这样评价。实在与老实有着密切的联系。有一个传说流传很广。说黄县一个地主家招聘长工,考题是腰上绑一根扁担,从大门进去就行。招远人没有想到可以侧身而过,愣是将扁担撞断后进到院子里,着实老实得有些愚笨。在现代,招远人的实在,表现在遇事不会变通,不会拐弯,多了一些死板和教条,少了一些灵活与变通。改革开放初期,招远组织一部分领导干部到南方参观学习,解放思想。回来后谈感受,那些“诸侯们”似乎茅塞顿开,大谈感慨:“怪不得,人家是除了上面不让干的,都可以试,可以干;咱们是上面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上面没说的,不敢想,更不敢干。”墨守成规,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就是南方人和招远人在思想解放上的差距。
与实在有着密切联系的,是招远人的吃苦耐劳。既然招远人的老祖宗就是一些逃荒要饭的,因朝廷“招携怀远”来此开荒务农,因此,能吃大苦,肯出大力,是招远人的又一特点。
众所周知,招远出黄金。招远与黄金有着不解之缘。史料记载,宋朝即有开采,且“岁益数千两”。“金城天府”“中国金都”是招远最耀眼的名片。但是,富也黄金,穷也黄金;福也黄金,祸也黄金。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金矿并没给招远带来富裕和繁荣,既-
没有产生像牟二黑子那样的大地主,也没有出过像丁百万那样的大商人。这固然与体制有关,在历史上,金矿的开采权多数归国家,或由大财团经营,民间极少染指,其实也与招远人缺乏经济头脑不无关系。因此,除了冒着生命危险下矿井,出大力之外,金矿对于招远的百姓而言,益处不大,倒是环境的破坏让百姓深受其害。
久负盛名的龙口粉丝,其主要产地是招远(约占总产量的70%)。别看粉丝白生生,亮晶晶,轻飘飘,可是加工粉丝,却是个需要起五更,爬半夜,出大力,流大汗的苦营生。1934年出版的《中国实业志》,在总结为什么龙口粉丝的主要产地在招远而不在龙口时,有这样一段话:“考其致盛之由”,在列举了“销路之扩大,技术之进步”等条款之外,第七条是这样记载的:“勤苦耐劳之民情。查该地农村,无日不在劳动力之总动员状态中,绝无游手好闲之人。比之其他各地,迥然不同,实为勤苦耐劳之表现……”
由于吃苦耐劳是特长,种地和当兵是招远人的强项。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就有3万多招远儿女光荣参军,有4000多名烈士血洒疆场,2万多民工随军支前。在这些当兵的招远人当中,一些人后来成了功勋卓著的将军,仅上将就有四位,如国防部长迟浩田、总政治部副主任王瑞林、空军司令刘舜尧、二炮政委隋明泰等。据不完全统计,从招远走出去的将军约有数十名(含副军职军官),有人称招远县为“将军县”,此话让招远人颇感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