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关燕接了那通姚大力在喝醉的情况下打给她的电话，她认定姚大力并没有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从那之后，她会偶尔打电话询问姚大力的状况，并且适当地劝他忘记那个女孩。因为当时关燕已经是高耀祖的女朋友了，白天她要陪高耀祖，因此那些电话大多数来自晚上。关燕细心的关怀如同香烟，让姚大力不稳定的情绪暂时得以平静，使他能舒服地睡上一个好觉。然而，一旦好几天没有接到关燕的电话，姚大力便会再次陷入到思念的痛楚中。有时就连和朋友出去欢度假期，都并非他所愿意。他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
“最近心情怎么样？”一天晚上九点左右，关燕给姚大力打了电话。
“还好啊，怎么了？”姚大力故意逞强说道。
“没什么，就是怕你心情不好，给你打个电话。”关燕停顿了片刻，“既然你心情很好，那就没什么事了。”
“关燕，谢谢你经常打电话给我，和你聊聊天，我的心情好多了。”
关燕不愧是姚大力认识的最聪明的女孩，她只凭这句话就猜出了姚大力此刻的状态。
“你果然还是在想她。”
“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只能让时间来帮助你。”
“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伤痛吗，我感觉自己会一直痛苦下去。”
“你不会的。”
“那么需要多长时间呢？”
“这就不好说了，有些人可能几个星期就会忘记，有些人可能需要几年，但绝不会是一辈子，放心吧。”
“几年我也受不了啊。”
“我会努力帮你度过这段困难时期的，因为我想看到以前那个充满阳光充满朝气的姚大力。”
“也许我再也不会变回以前的那个姚大力了，我感觉以前的生活离我好远，好像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生活。”
“不会很远，只要你不那么想就行，我始终都在你身边，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美好生活啊。”
“可是回忆有时候很痛苦。”
“正因为回忆既有快乐也有痛苦，所以它才美丽。”
“你说的这话我不懂。”
“没关系，既然不懂，就不要去想了。”关燕语气平静，“不如你我还有高耀祖，我们去旅游吧。”
“去旅游？”姚大力被关燕的建议牵动着，“去哪里啊。”
“去四川怎么样，我姐姐在那里的一家旅行社当导游。”
“听起来倒是不错。”
“一起去好吗。”关燕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看我还是不要去了，麻烦你姐姐多不好。”
“不会麻烦的，反正她是导游嘛。”
“算了，你和高耀祖两个人去多开心啊，干嘛让我去当电灯泡呢。”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你的快乐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姚大力虽然不愿去当电灯泡，可也不想让关燕失望，只好暂时先答应了她。
最终，姚大力没有参加那次旅行。这其中有一段只有他和关燕两个人知道的插曲，他不知道关燕是否对高耀祖说起过这件事，总之他没有对高耀祖提起过，打算一直隐瞒下去，让它烂在心里。
事情发生在旅行前的某天晚上。八月的衡阳闷热干燥，姚大力正在家里随便翻看一本小说。那几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姚山河跟李凤去北京看望姚铁柱一家，目的是想让他们一家回衡阳来，帮助姚山河做生意。
姚大力家的座机响了起来。
“喂，大力吗，你的手机怎么停机了。”来电话的人是关燕。
“停机了吗，我都不知道。最近没什么电话，手机都快当手表用了。”
“你吃饭了吗？”关燕问道。
“还没吃呢。”
“那正好，你出来陪我吃饭吧。我爸妈去县城的姥姥家了，得半夜到家，晚饭我还没吃呢。自己去饭店吃饭太无聊了，孤零零的。”
“原来你也怕寂寞啊。”姚大力笑着逗她，“怎么没找高耀祖陪你吃饭啊？”
“今天我自己去书店了，最近几天都和他在一起，也该歇一歇了。怎么样，出来吧，我可是给你带礼物了。”
“哦，什么书啊？”姚大力毫不犹豫地问道。
“唉？你怎么知道是书？”关燕惊讶不已。
“你也送不出去什么别的东西。”
“那么你再猜一猜，我现在在哪？”
“你在二中。”
“这回可猜错了，我就在你家楼下呢。”
“什么，你已经在我家楼下了？”
“对呀，快下来吧。”
姚大力挂掉电话，迅速穿上外套，跑下楼去。一出楼道，就看见关燕，她双手揣在兜里，面带微笑地看着姚大力。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姚大力和关燕有机会见面，高耀祖总是会在场。这还是从他离开二中到现在唯一一次与关燕单独见面。
“真拿你没办法，如果我不在家，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我知道你不会不在家，而且据我推测，目前你也没什么心思出去玩。”
姚大力不服气地瞥了关燕一眼，他觉得让一个女孩子把他看透并不是一件很爽的事。
“我们去哪吃饭，今天你兄弟不在，你不必那么拘谨，可以像以前做我同桌时那样对我。”关燕笑着说。
“好像以前我对你做过什么不敢让高耀祖知道的事情似的。”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关燕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可是她越解释，就越不清楚。
“对了，你不是说给我买了一本书吗，拿来啊。”
关燕从挎包里取出书，那也是姚大力读到的第一本日本小说，名字叫做《且听风吟》。
“为什么要送我这本书？”姚大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今天我去逛街，顺便去了书店。上学的时候你不是喜欢读小说吗，我看这本书的名字很好听，就买给你了。”
姚大力拿着书，用手在崭新的封皮上摸了摸，感受着关燕留在上面的温存。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然而对他来说却如同宝贝一样。
“其实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刚从外面回来，我买了肯德基，干脆到我家去吃吧。”
关燕愣住了，她之前没有心理准备，突然被一个男生邀请去家里，换上谁都要三思而行。她吞吞吐吐地说：“不太好吧，天都这么晚了，让你爸妈看到了会以为我是个不三不四的女孩。”
“没关系，我爸妈出远门了，这几天我都是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姚大力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仿佛有一股意识在左右他的思想，让他无法欺骗自己。那一刻，在他内心深处，十分渴望关燕能够陪他呆在家里。
关燕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答应了姚大力。
餐厅的气氛温馨而宁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谈话声。姚大力一边吃一边悄悄注意着关燕吃东西时的样子，欣赏她优雅的吃相。她咀嚼食物的时候不露出牙齿，专注的神情甚至没有发现姚大力一直在观察她。
姚大力和关燕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是废话，对他们来说也是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意义。那天晚上，姚大力暂时忘记了烦恼和忧伤，忘记了一切的痛楚和心痛。
吃完了饭，关燕提议参观一下姚大力的房间，她带着好奇的心情走进卧室，视线定格在姚大力那张从未好好整理过，表面凌乱不堪的书桌上。
“你这张桌子还真有特色，有点艺术家的味道。”
“你以后适合给领导当秘书，这么会拍马屁。”
关燕善意地瞪了姚大力一眼，随后又定睛瞧了瞧，发现了摆在桌子一角的那个精致的玻璃工艺品。那是关燕在高一时送给姚大力的生日礼物。工艺品很有特点，是很多各式各样的钟表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的抽象物，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是我送给你的，没想到你还留着。”
“难道我还会扔了它不成。”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会把它胡乱放到某个角落，就像那些长久不用的东西那样。”
正当关燕观察那个工艺品的时候，姚大力的意识开始有些浑浊不清了，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激流在翻腾，向上奔涌。那股激流就要冲破他的身体，扑向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女孩，将她淹没。
姚大力很庆幸自己最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他的人生将彻底毁灭。
“咱们还是出去散步吧。”他的心砰砰乱跳。
“散步，好啊。”关燕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
走到外面，姚大力看了看表，不过才六点半左右，算起来，他们并没有在家停留太长时间。他和关燕边说边笑走到车站，他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
“天还没黑呢，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吧。”关燕说。
“行，你想去哪，吃点冰激凌怎么样？”
“别吃了，刚才吃得很饱了。”
“那我们去哪里呢？”
“我们去北国公园逛一逛。”
姚大力和关燕坐在公交车后面的双人座位上，仿佛坐上了一架时间机器，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好像仍在继续着那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一刻，他们仿佛又成了同桌。
北国公园的夜晚依旧那么幽静，如果走到深处，还会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昆虫的鸣叫。
“好凉快啊。”关燕用手轻轻撩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感受着晚风拂面的惬意。
“怎么样，晚上的北国公园别有一番乐趣吧？”
关燕没有直接回答姚大力的问题，而是用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告诉了他。
他们边走边聊，欣赏着公园里数不清的苍劲古松。一旦天黑下来，这些松树也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你和高耀祖经常单独来这里吧？”
“自从上次你找我来过一次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来过。高耀祖和你不一样，他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我那时还想带她来这里呢，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姚大力无不惋惜地说。
“大力，”关燕充满温情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以前我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烦恼，但是现在，好像任何东西都能勾起你对她的思念。”
“我想任何人都是有烦恼的，只是有些人习惯将烦恼带给别人，有些人则宁愿将烦恼埋在心里，独自承受。”
“可是，这样会很痛苦，有烦恼就应该向好朋友倾诉才对，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不但解决不了，还把烦恼带给你。”
“你千万别这么想。”关燕突然站住脚，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有些事情虽然我也解决不了，可是你说出来痛苦就会减轻。我应该和你一起承受痛苦。只能分享快乐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除非你觉得我在你心里不够重要。”
“恰恰相反。”姚大力说，“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烦恼。你知道吗，上次约你来这里，看见你活泼的样子，我有多高兴，至今都记忆犹新。其实只要看到你开心，就已经能帮我减轻痛苦了。”
就在那一刻，姚大力和关燕都觉得彼此的话语有些超友谊的意味，于是都沉默了起来。他们好像一不小心踏入了禁区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过界。当时关燕的脸庞离姚大力近在咫尺，他只需轻轻抬起胳膊就能牵起她纤细的双手。
然而，他停住了。
他强迫自己打消对关燕的种种向往，因为那是绝对不行的。他不可以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在未来的许多年里，伴随他的将不仅仅是失恋的痛苦，还有出卖兄弟的罪孽。
“往里面走一走？”姚大力试探着问。
“行，但别走得太远，说实话这里有点吓人。”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光尽量不停留在对方身上。
“大力，”关燕突然问道，“为什么有时候你最喜欢的人反而不能和你长相厮守，而许多在一起生活的人其实不是你最喜欢的？”
“不知道。”姚大力说，“我也不能理解。我觉得如果两个人相爱，就应该在一起。”
话刚说出，他便觉得别扭。难道他和周晓娇分手是因为彼此不爱对方？显然不是这样。
“开心起来吧。”关燕突然转向他，露出阳光般的灿烂微笑，那微笑仿佛点亮了整个黑夜，“把不快乐统统忘掉，想想那些曾经给我们带来快乐的事情。”
“你今天的情绪波动好大，到底怎么了？”姚大力皱着眉头看着关燕。“你不会是和高耀祖吵架了吧，要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帮你批评批评他。”
“我们没有吵架。”关燕若有所思，“我只是在一些事情上还有些糊涂。”
“什么事情让你糊涂？”
“有时候我总是不确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他。”
“不确定喜欢他？”姚大力诧异地望着她，“当初你给我写信的时候，确实说了你对他并没有感觉。但你们都交往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他吗？”
“是呀，我也很迷茫。”
“那你当初干嘛同意他呢。”
“当我给你写信的时候，还想得很清楚，只拿他当好朋友对待。其实我也很为难呀，毕竟是同桌，我不能总是故意躲避他。说来也怪，自从我和高耀祖成了同桌以后，他就变得特别主动。”
姚大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高耀祖一旦下定决心追求一个女孩子，速度是相当惊人的，成功率也异常高。他追关燕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慢得不可思议了。
“我想应该还是喜欢吧，相处久了才发现他这个人也挺不错的。”
“关燕，我有一个问题。假如你和高耀祖没有认识，我也没离开二中，你说……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姚大力只是随便说说，关燕却认真起来。那一瞬间，她的情绪仿佛低落下去，姚大力猜不出其中的含义，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
“也许吧，也许能成为情侣也说不定。”关燕忽然笑了，那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我真的觉得你是个非常体贴的同桌，从没有跟我计较过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喜欢你，姚大力在心里默默念着，没有说出口。面对着关燕，他只能将这些话憋在心里。他嘲笑自己可笑的人生。关燕和周晓娇是他无法忘记的两个女孩。周晓娇可爱、奔放，性格乖张又很有主见。跟她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原始野性能够得到彻底释放，他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关燕性格内向，感情上总是很被动，但是她笑语嫣然的样子总是能让他的内心变得平静，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能因为她的存在而不再浮华。他喜欢跟她们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为她们付出都是一种幸福。只是，这幸福得不到回报，因为他无缘和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长相厮守。
姚大力感到身心疲惫，不想再受制于这些永远得不到答案的感情问题的束缚。他想让它结束。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路，不会再偏离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