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高考，各个考点都会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与历年略显不同的是，考场旁边停着的私家车越来越多。由于时间充裕，陪妹妹参加考试便成为姚大力这两天的首要任务。
姚瑶被分到的考场是位于衡阳市沙杨路附近的一所高中。姚瑶进了考场，姚大力不想跟其他家长凑在一起，于是自己在沙杨路附近闲逛。
他沿着一条路漫无目的地向南走着。六月的春风是最舒服的，柳枝在轻柔的微风中尽情地卖弄风骚。
姚大力走在路基上，左侧十米左右便是运河，偶尔能看到年过半百的老人在河岸垂钓。以前他十分不理解这些在小河边钓鱼的老人，他们从这种河里顶多能钓到大约两个指节长的小鱼，既不能吃，也毫无观赏性，可这些人依然乐在其中。然而，那一刻他似乎顿悟了，他终于明白他们做这些事的目的和意义，那其实是没有目的和意义的。应该是这样，有时不是每做一件事都要强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目的和意义，就像他漫步在这条路上，不也只是在打发时间吗。
他从一名身穿黑色长风衣的女孩身后走过。女孩面朝河岸，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姚大力看了一眼女孩的背影，也许她在等人，也许像他一样只是飘荡。他只能猜测，因为他看不见她的脸，也不能上去和她说话，于是他继续走着。
“大力，是你吗？”
一个充满疑惑又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姚大力猛地回过头，时过境迁，他依然不需要判断这声音究竟出自于谁。因为这声音在这四年来一直在与他的心灵对话，印象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加强烈，成了他的神经，只要轻轻触碰便能引发无限思念。
“晓娇。”
姚大力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这一切又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接受不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真是你呀，大力。”周晓娇惊喜地注视着姚大力，“我真不敢相信。”
姚大力本该义无反顾地上去抱住她，一直抱下去。这种场面他已经幻想过无数遍了。然而，当这一幕果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却胆怯了，为什么？
他伫立在原地，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俏脸，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大堆想法。周晓娇会接受他的拥抱吗，也许她会在他还没碰到她时便向后退去。如今的她，带着浓郁的淑女气质和他打着招呼，言谈举止都十分镇静。她不再像四年前那样任性地扑在他怀里哭泣，不再委屈地要求他不许喜欢其她女生，也应该不再关心他了吧。此刻的相遇，可能只是偶然的不期而遇，也许，她其实是在等待她现在的男朋友。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姚大力说。
“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像做梦一样。”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一直在那边念书，刚开始挺苦，后来适应了就好多了。”
“你一直没回来？”
“没有，本来我是想回来的，但是当时赶上911，签证不那么容易，不过我已经拿到绿卡了。”
“那真是太好了。”
“你应该也快毕业了吧，找工作了吗？”周晓娇问，她的语气是那么陌生。
“还没呢。”姚大力迟疑了片刻，“你真不够意思啊，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家又没搬家，电话也没换。”
“对不起大力，我是有意不联系你的。主要是因为当初我伤害了你，我可能想多了。”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姚大力笑着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等人吗？”
“在等一个朋友，我先到了，就在附近散散步。”周晓娇说，“倒是你呀，你家不是住在榆树街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妹妹今天高考，考场被分到这边。”
“对呀，今天是高考。”周晓娇恍然大悟。
他们彼此望着对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晓娇，”姚大力首先打破沉默，“我差不多该回考场那边了，你一会儿有什么安排？”
“我就在这里等我的朋友，她一会儿就该来了，她家就在对面。”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好吗？今晚行吗？”
“实在抱歉，今晚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吃饭，明晚行吗？”
“行，就我们俩吗？”姚大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怎么，你还想多叫几个人。”周晓娇笑着说。
“不，不，就我们俩最好。”姚大力十分开心。
“大力，看你高兴的样子，和四年前一个样。”
“你也是，那咱们明晚见。”
他们互相留下了手机号，姚大力便暂时告别了周晓娇，往考场赶去。
姚大力整整一天都在陪姚瑶考试，他才明白，原来陪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打车将妹妹送回家后，他的时间还有很多，于是改乘公共汽车回家。
他坐在公共汽车上，静下心来望着窗外。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世界依旧在现实中轮转。姚大力的思绪再次回到周晓娇身上。明晚的这个时侯，他就能和分别四年之久的晓娇共进晚餐了，这是真的，不是凭空遐想。他将头倚在车窗上，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一幕，他会是多么幸福的男人。他在遐想中，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还好他的自控能力及时制止了他。他不敢把头抬得太高，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向上瞥了一眼，想知道有没有人把我当成傻瓜。
姚大力在北国公园下了车，朝公园里面走去。他独自来到这曾带给他无限美好的地方，想找回逝去的某些东西。因为总觉得某些东西并没有逝去，只是如同那古老的遗迹，沉入了万丈海底。他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树下，顺着记忆的锁链向下爬，去寻找那封存已久的他和晓娇在一起时的记忆。
第二天，姚瑶顺利地考完了综合和英语，姚大力的工作也顺利结束。临分开时，他简单地对姚瑶交代了几句，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尽情享受三个月无忧无虑的假期。目送姚瑶上车后，姚大力便匆忙向饭店赶去。
姚大力早到了二十分钟。他站在饭店门口，耐心等待着周晓娇的出现，内心忐忑不安。他和周晓娇见面是不应该紧张的，他心想。可是手臂却在情不自禁地发抖，左腿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意识，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他不得不四下走动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已经在附近走了好几圈。他发现自己越走越快，而且心里一直在幻想同周晓娇见面时的种种情景。突然，在他心里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周晓娇是在骗他，她不会来，在答应他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根本不打算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大力，我来晚了，真抱歉。”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姚大力的胡思乱想，在这嘈杂的餐馆中，那声音依旧清晰。
“晓娇，你来了。”姚大力激动万分。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
服务员走过来询问共有几位，随后将他们带到角落的一个位置。他们随便点了一些东西。
点了菜之后，姚大力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大力，你好像有心事。”周晓娇将脸微微向他凑近，弄得姚大力尴尬不已。
“没事，我只是在想，这次见到你，感觉你变化好大。”
“是这样吗？”周晓娇颇感兴趣地问道，“我都有什么变化呢？”
“你变得稳重了，更有女人味了。”
“谢谢你，大力。”周晓娇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看到你现在的面貌和气色都这么光艳，真替你高兴。”
“你果然没变。”周晓娇满意地露出笑脸，“还是那么体贴。”
“没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时候为了生活得更开心一些，做出一些改变也是好的。”
周晓娇笑着看着姚大力，姚大力也看着她，感觉眼前这个女人简直和当年那个任性的周晓娇判若两人。难道出国真的如此磨练人，还是这几年自己愚蠢到没有一点进步。
“那你觉得我应该改变吗？”
“怎么说呢，又希望，又不希望。”周晓娇说。
“这怎么说？”姚大力不得其解。
“大力，改变虽然可能会让你更快乐一些，但也可能会让你失去一些很宝贵的东西，可能会让你变得自私自利，变得不那么体贴，我……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我懂，如果我变得像王骁琦那样，你也就不会再理我了。”
“是啊。”周晓娇点头答道。
随后姚大力讲了王平如何在饭店把王骁琦揍了一顿的事。周晓娇听得热血沸腾，时而惊讶，时而开怀大笑。姚大力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活泼的女孩。
“那种人，就应该给他一点教训。”周晓娇说。
“教训一下倒是可以，不过我更倾向于跟那种人不相往来。”
“你和张伟仍然有来往吗？”周晓娇问。
“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和他在同一所大学。”姚大力给她讲了许多在学校发生的事。
“大力，你还是老样子。”周晓娇说，“我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多少会有些变化。不过，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了，你确实和以前一模一样。”
听了这句话，姚大力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周晓娇吃东西时的样子也比以前斯文多了。姚大力默默地注视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拿眼前的周晓娇和当年的她做比较，于是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从前。但回忆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无论如何也拉不住。他竭力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却发现自己这几年来并没有太多值得开心的回忆。
“晓娇，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后天早上的飞机。”周晓娇说。
姚大力听到后，心情很受打击。时隔四年，他们的邂逅都已经令对方如此陌生，下一次若能再见面，不知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也许此次一别，便成为永别。
这顿饭姚大力和周晓娇足足吃了四个钟头，所谈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节奏断断续续，时而激进，时而平缓，有时还会陷入彼此缄默不语的尴尬状态。但是，整个过程是温馨的。
走出饭店的时候，喧闹的街市也已夜阑人静，只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还在那里毫无目的地闪烁。
“我送你回去吧。”姚大力说。
“不用了，你送完我再折回去太远了。”
“没关系，这四年我和张伟也经常在外面喝酒，半夜回家是常有的事情。”
“那好吧。”周晓娇说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因为有司机在场，他们在车里并没有过多地交谈什么。出租车很快便开到了周晓娇家楼下。
“司机，麻烦你继续开。”周晓娇突然说道。
“去哪呀？”司机问道。
周晓娇看着姚大力，姚大力本想说去宾馆，却随口说出了“北国公园”四个字。
出租车将他们送到了目的地，他们站在门口，周晓娇呆呆地看着大门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怯生生地说：“这里面可真黑啊。”
“怎么，害怕了？”
“有一点，”周晓娇犹豫着，“我们还进去吗？”
姚大力惊讶地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柔情蜜意又略带柔弱气质的周晓娇才是他熟悉的人，可爱且弱不禁风。
姚大力挽起周晓娇的手说：“没事，这个时间公园里应该还有人，别走得太深就行。”
“好吧，我要你一直拉着我。”周晓娇说。
“当然。”姚大力心跳加速，“这次我不会轻易放手了。”
走进公园里面才知道，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尽管黑压压一片，但零零散散的也有不少人，散步的老人比比皆是，还有一些年轻的情侣和带小孩的。
“看来也不只是我们想来这里。”周晓娇笑着说。
“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周晓娇看他一眼，呵呵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她说：“大力，你是个受欢迎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幽默。”
“不是这样，”姚大力说，“其实我这个人并不善于交际，平时也只是和有限的几个好朋友在一起，我和大多数同学都没什么交集。”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幸亏当时我主动约你，否则我们都不会有那段共同的生活。”
周晓娇觉得若不是当初她主动写纸条给他，也许直到毕业，他们也只会像那些在某一段时间里出现在身边的人那样，彼此只是对方人生中的匆匆过客，随着时间的蜿蜒流逝而逐渐淡出记忆，最后忘得一干二净。
周晓娇说完又黯然伤神起来。姚大力轻轻捏了一下她冰凉沁人的脸蛋说：“别老在那里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伤心了，总这样会精神失常的，我们现在多开心啊。”
周晓娇听了姚大力的劝告，频频点头，样子甚是可爱。
也许是触景生情，周晓娇兴致大起，想前往公园深处。姚大力怕出危险，最终没有随她心愿，于是他们便一直在正门附近无忧无虑地徘徊。姚大力和周晓娇面对面站在一棵松树下，他借着外面的路灯，迷蒙中注视着周晓娇的脸，心情忐忑不安，两只手蠢蠢欲动地牵着她的手，身体更是不能自已的在向她靠近。
可是姚大力又僵在那里，不到半米的距离对他来说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悬崖。
不可否认，在对待恋爱的态度上，无论是从前还是当下，周晓娇都远比姚大力主动。她看到他紧张得浑身颤抖，而他在与她对视的时候，甚至不敢直视她的双眸。
于是周晓娇在姚大力的嘴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在那一刹那间，姚大力不再感到紧张了。他很自然地用双手抱住她，两颗躁动的心在那一刻融合在一起。
夜幕下的北国公园仿佛消失了其他一切声音，只剩下周晓娇轻盈的呼吸声。姚大力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对她说：“晓娇，我喜欢你，别再离开我了。”
“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我可以等你。”
“不要等我，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姚大力疲惫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