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山河帮儿子找到了一份报社的实习工作，为一个资深编辑打下手，往好听了说就是编辑助理。姚瑶沉醉在大学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暂时忘记了姚大力的存在，也使姚大力少去了许多烦恼。更重要的是，高耀祖终于给他打电话了。他没再提起过去那件不愉快的事，姚大力也没提。高耀祖说他和关燕在实习，恐怕要过年的时候才能见面。姚大力对他说，真正的兄弟不管多长时间不见也不会影响彼此之间的感情，让他在那边保重，并且照顾好他的女人。高耀祖让他放心，他说自己已经改变了。张伟也开始实习了，而且还是本市的一所颇有名的私立学校，据说是系主任帮他推荐的。就这样，生活似乎一直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
虽然高耀祖说过年会回来，可是直到即将毕业的季节，姚大力都没有见到高耀祖和关燕，连电话也很少打。姚大力并没有觉得太遗憾，也许是经历得多了，思想也有些麻木了。
在实习单位，姚大力的直属上司是一位年轻的女编辑主管，名叫李月。李月已经在这家报社工作有五年之久，姚大力平时都叫她月姐。李月待他就像对待自己弟弟一样，主要也可能是因为实习的头一周，姚大力请她吃了顿饭的缘故。
“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被一个实习生请去吃饭。通常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一个个都蹑手蹑脚的，不告诉下班的话，到点了都不敢走，话也不敢多说，可爱得很。哪像你这样，竟然敢请领导吃饭。”
“工作上你是领导，下了班你就是我姐，我为什么不能请你吃饭？”
谈话中，姚大力得知李月有一个两岁半的女儿，由她婆婆代为照顾，等稍大一点就接回来自己带。
“大力，以后在工作中，还是不要经常这么干。社会上的人不比校园里的同学，或许你只是出于热情，但对方并不会把你想象得那样单纯，有些人会认为请他们吃饭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月姐，我不在乎，即便如此，对于我所欣赏的人，我依然会请她吃饭。”
李月听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月姐，虽然现在是实习，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长时间在这里工作。”
“为什么啊，喜欢做编辑？”李月问道。
“我挺喜欢做编辑的，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因为我想在你手下工作吧，我不想为不喜欢的人工作。”姚大力说。
“你这么说真让我挺高兴的。”李月说，“不过，你毕竟还是没有真正步入社会，好多事情其实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就算你想在我手下工作，倘若有一天我调职了，或不干了，你该怎么办。”
“这……我还真没想过。”
“要是不能和我在一起工作，你会不会也一甩手不干了？”
“也许会。”姚大力不敢说得那么肯定。
“所以我说你不懂这个社会。”李月叹了口气，“你若那样做的话，没有人敢用你，我也不能帮你什么。你想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那里干了，可能升职，也可能辞职。我一走，你也跟着抬屁股走人，别人会怎么说我？他们会说，看你推荐的这是什么员工啊。或者说，好你个李月，自己走了不说，还带走公司员工，造反不成？”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姚大力恍然大悟。
“你这种人适合做朋友，但不适合做同事。”
“月姐，跟你一起工作真是受益匪浅。”
“你爸爸是怎么把你弄进来的？”李月的谈话跳跃性很强。
“好像是他朋友的朋友的同学在这里工作，反正关系远着呢。”
“哦，就是第一天把你送到我这里的那个男的吗？”李月问道。
“对，就是他。”姚大力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找过我。”
“这回你懂了吧，你们的关系太远了，他把你领来就已经不错了，平时谁有心思在乎你啊。”李月笑着说。
“真是冷淡。”
“等你以后就知道了，人的一生要接触的人实在太多，有些人甚至一辈子只能见一面。你们刚毕业的大学生总会感觉世态炎凉，可是当你将事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全都一个人扛在肩上的时候，你就没有心思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而那些本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人，你会渐渐连他们的名字都忘记的。”
“这么说，我现在之所以总能想起以前的事，也是因为我太清闲了。”
“差不多。”李月很认真地点头说道。
“是啊，”姚大力反思着，“这确实是我最大的弱点，我必须克服才行。”
“你真想长久做这份工作的话，我可以跟人事部说一说，里面有个主管是我大学时比我大两届的学长。我刚来的时候，他就挺照顾我的。我跟他说一说，就说我想用你，他应该能同意。”
“那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姚大力关切地看着李月。
“不会，这是走正常程序，只不过，这样你就省去了面试这一关。否则，面试的人相当多，我们每年都能收到几千份简历呢，你的机会太渺茫了。”
“这么多！”姚大力目瞪口呆。
“你以为呢，现在竞争多激烈啊。”
“那还真得麻烦你了。”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要让你父亲走关系了，直接找人事部，应该能进来，但估计要花不少钱，没个几万块钱可不好弄。”
“月姐，我是绝对不会为了找工作而往里搭钱的，我不想平白无故地让那些人不劳而获，他们不配赚那个钱。那些收取不义之财的人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再说了，假如我找工作往里搭了钱，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往回赚，假设五年赚回来，那这五年时间我岂不是相当于白干，也可以说是辛苦劳动了五年，结果赚回了本来就属于我的钱，这不是有病嘛！”
“是很傻，但你也不要说出来，你可知道，在单位有多少人都是靠这种方法进来的吗。你这样不仅得罪了身边的同事，还得罪了领导，因为他们可能就是你所说的收取不义之财的人。你以后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把你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姿态收敛一下。”
“我记住了，月姐。”姚大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李月在吃饭期间给她丈夫打了个电话，说今天和一个新来的实习员工吃饭，主要是谈工作的事，所以没去婆婆家看宝宝，而且要稍晚一点回家。
“月姐，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
“他是外科医生。”李月说。
“真厉害。”
“还可以。”李月有些得意洋洋。
“你当初来这家报社是靠关系进来的吗？”
“当然不是，你姐姐我念大学的时候可是品学兼优啊，和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光有一纸文凭的家伙可不一样。”李月毫不客气地说，从她自信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似乎没有说谎。后来姚大力了解到，李月是北大中文系的硕士生，毕业后一个人来到衡阳。
“过几天我就帮你跟人事部打个招呼，但最快也要等你顺利地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所以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在大四这一年犯错误，以免毕不了业。”
姚大力满心欢喜地向李月保证，自己一定会顺利毕业。可是这个世界觉得对他的磨练还不够，非要在他毕业的时候给他制造点麻烦。
衡阳大学出台了一项校规，凡有两科及以上不及格者，不予发学位证。姚大力得知这个消息，仿佛觉得自己上了绞刑架。
“这他妈是什么破规定，非要在我们毕业之前出台，分明是找我们麻烦。”姚大力朝张伟咆哮着。
“大力，难道你有考试没过？”张伟诧异地望着姚大力。
“正好两科。”
“我听说一科六百块钱，交了钱就可以过。”张伟说。
“我不交，学费本来就比一般大学贵，还要变相卡我们油水，坚决不让他们得逞。”
“那就参加补考。”
“你还不明白吗，学校虽然允许你补考，可是监考会非常严格，他们不会让你轻易过的，因为你过了，他们就赚不到那六百块钱了。”
“那就没办法了。”
“你打算交吗？”姚大力想听听张伟的看法。
“我没挂科啊。”
张伟的神态明显有些得意，这更增加了姚大力的怒火。他真后悔，早知道当初他也报考体育系。
姚大力想不明白，为何学校要这样为难他们。他们已经够惨的了，在教育这条路上，没人告诉他们应该怎样来完成大学的学业，高中老师告诉他们，一旦上了大学，以后的路就万事无忧了。他们照着做了，可是结果呢，却因为在大学里过得过于轻松，不幸挂科。他们又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好在事情最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大学里总是不乏奇人，这些人平时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无论在学校遇到大大小小的风风雨雨，总是能逢凶化吉，这些人具有某种专长，等需要他的人们出现的时候，便一鸣惊人。幸运的是文学系也有这样的人，那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来了补考卷纸的答案。姚大力用了三天时间死记硬背，把那两科的答案背了下来，顺利地参加了补考。
因为这件事，姚大力对衡阳大学恨之入骨，他不理解学校为什么在学生临毕业的时候还要整治学生一把。如果真的拿不到学位证，也就是说四年的大学生活可能最终“一无所获”。某些人打着为学生负责和为社会负责的旗号，从事着这种不体面的勾当，他们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呢。
学校错了，他们以为能用证书来决定一个学生的未来，可是他们决定不了，因为每个学生的智商、家庭、思想以及后天努力都不一样，而他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帮助。
随着毕业论文答辩的通过，姚大力意识到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活即将结束。他徜徉在校园里，望着陪伴他度过了四个春秋的图书馆、花坛、教学楼，眼眶湿润了。他在想，自己对这所学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毕竟四年来所取得的进步，多多少少也和学校有一些关系，最起码在图书馆里还是读了不少书，就最后为这学校流一次泪吧，把过去所有的压抑和苦闷全都留在这里，以一个初生牛犊的姿态去闯荡社会。
正式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文学系的同学们在学校附近的饭店包下整整一层，一起庆祝四年的糊涂人生。所有男生女生都喝多了，大家纷纷找人合影留念。
“大力，我们照张相吧。”程菲菲说。
“好啊。”
“大力，不怕人家对象揍你吗？”说话的人是赵子元，是姚大力的好哥们儿之一。这家伙其貌不扬，却总是能吸引至少比他小五岁的女孩，让姚大力非常不能理解。最近听说那家伙又把目标锁定在某个高中女孩身上了。
姚大力和程菲菲的矛盾随着那张合影而化解。姚大力觉得那件事最后还是要怪他自己，如果没有爱作支撑，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既然程菲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爱他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而且程菲菲能给曾经背叛她的男人一次机会，这难道不是一种更伟大的爱吗？
饭桌上一片狼藉，大家随着蹩脚的伴奏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祝福》《朋友》《祝你一路顺风》等离别歌曲，很多人哭了。
泪水是心灵的止痛剂，人们有时候需要哭泣，如果想哭泣的话，就应该在合适的场合下尽情地哭。因为一旦长大就会发现，有时当自己想哭的时候，却连一个能让自己哭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
散伙饭结束之后，姚大力晃晃悠悠地站在饭店门口。他看见程菲菲的男朋友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准备接她回家。这时赵子元走了过来，程菲菲嘱咐了赵子元几句，让赵子元送姚大力回家，随后就和男朋友走了。赵子元看着程菲菲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姚大力和程菲菲的那点往事。
“你要不要先吐一吐？”赵子元对他说。
“我没事。”
话音刚出，姚大力便觉得一股食物的力量涌了上来，接着就如同瀑布一样从嘴里冲了出来。赵子元不停地拍打姚大力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就你这酒量还敢喝这么多，我早就告诉过你，喝酒你就是一个字——面。”
姚大力边吐边笑，吐完了说：“谁能跟你们比啊，三天两头就出去喝。”
“那有什么办法，在这种破大学住校，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啊？”
姚大力又吐了一个回合，总算感觉舒服些了，不过仍然直不起腰来。
到家后，他倒头便睡，连衣服都没脱。他只隐约地记得，朦朦胧胧中，他希望自己能够一觉睡上五十年，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