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发红的泪眼，看着父亲，突然间，他将所有的伤心、难过、失望、悲伤和失去弟弟的惶恐都转嫁到了父亲的身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的脾气暴躁害了弟弟，呜呜呜。”少年的哭泣声，响彻了医院的走廊；父亲没有争辩，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愿意再看见另外一个儿子难过
“你怎么不说话啊，现在你高兴了，小宇没有了，没有人跟我一起出去丢人现眼了，你满意了吧。”杨志不依不饶的盯着父亲；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好心人开始规劝杨志：“孩子，你爸爸已经很难过了，你别再指责他了啊。”
“他难过，他还知道难过啊？每天就是督促弟弟拉琴，他不知道弟弟有心脏病啊？”杨志的眼泪和鼻涕都流进了嘴里，但是他并没有停止对父亲的指责。
“你经常半夜三更回家，有时候还不回家，你对小宇除了要求还是要求，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吗？现在小宇死了，他是被你逼死的，你知道吗？小宇的嘴巴还没有合上呢，你配做父亲吗？”
杨志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旁边的人都以为他疯了。
杨自强先是默默的听着儿子的指责，看着旁边的人们的劝说，慢慢的，他发现杨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啪”一声响，杨自强给了儿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耳光，让杨志突然清醒，让杨志明白，弟弟已经死了，让杨志清楚的看见父亲扭曲的脸，让杨志一下子回到现实。
杨志头也不回的冲向医院的大门，口袋里存的那些给弟弟看病的钱，纷纷撒落，十块的、五块的、贰块的、一块的，随着杨志急促的奔跑，洒落在医院的走廊里……
母亲似乎觉察了什么，但是已经晚了，杨志早已旋风般消失在医院的长廊尽头，好心人帮着将散落的钱捡了回来。
毫无目的的杨志，脸上的泪水和身上的汗水混合一体，无意识中，他来到了当年丁晴晴母亲打捞起来的黄浦江边，坐在丁晴晴曾想轻生的地方，放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张洁白的纸巾出现在杨志的眼前，杨志本能的抬头去看，丁晴晴如花的脸上满是同情和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眼神，让杨志稍稍平息。
“擦擦吧，擦完继续哭，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我帮不上你，我只能陪着你哭泣。”丁晴晴的话，让杨志清醒了很多，也让杨志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志奇怪的问丁晴晴。
“我经常来这里，这里是我见妈妈最后一面的地方，今天却看见了哭泣的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啊？”
丁晴晴并不知道杨宇的死，更不知道杨志心里的委屈和伤痛，她很平常的话语，让杨志更难过了。
“晴晴，我弟弟，他，他……呜呜呜”杨志难过的不愿意说出那个“死”字。
“小宇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吗？”丁晴晴也着急的追问。
“他走了，去了你妈妈的那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杨志还是忍不住哭泣。
丁晴晴沉默了，她知道杨宇心脏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失去这个可爱的小朋友。
丁晴晴不知道怎么安慰杨志，两个人默默留着自己的眼泪，黄浦江浑浊的水，在盛夏的炎热中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两个少年哭泣的身影，在黄浦江边显得那么的单薄，那么的让人难过。
34．无法自拔的自责
夏天的夜晚很短暂，晨光在两个少年的哭声中升起；丁晴晴恢复了理智，“杨志，你不能在这里哭泣，你要振作起来，你要送小宇走最后一程啊。”“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看见小宇孤独的离开，我不想看见父亲那张自私的脸。”杨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吧，我们去通知徐子昂和陶子烟，然后打电话给马研君，大家都去送小宇最后一程，让小宇在去天堂的路上心安。”
杨志机械地跟着丁晴晴行走，麻木的听着丁晴晴打公用电话通知徐子昂和陶子烟，僵硬的手，接过丁晴晴买的早餐，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不愿意下咽了。
孩子们很快就聚集在一起了，他们伤心的述说着杨宇的种种好处，他们同样关心着杨志的状态。
马研君最后一个知道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他一直陪着杨志，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
杨自强夫妻虽然伤心杨宇的离去，但是，他们同样关注着杨志的状态，杨自强看见一群孩子拥着杨志来到医院，他知道儿子是平安的，他暂时放心了。
短短的三天，杨宇就从一个活蹦烂跳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木头做成的骨灰盒，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很惋惜，学校的老师和闻讯赶来的同学们，都难过的久久不愿意离开。
马研君将杨志带回了宾馆后，悄悄的打电话给杨志的父母亲，让他们知道杨志跟自己在一起，杨志是平安的。
失魂落魄的杨志，满脑子都是弟弟的笑脸，他无法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更无法接受马研君的劝说，除了偶尔喝一罐啤酒，杨志几乎不吃一点东西，徐子昂和丁晴晴经常来看他，就连陶子烟也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询问他的状况。
时间在杨志的消极中流逝，快开学了，马研君已经买了两张返校的车票；徐子昂去杨志家里拿来了杨志的行李和妈妈的信，杨志迷茫地看了一眼，想起弟弟拉住背包的那一刻，他有泪眼婆娑，无法控制情绪，母亲的信，他没有心思看，也不想看，杨志把信直接放进了小提琴的套子缝隙中，从此遗忘了。
当杨志和马研君踏上返校的列车时，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火车离开站台时，杨志觉得自己被这个城市抛弃了，偌大的上海市，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再也没有弟弟的欢颜；再也寻找不到片刻欢快的记忆。
艺术家的孤独来自灵魂；艺术家的孤僻远离生活；艺术家的灵感来源于无限的伤痛；可是，杨志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是什么样的；因为他的心底还在呼唤着已经去了天堂的弟弟；还在留恋手足情深的残存温度。
马研君是个聪明的少年，他知道杨志此刻最需要心灵的慰藉，需要来自灵魂的乐章。
马研君拿起自己的大提琴，在狭窄的卧铺车厢里，独自用大提琴演奏着《天鹅之死》；低沉、悲怆的旋律在轰鸣的列车上流淌，越过杨志痛苦的内心，穿越沿途的田野村庄，将杨志的情绪散发在空气里。
校园依旧是那样宁静，同学们依然是往日般友好；这一切在杨志眼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大家都发现杨志变得沉默了，变得忧郁了；变得那么不可思议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杨志所受的煎熬；没有人能体会，看见自己的弟弟死在面前的恐惧和痛苦。
杨志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杨志的心底没有了快乐；纵然是在商演的舞台上，杨志也是演奏着最为哀伤的琴声，肆意宣泄着自己伤感的情绪。
马研君刚开始时不离不弃的关心着杨志，慢慢的，马研君忙碌了，除了上课，他还要联系各种商业演出，他成了音乐系里的大忙人；虽然，他依然会给杨志提供赚钱的机会，但是他和杨志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了；杨志沉默了很久后，专业成绩也落后了很多，同学们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大家开始疏远他，冷落他；就连宿舍的室友也不愿意跟他交流了，杨志成了真正的孤独者，，孤独的像“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前途未知，悲情未了；伤痛无处诉说。
周末的时候，杨志常常一个人在校园里，找个最隐秘的角落，自己拉琴给自己听；下雨的时候，杨志常常独自撑着一把伞凝望着校园的某个角落发呆；甚至于有些时候他会自言自语。
艺术家的灵魂是脆弱的，艺术家的思维是敏捷的，但是，杨志依旧没有找到突破口，没有找到前进的方向；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无人了解的感情误区里；他时常在迷茫中幻想着弟弟在天堂的美好，而清醒后又发现一切都不存在；校园的生活似乎只是证明他还活着，而不是在说明他是一个学生；他需要学习，需要接受正规的教育。
冬季来临的时候，杨志已经瘦的皮包骨头，除了忧郁的眼神能深深的打动人，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少年应有的朝气。
35．少年的情愫
快放寒假的时候，杨志的妈妈直接将电话打到学校里；杨志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寒假我不回家了。”就挂上了电话，他听不见电话那头妈妈的抽泣，体会不到妈妈心里的牵挂；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志的忧郁，不是没有人关心，而是他不接受别人的关心；系里的一个女孩，非常喜欢杨志那种深深的忧郁和难言的哀伤；她一直关注着杨志的一举一动。
知道杨志寒假不回家后，女孩也找借口留在了学校里；她想进一步了解杨志，想增加彼此接触的机会；想揭开杨志忧伤面容下的真相。
这个女孩就是学习声乐的沈静，她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女生，天生好奇心强；偶然听说并亲眼看见杨志后，为这个忧郁少年独特的气而倾倒；她想近距离的与其接触。
寒假真正来临时，北京的雪花漫天飞舞，很少几个留校的学生中，没有找到寒假工的，都在宿舍里卷缩着；杨志拉着弟弟最喜欢的《云雀》片段。
小小的清新，低低的欢畅，与轻盈飞舞的雪花相映成趣；杨志仿佛看见了弟弟的笑脸；他的精神得到短暂的慰藉。
“好！”一个声音突然大叫，惊醒了沉睡在自己心灵世界里的杨志；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带着一副厚厚的手套，在使劲鼓掌。
“你是谁？”杨志惊讶地问。
“杨志同学，我是沈静，声乐系的。”沈静快人快语，一脸欢乐的表情，让杨志忽略了自己的忧伤。
雪花是有温度的，它们在空气中飞舞时，有的将自己融化，有的选择与大地亲密接触；有的直接飞奔到残留的叶子上，堆积成景。
沈静的活泼，沈静的快乐，沈静俏丽的容颜，在雪花的辉映下，那么生动，生动的让杨志灰暗的灵魂开始复苏。
“杨志，你会拉斯特劳斯的圆舞曲吗？你来演奏，我来跳舞吧！”
杨志没有回答，直接将琴声转换了。
沈静像个快乐的舞者，一边跟随着琴声小声哼唱，一边翩翩起舞。
琴声、歌声、雪花、少年和少女；没有任何画笔能绘画出青春的色彩，没有任何语言，能描绘出美好的一幕。
校园的美好，在这个白雪飘零的时刻，彰显的那么完美；少年的情怀，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融为一体；没有什么能够代替这短暂的，永恒的记忆。
整个下午，杨志与沈静都沉浸在这场美好的开端里，他们在情景交融里，将自己平时难得展示的才华，一一展示给洁白的雪花，一一展示给苍穹和大地。
冬季是寒冷的，而杨志冰封许久的心，慢慢的开始复苏，突如其来的快乐，让他慢慢开始释放压抑的心绪。
晚饭时，杨志和沈静已经很熟悉了，少年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微笑，一个小小的动作，彼此就会心意相通；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突然的让杨志觉得自己在梦里。
沈静的快乐，单纯而美好，杨志的忧郁，肤浅而真实；至从弟弟杨宇去世后，杨志第一次流露出笑容，第一次发现，生活还是美好的。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杨志已经可以拉着沈静的手在长城上奔跑了；沈静红色的围巾在长城上飘动，银铃般的笑声，似乎想融化冰雪；引来其他游客的观望。
“杨志，快来啊，来追我啊。”沈静一边奔跑，一边快乐的呼唤。
“你跑啊，看你能跑多远，我一会就能追到你的。”杨志开心的回应。
抓到沈静的杨志，用冰凉的手去触摸沈静的脸：“暖和吧，这是给你的惩罚，看你还跑那么快，摔倒了怎么办啊？”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还怕你摔倒呢，哈哈哈”沈静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趁杨志不注意的时候，沈静又跑开了，“来啊，来抓我啊，抓到我，晚上请你吃火锅去。”沈静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般可爱。
杨志的心里没有一丝的难过了，这个片刻间，杨志将自己对弟弟的爱和照顾，全部转移在这个女孩的身上。
杨志不会明白，所有的快乐都是短暂的，所有的美好都是属于记忆的；自己对弟弟的哀思，在沈静快乐的笑声中飘散；这些只是短暂的，那些伤痛，那些无助，会永远停留在他的心灵深处。
冰封后的万里长城，非常壮观；不仅仅是游客们在争相拍摄雪景，就连沈静在停留下来的时候，也想拍照。
他们都没有照相机，而且，他们也没有多少钱。
“杨志，我们去那个照相点，拍个合影吧。”沈静提议。
杨志想了三秒钟，“好吧，走啰！”
两个人本能的伸出手去拉住对方的手，一起走到照相的地方。
“呵呵，来吧，年轻人，今天我们给拍情侣照的朋友打折，只要在北京的，全都免费邮寄呢。”
“给情侣打折。”杨志和沈静异口同声的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相视一笑后，谁也没有反驳，就直接去准备了。
36．初恋的味道
转眼一周过去了，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校园的人也越来越少，宿舍里越来越冷清，除了沈静，杨志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而这一周，除了马研君打过一次电话，再也没有人想起杨志了。
又在冰雪中熬过了一天，杨志开始整理乐谱，他想写一首曲子送给沈静，奇怪的是：沈静昨天为什么没有来找自己呢？
杨志吃着泡面，想着旋律，宿舍里充斥着难闻的方便面的味道。杨志将宿舍的门打开一条缝隙，自己重新回到创作的思绪中沉思。
宿舍的门，悄悄的开了；沈静看着毫无察觉的杨志，抿嘴笑了。
学校门卫的老大爷用扩音器喊叫着：“杨志同学，有挂号信，杨志同学，有挂号信。”
“哦。”杨志本能的回应一声，抬头看见了笑嘻嘻的沈静。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啊？你昨天去哪里了？”杨志忍不住问道。
“你看，这是什么？”沈静抬高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
“什么啊，你买的什么东西，很沉吧，快放下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