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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乱世英雄(1)

至少,在吴中城里就有一个女人,一直苦苦等候项梁。这个女人出身寒微,住在简陋的房子里,项梁当然不吝啬金钱,经常会给她一些钱补贴家用。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女人接到豪华的郡守府里去,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宁愿在需要的时候,光临那个女人的草屋,这样确实很浪漫,但项梁有更深的考虑。

项羽写真

秦末可以说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如果我们给这些英雄做一个排行榜,项羽稳居第一,诚如韩信所说,项羽有匹夫之勇的一面。但衡量英雄不能根据成败的标准,也不能根据功利性的标准,有一部电影叫《英雄本色》,判定英雄的标准就在于本色二字。人们常常说英雄气,英雄其实首先是一种气质。

我们先给项羽一个特写,首先我们看到项羽这个人身材非常高大,一米九以上,英姿魁伟,肌肉发达。接下来我们可以看到,项羽很轻松地举起一个三百多斤的铜鼎。当然,项羽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还有自己的拿手曲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的勇猛空前绝后,有横扫千军之勇。他依靠强硬的军事实力登上了西楚霸王的位置,笑傲群雄,可惜在政治上过于幼稚,败给了老奸巨猾的刘邦。项羽和刘邦真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他们彼此在楚怀王熊心面前义结金兰,最后还是自相残杀。

项羽是一个贵族,刘邦是一个痞子。出身固然不同,但两人有个共同点:不学无术。“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何止刘项不读书,陈胜吴广也不读书。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要造反得文盲,至少是个半文盲。从性格上来说,项羽是一个性情中人,是一个比较纯的人,容易享受过程而忽略结果;而刘邦则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更看重结果,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项羽在鸿门宴上没有杀掉刘邦就是因为贵族心理在作怪,如果换做刘邦,绝对不存在这种问题,对于刘邦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欺师灭祖也没关系。人至贱则无敌,说的就是刘邦这样的人,如果一个人脸皮厚到极点,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了。

最能体现项羽真性情的是垓下末路之时,在这生命和事业的最后关头,项羽的心思居然全部在虞美人和骏马身上,既天真又可笑。这样一个人,跟刘邦这样的头号流氓争天下简直是必败无疑。项羽在前期之所以打得刘邦抱头鼠窜,那是仰仗着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他没有学会斩草除根,最终却被人连根拔起。所以大决战前夕,毛主席写诗:“宜将趁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要深入了解项羽,我们得了解贵族这个概念。我们对这个概念是非常陌生的,有人说项羽是中国最后一个贵族。

贵族不仅仅是一种血统,更是一种文化和精神,一种品格和气度。高贵的反义词是贱格,刘邦和项羽,一个很贱,一个很高傲,卑贱者取得胜利,从此整个文化倒向另一边,流氓精神成为胜利者成功者的一个标志——这是刘项之争留给中国文化的一个副产品。这个副产品毫无疑问会带来很多坏处,一方面导致诚信缺失,另一方面导致公平秩序很难建立,增加社会管理难度。流氓精神是公民性格的大敌,一个公民社会,最重要的是契约,是大家都遵守的社会公德和游戏规则。

从刘邦开始,流氓文化甚嚣尘上,中国社会是大流氓统治小流氓,良民受苦,刁民有福。所以我们完全没必要把汤因比的话当真,汤因比认为刘邦是可以跟恺撒比肩的伟人,如果仅仅是通过影响力来说,汤因比的话也没多大问题,但影响力也有好坏之分。

西方人特别羡慕贵族精神,西方人对于暴发户是看不起的,国外有句名言是说培养贵族至少需要三代。中国的贵族主要集中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像什么信陵君、孟尝君、春申君等等,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吕不韦和这些人相比充其量只是一个暴发户。

说了这么多,那究竟什么是贵族精神呢?

贵族精神首先是一个自尊的精神,表现特点为高自尊,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说的就是贵族精神。在西方过去的社会里,如果一个人侮辱了一个贵族的自尊,这个贵族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回击侮辱对方,他觉得这么做是侮辱自己,但是他会提出决斗,这种做法就是我们所说的贵族精神。

贵族精神第二个特点是自律,贵族通常都是很有修养的,一个不懂自律的人在贵族看来是缺乏修养的。自律既是约束自己,也是守住自己的边界,比如说你可以跟一个市井朋友说粗话,拍他肩膀,但如果这么对一个贵族,那就显得非常无礼,因为你触及了这个贵族的底线。当然,如果中国真有贵族,也会被人骂成是装腔作势,所以,在中国,流氓远远比贵族更受欢迎。

贵族精神第三个特点是非常注重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这跟有奶便是娘的流氓完全不一样。由于贵族注重原则,所以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游戏规则。

即使不论出身,根据这些标准,项羽也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当然,项羽也不是没有流氓气,他沉杀义帝、坑杀降军、恩将仇报的事情也做过不少。比如,会稽太守殷通本来是好心邀请项氏叔侄共谋大事,项羽却先下手为强,把人家脑袋给砍了。但是随着地位的提升,项羽血液中的贵族情结开始发作,高贵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表现出了人性中最高贵的一面。

当然,项羽这一生败就败在贵族这两个字上面,多一点流氓气息,胜利很有可能就属于他。

细看刘邦

政治学家萨孟武说,在中国历史中,夺取天下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像司马昭、杨坚、李世民这样的豪族,一种是像刘邦、朱元璋这样的流氓。

流氓通常都是无产者,反正什么都没有,为啥不赌?敢赌,这是刘邦身上一个很显著的特点,赌输了的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这德性,我是流氓我怕谁?

刘邦确实没啥本事,除了喝酒嫖妓,真看不出他有什么真功夫。不过,好在他性格豪爽,敢作敢当。做事情也非常彻底,不受个人情感的约束,说把子女推下车就推下车,说背约就背约,说剿灭异姓王就剿灭异姓王,丝毫不考虑外界的口水。

刘邦这个人用人时能够放手用,过河之后拆桥也毫无顾忌。说他胸怀广阔确实不错,他手下什么人都有,有像张良这样的名士,也有像萧何这样的刀笔吏,还有人品极低的陈平,胯下受辱的韩信,屠狗的樊哙,小贩子灌婴,车夫娄敬,强盗彭越,罪犯英布……这些人虽然出身不同,性格各异,但刘邦都能做到量才而用,让他们尽情施展。

杀起人来,刘邦也说一不二,不管是你汉初三杰的韩信也好,还是妹夫樊哙,或者是忠心耿耿第一功臣萧何。他要想整你,想杀你,那是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项羽虽然也杀人,但没有刘邦心肠这么黑这么狠,项羽杀人是凭意气,或是在战场上杀人。就说一个刘邦,项羽都下不了手,想杀又不杀,典型是那种外刚内柔型人物。所以,如果项羽这种人得了天下,应该不会屠杀功臣的。当然,如果你骂他沐猴而冠,他可能会杀你,但有计划有组织有预谋地杀人,完全不符合项羽的性格。项羽多么自负的一个人,他根本不相信有谁能功高震主,他觉得老子英雄盖世,天下第一,你再厉害也比不上他。所以,在项羽看来,功臣们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项羽不杀刘邦是鸿门宴中最大的遗憾,当然,那时候,刘邦在项羽面前表现得就像一条哈巴狗。项羽从心里极度蔑视这种油嘴滑舌的贱民,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杀刘邦,如果杀了刘邦,弄脏了自己的手不说,闹不好还让天下人笑话我项羽忌惮你刘邦。

刘邦固然是流氓,但他身上有项羽不具备的优点,知人善任,心狠手辣。造反之前,刘邦在底层混了四十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识过,什么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优点和缺点都难逃他的眼睛。估计,刘邦也是摸透了项羽的性格,所以才敢壮着胆子参加鸿门宴。

项羽其实是很儿女情长的,楚汉双方公认项羽这个人“仁而爱人”,韩信说项羽“恭敬慈爱”,陈平说项羽“恭敬爱人”,看法高度一致。这些人是怎么看刘邦的呢?大家公认刘邦傲慢无礼,开口闭口骂人,连萧何韩信这样的人都骂,完全是一副流氓腔调。

为啥待人礼貌又仁爱的项羽失去了人心,而简慢无礼的刘邦却得到了人心呢?

大家一下子点破了问题的关键,项羽虽然爱人,但是却小家子气,打了胜仗不舍得敞开胸怀封赏。刘邦虽然对人不客气,但你有功劳,他赏起来毫不吝啬。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项羽关心人没有关心到点子上,没有点到属下的兴奋点,所以吃力不讨好。刘邦不打感情牌,出手大方,一下子就正中大臣的兴奋点。

刘邦的优点就在这里,他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能够给别人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虽然他没读什么书,但是他懂得这么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资源是人。钱财不是最大的财富,人际关系才是最大的财富,两千多年前的刘邦就能认识到这个道理,如我们常说的,轻财足以聚人。

这就是刘邦过人的地方,他知道大家出来打天下不就是图个富贵吗,行,赏你们钱,赏你们官,大家一起富贵。反观项羽,则显得小家子气,婆婆妈妈给人送饭流眼泪,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拿命赌博难道就是为了赚取主帅的几滴眼泪吗?

刘邦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敢于承认自己不足的地方,犯了错误绝不掩饰。韩信问刘邦能跟项羽比不,刘邦主动承认自己不如项羽。平定天下后,刘邦与匈奴交恶,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不听娄敬的劝阻,带兵深入敌人腹地,结果被匈奴围困在白登。若不是陈平用密计,刘邦险些命丧于此。刘邦回来后,立刻放了娄敬,还向他道歉,公开承认错误,升娄敬为关内侯,封两千户。

纵观项羽和刘邦,不仅是两种性格的象征,更是两种不同时代的象征。项羽的死亡象征着英雄时代的落幕,刘邦的崛起象征着流氓时代的来临。在项羽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风采,项羽是一个很有人性魅力的历史人物,他身上自始至终荡漾着一股英雄气概。

刘邦远远没有项羽那种人性魅力,他代表的是一种冷酷无情、摧残人性的制度,他取代项羽好比是权欲取代高贵精神、流氓战胜英雄。刘邦正是通过权欲和利欲完成自己的统一大业,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厚黑学。应该说,刘邦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引领潮流的人,因为他代表了历史的前进方向。我们随意浏览一下后来的历史,就会发现,阴险毒辣的阴谋家和小人越来越多,像项羽这样本色豪情的人越来越少。

项羽说“天要亡我”,其实是对的。如果换一种说法,可能就更容易理解了——天要亡我这种性格的人。

陈胜吴广

陈胜和吴广都是一无所有的流民,正因为一无所有,他们不得不虚张声势,挂羊头卖狗肉。

造反之后,陈胜自称公子扶苏,称吴广为项燕,并且让人传播开来。陈胜一介贫民,有鸿鹄之志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居然还有宣传和政治造势的天赋,简直就是一个鬼才。

陈胜心里很清楚:“我要钱没钱,要名没名,只能借别人的光了,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从不拘小节这点来看,陈胜比项羽还要强一些。

陈胜虽然失败了,但我们千万不能小看这个人,这个人即使不算是英雄,也是个枭雄。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胸怀很大,而且也很有眼光,甚至对于政治艺术也了解一些,谋略方面有些见地,军事这块也不完全是门外汉。

陈胜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心肠够黑,手段也够狠,一旦起了大风,他首先想到的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假如秦帝国没有出现章邯,陈胜老兄是可以夺得天下的,我们来看看陈胜的盛衰曲线吧!

刚开始的军事行动中,陈胜大军非常顺利,所到郡县无不望风而降。进入河南后,陈胜的队伍已经相当庞大了,是当时起义军中最庞大的一支队伍。至少,在被灭之前,陈胜一直是秦帝国的头号通缉犯。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陈胜就拿下了楚国的名城陈城。当陈胜在这里称王后,他实际上成为了反秦起义军的盟主,反秦的起义军只有依附陈胜,挂在陈胜的名下,似乎才具备了合法性。陈胜的成功实在太快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从一个流民变成一个大王,变成反秦的英雄。

任何人处在这种形势下,都可能会膨胀,陈胜也不例外。他渐渐地失去了理智,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迅速地取得成功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个超人,仅仅是因为秦帝国早已失去人心,自己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燃起了星星之火。

当一个人失去自知之明后,往往离败亡就不远了。秦始皇是这样,赵高是这样,陈胜是这样,项羽也是这样,韩信还是这样……

但没有出现毁灭因素之前,陈胜的队伍还在扩张,越来越多的流寇和强盗甚至是良民加入陈胜的队伍中。坐在陈城中的陈胜,自信极度膨胀,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世间最强大的一个人,只要自己挥一挥手,就可以让秦帝国灰飞烟灭。在全天下都为陈胜的成功激动不已时,有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一眼窥透陈胜必然败亡。

这个人是一个宅男,而且是一个老宅男,他像梭罗一样,也住在一个湖边。或许是湖水能让他心如止水,心如止水才能辨形势于微毫,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秘密,能够从细微的征兆看到事物未来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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