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不怕刘成德家里人的，有时候飞进屋里，在雷锋塑像前闪一下，轻叫几声，再飞出去。
燕子，很擅长“低空飞行”，近乎贴着地皮，仿佛要侧耳倾听大地的心声；燕子，颇能够“高空飞行”，好像与蓝天、白云、轻风组合着诗句。所以，燕子低可掠地，高可入云，能上能下，能高能低，能屈能伸，洒脱自如。
雷锋是喜欢燕子的，写过燕子的诗句。
刘成德欣赏着燕子，自己的思绪也飞了起来，飞向了雷锋。雷锋是愿做英雄的，是崇拜英雄的。他在小学毕业的发言中，就说出了远大理想：我要做人类的英雄！他写了好些学习英雄的日记，仅明确写出“永远学习”的就不少：
晚上七点钟，看了一场电影。影片的主角聂耳给我的印象最深……他那种勇敢、坚强、机智、虚心、敢于斗争的精神，是值得我永远学习的。
（1960年11月14日日记）
永垂不朽的革命烈士——方志敏同志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1960年12月27日日记）
董存瑞……在战争当中，英勇顽强，丝毫不畏缩，为人民的解放牺牲自己。董存瑞英雄是我永远学习的好榜样。……郅顺义老英雄是我永远学习的好榜样，他在战斗当中，英勇坚定，机动灵活。（1961年2月3日日记）
今晚，我看了《洪湖赤卫队》电影……韩英同志……在敌人监狱里宁死不屈，并歌唱“为革命，砍头只当风吹帽；为了党，洒尽鲜血心欢畅。”……我决心永远向韩英学习。”（1962年1月13日日记）
……《向秀丽》这本书把我吸引住了……我决心永远学习向秀丽同志坚定的阶级立场，敢于斗争的精神。（1960年2月8日日记）
雷锋做英雄之心很真切：“我是个共产党员，人民的勤务员。为了全人类的自由、解放、幸福，哪怕高山、大海、巨川；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就是入火海，进刀山，我甘心情愿，头断骨粉，身红心赤，永远不变。”
雷锋很谦虚，从不放过向英雄学习的机会。团代会就为他向英雄刘成德学习提供了机缘。雷锋在1962年2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是我永远不能忘的日子。像我这样一个穷孩子，能光荣地参加这次沈阳部队召开的首届团代会，感到万分的激动，能见到上级首长，直接听到首长的报告和指示，更是感到荣幸。首长特邀我参加这次隆重的团代会，并选我为主席团的成员，能和首长坐在一起，能和来自四面八方的英雄模范见面等等，这一切都是我过去做梦也想不到的。这次参加团代会，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惭愧……惭愧的是我为党和人民做的工作太少了，比起其他的代表，我差得太远了。但是我决不甘心落后。”
有浓浓的英雄情结，有这样共同参会的好机会，虚心的雷锋，诚恳的雷锋，崇敬着英雄刘成德。他早就知道刘成德海上救战友的英雄故事，现在天天与英雄在一起，他让刘成德亲自讲述，他要好好学习。
刘成德向雷锋讲过自己救战友的故事。刘成德救人后，他的英雄事迹在部队迅速传播开来，被树为沈阳军区学习模范，并被记二等功。
一个人一辈子，用无数的平而不凡的小事铸就伟大不容易，用惊天动地的壮举彰显出伟大不容易，此二者得其一，这一生都不凡，而刘成德两者兼备。我在刘成德家里看到了已经有些发黄的1962年3月20日的《解放军报》第三版刊登的褚秉耕采写的《雾海深情》，展现了当年刘成德在海上舍己救人的事迹。
褚秉耕抗美援朝时是志愿军炮七师二十团九连文化教员，参加过上甘岭战役，1988年在沈阳军区离休，师职。他本身就是英雄，可以说是英雄写英雄。
褚秉耕，瘦长脸，尖下巴，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像是总在思考问题。说话带着明显的江苏口音。1949年8月份，苏南军区某教导旅在宜兴一带招考18岁以上具有初中文化的学员，热血沸腾、老想参军报国的褚秉耕，瞒着家里，没带一分钱，步行去了县城宜兴。他考上了，正式成了一名解放军军校的学员。
他采访刘成德，刘成德总觉着自己的事很平常，说不出什么，却缠着褚秉耕讲上甘岭的故事。褚秉耕虽只比刘成德大5岁，但他是师里的才子、名人，又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刘成德眼里的褚秉耕闪闪发光，是个英雄。
上甘岭在朝鲜中部，本不出名，志愿军在这里依托坑道工事，以劣势装备，战胜了具有优势装备的敌军进攻。战役自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25日，历时43天。因为这次成功的防御战，上甘岭名震天下。
在上甘岭战役中，炮七师是参战的最主要炮兵部队。战后，褚秉耕所在的炮七师二十团九连被授予“二级英雄连”称号，并荣立集体一等功。
褚秉耕讲述着——上甘岭战役中，我们九连阵地上，落下了1.5万多发炮弹和40多枚炸弹，山上的岩石被炸成碎渣，阵地上到处布满了密集的弹坑。但我们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仗打得太残酷激烈了！”褚秉耕说，“10月17日下午，我们的炮因为发射太多，复进机出了故障，炮身上不去。几个炮手就轮流用自己的肩膀扛着打。新炮手张清林为了让炮弹更快地飞出去，直接就用拳头当送弹棍，20多公斤重的大炮弹，一鼓作气，填装83发，手烫得全是泡。”
褚秉耕讲得很动情——10月19日早上，美国佬又开炮打我们阵地，电话线被炸断了。背起单机，拿起铁钳，我们连里的电话员金耳世急忙冒着炮火冲了出去。金耳世好不容易摸到断线的地方，刚接好第一个线头，一阵刺耳的排炮就把他掀翻在地上。他站，站，想竭力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的左腿被炸断了。他从身上撕下一条布，扎住断腿，两手向前扒着——还有一个线头，他想接好，爬，爬，艰难地爬了20多公尺，接完线头，就昏过去了……
刘成德听得眼里满是泪水。他在想，我们吃点苦，与战场上的残酷比算什么！只要有上甘岭的英雄精神在，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刘成德一直很感念褚秉耕，一直觉着从他身上学了很多东西。直到今天讲起褚秉耕，他还很动情——我那时只是个班长，人家褚秉耕是俺炮七师政治部的领导，还那么平易，跟我在一块整整一个星期，翻来覆去地叫俺谈感受，找遍了俺船上的战友了解情况，他是忒认真，忒仔细了！
文章殊难，甚需竭力，深入采访，深切体验，深厚积累，深刻思考，深挚感念，深广开拓，深透挖掘，深妙表述，深湛打造，方能出神入化。褚秉耕下足了功夫，推出了感人的佳作。我们应该记住褚秉耕，感谢褚秉耕，他为我们生动地描述了刘成德的感天动地。
那是1961年11月的一个晚上，海上已是比较寒冷。大家都戴着棉帽子，穿着黄棉衣，脚上是大头鞋。而刘成德赤身搏击在冰冷的海水里，那寒凉以强大的穿透力钻骨刺髓。褚秉耕的《雾海深情》是这样写的——
两只机帆船切开白色的浪花，正向某地返航。晚上，海上忽然起了浓雾，本来碧澄澄的海面一下变得灰蒙蒙，昏沉沉了。风力突然增强了，被掀翻了的海浪呼啸着。船在昏暗而汹涌的海面上摇摆着前进。突然，行驶在前面的一号船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船底下发出刺耳的格拉格拉的声音。人们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翻腾的海水已经涌进了船舱。“船撞礁了！”一号船立刻点起红灯，摇响铜铃，向后面的二号船呼救。
一号船上有14名战友，在这样风大浪急雾浓天黑的海上，遇到危险，太紧迫了，船随时会沉没——
二号船看到信号，迅速加大马力，向前开去。但当驶到与一号船相距八十米的时候，发现前面有礁，潮流很急，如果继续往前开，也有撞礁的危险。船长 全发和副指导员李明忠很快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停止前进，派人凫水送条绳子过去……派谁去呢？当李明忠正在考虑的时候，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坚定地走过来，用沉着的声音说道：“让我过海去吧！”李明忠一看，原来是班长刘成德站在面前。这时候，刘成德已经摘掉棉帽，脱了衣服，在腰上拴牢绳子，做好下海的准备了。时间刻不容缓，李明忠检查了刘成德腰上的绳子，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要沉着、小心！”刘成德迅速转过身，大步走向船头。他朝红灯看了一眼，挺起胸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纵身跳进黑茫茫的大海。
刘成德对我说：“我当时，给战友们敬了一个礼，我敬得很庄重，我知道，这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敬礼。那么大的风浪，谁也预料不准下去是个什么情况。”战友们一齐给他回礼，回得庄严、回得神圣！
二号船上的战友，棉帽子，黄棉衣，大头鞋，寒风凛冽地吹着，看着海中赤条条的刘成德战友，在海浪里时隐时现，心都揪着。
海涛翻滚，一下子把刘成德吞没了。船上的同志看在眼里，心不由地一沉，所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风呼浪啸的海面。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但看不到刘成德的踪迹。时间过得多慢呀！忽然，一个黑影从水面闪出来了，他顶着扑头盖面的波浪，忽隐忽现地向远处游去……
刘成德说：“当时，我差点没游过去。海面上刮着6级多的大风，冰冷的海水冻僵了身体，那条百米的粗绳浸水后，腰里就像系了沉重的石头一样把人往水里坠，感觉就要上不来了……”
海上无风三尺浪，6级多的大风，激怒了海浪，仿佛狂躁的思想，粗野着无序；黑夜本就黑，而大雾这帮凶，又昏暗得黑夜更黑；寒冷毫不留情地透彻着刘成德。他拼命地游着。茫茫的戈壁上，风沙狂吹着一棵小草，就如这大海中的风浪翻卷着刘成德。他全力地游着，只一个念头——救战友。
刘成德不停地手划着，腿蹬着，他真想如一个惊呼或欢叫，飘过去，那触礁的船上，有他的亲密战友。他心中觉着，很快就会游过去。绳子很快就会送到，这是“生命线”啊！
船上，棉帽子，黄棉衣，大头鞋；海里，光溜溜。
刘成德在浪窝里游着，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上来。他和风浪搏斗了二十分钟。他觉得腰上的绳子越来越沉，自己的力气快要使完了。可是，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前面的红灯，两只手一刻不停地划着。现在，他离一号船只有十多米了，而且看到了闪动着的人影。他的胸怀畅快起来，暗自说道：“同志们！请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把绳子送到。”他振作精神，用尽生平力气继续向红灯游去。不料，一股急流忽然从他身后猛扑过来，一下把他冲到了一个乱礁堆上。他只觉得头昏脑沉，胸背剧痛，骨头快要断了。他摸摸腰，绳子还在。他还想游，可是游不动，手脚已不听使唤了。这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头一回感到，自己是这样没有力气。
他有劲啊，从小村里都知道他有劲、肯下劲。建国后，还是单干的时候，他家种了1亩地的高粱，砍了高粱后，地里是高粱茬子，茬子就是庄稼棵的根。那时缺烧的，这高粱茬子好烧，还比秫秸耐烧。刨了高粱茬子，整理下地，好种小麦。才十四五岁的刘成德， 1亩地里的高粱茬子，刨茬子、砸茬子、捡茬子，他一天就干完了，在全村出了名。
现在，在海里最需要劲的时候，劲呢？
礁石划破的胳膊流血了，他感到了疼。这叫他想到了礁石，亿万年来，海浪变换着无穷的方式，发泄着无限的力量，无情地打击着礁石，疯狂地啸傲着，大有不把礁石从海中消灭不罢休之势，可事物往往是想毁灭它的造就它，礁石失去的是娇气，丢失的是脆弱，磨练的是坚定，出落的是顽强。人能不如块石头？他双手抓着礁石，想爬起来，此时，他好像听到了战友的一声声呼唤，又有了力量。他硬撑着下了水，拼着一点点余力，机械地游着，更准确地说，是挣扎着。
划，划，划，快到了，绳子越来越沉，这是“生命线”，划……他使出浑身的劲，在狂风大浪中竭力地向前划。
像无边的沙漠里，一个人滚动在风沙中，随时都会被淹没。刘成德以微弱对抗着强大，以有限挑战着无限。他在村里的水坑里，一个猛子，就能扎到对岸，这海却疯狂，把人翻来覆去，猛烈冲击。
风浪带着寒冷向刘成德身上袭来。刘成德的牙关抖得厉害，肠子在绞动，肚子一阵阵痛，手脚发木，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了。他勉强伸出手来，想揉揉痛得要命的肚子，捏捏冻得僵硬的腿骨节，但，当他的手落到左腿上时，手指一下子触到了一块伤疤。他的心不由一震。九岁那年，他跟姐姐出去讨饭，狠心的地主放狗咬伤了他的腿，从此留下了一个铜钱大小的伤疤。他问自己：“党把你从苦水里救了出来，现在同志们有了困难，你能中途退却吗？安业民负了重伤，还坚持战斗四十分钟，你连几米都游不过去吗？你是个共青团员，革命战士，连这点考验也经不住吗？……”他下定决心，只要有一口气，也要把绳子送到。想到这里，他身上一下增加了力量。他咬紧牙关，不顾肉体上的痛苦，又挣扎着下水游起来。但在接近一号船时，终于因为力气不支，而昏迷过去了。
人都脱离不了时代。战争年代，革命先烈在日本鬼子杀害前总高呼一声：“打倒日本鬼子！”视死如归，气贯长虹，都是真真切切的，而现在有的人看了，觉着是演戏，不以为然。刘成德在海上的危难之际，想到安业民，是他彼时彼刻真实所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