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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伶人一支箭,皇后一杯酪(2)

李存勖听罢呵呵一笑,转身对老伶人景仁说:“朕封你为上柱国、御史大夫。”继而又对史彦琼说:“朕封你为邺都监军,执掌魏博六州军政。”同时,其他伶官也各得封赏。伶官们个个雀跃欢呼,弹冠相庆,叩拜称谢。

朝臣们听到此事后,无不义愤填膺,骂不绝声。

同光三年(公元925年)清明时,李存勖带领伶官及一批禁军将领来到宫中新开的球场进行角力比赛。李存勖与禁军将领李存贤比了几个回合,李存贤连战皆败。李存勖便对李存贤说:“你若能胜我,我就授你卢龙节度使。”李存贤听罢,十分高兴,便认真地与皇帝摔起来,正在难分难解时,枢密使郭崇韬气喘吁吁地来到球场,禀报说:“陛下,契丹国派大军入侵,文武重臣在殿内等候陛下。”李存勖兴趣正浓,不想离去,郭崇韬再三恳请,李存勖才无可奈何地对球场上的人说:“你们在此等候,朕去去就回。”说完,又指着李存贤说:“你更不许离去。”

李存勖来到议政殿时,群臣早已恭候多时。他坐到龙墩上,锁着眉头,不耐烦地问:“既然契丹入侵,派兵抵御就是了,你们看谁可以带兵出征?”

郭崇韬忙出列启奏,道:“契丹此次入侵兵多势众,难以抵御。若陛下御驾亲征,契丹定会闻风而退。”

李存勖皱皱眉头,说:“朕国事缠身,且身体欠安,谁可代朕前往?”

郭崇韬思付片刻,又奏道:“臣以为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可胜此重任。”

李存勖忙说:“正合朕意。”

郭崇韬又奏道:“陛下,卢龙(治所幽州,今北京市区西南)与契丹相邻,为使嗣源便于统兵指挥,臣以为陛下应再授嗣源为卢龙节度使。”

李存勖忙说:“朕已将卢龙节度使当作角力的抵押,不能再授他人。”说罢急忙退朝,返回球场。

众臣面面相觑,愤愤然拂袖而去。

三天后,李嗣源挂帅出征,郭崇韬在洛阳郊外送行,恰遇禁军头领李纯贤去幽州就任卢龙节度使。

郭崇韬叹口粗气,悻悻然地劝喻李嗣源:“望君以社稷为重。”

李嗣源面色铁青,眉宇紧锁,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郭崇韬,接着双腿一夹,马缰一抖,愤然驰去。

郭崇韬望着李嗣源远去的身影,眼眶里涌出一股凄楚、辛酸的热泪。

李嗣源出征后,李存勖无忧无虑,身边的伶人极力怂恿他外出畋猎、搜寻美女。

一个晴朗的早晨,李存勖率领百官及得宠伶人骑着马,带着猎犬,浩浩荡荡向魏州进发。一路上,畋猎作乐,践踏民田。所到之处,地方官都要大肆铺张、挥霍无度地供奉,否则轻则削职罢官,重则就地斩首。队伍行至开封、洛阳间中牟时,此地,夏粮因干旱无雨,颗粒无收,秋播之后,天降喜雨,青苗长势正旺,极目远望,一片碧绿,葱茏茂密。李存勖便下令把此地当作畋猎场,率领左右军士、伶人策马扬鞭,驰骋绿野,追逐野物。一时间,绿油油的庄稼被践踏成烂泥,农夫百姓远望着被蹂躏的庄稼叫苦连天。随行的中牟令实在忍无可忍,奋身拦住李存勖的坐骑,慷慨陈言道:“陛下是百姓的君父,庄稼是百姓活命之本。陛下怎能忍心践踏青苗,逼迫百姓成饥尸饿殍?”

李存勖勃然大怒,喝令身边伶人将中牟令用乱棍打死在被蹂躏、被践踏得一塌糊涂的田地里。

李存勖在出城畋猎的同时,又命伶人景进四处搜罗美女。一月之间搜集千余名美女,用车从各地拉回宫中。

这些美女中许多是朝廷命官和将吏之女。景进因忌恨李嗣源军功累累,又因他一贯瞧不起伶人,早已怀恨在心,此次知李嗣源幼女妙龄芳容、国色天姿,便趁李嗣源北征契丹,强行将其幼女征入宫中。

李嗣源幼女入宫后不堪受辱,自缢而死。

李嗣源出征契丹前军费拮据,军服甲仗破旧不堪,粮草无着,曾向李存勖提出拨军费五十万缗。当时国库只有五万缗可调,郭崇韬献出十万家资,李存勖勉强从被处死的叛臣李继韬私财中拨出十万钱物,应付了事。

李嗣源率军路过魏州时,得悉城中武备库有细铠甲,就向兴唐尹(魏州改为兴唐府)借取五百套。兴唐尹认为军情紧急,未及上奏朝廷便借给李嗣源。后来,李存勖得知,大怒,叱责兴唐尹:“未经朕的恩准,小小府尹竟敢擅自将铠甲送给李嗣源,是何用意?”遂下诏,罚兴唐尹官俸一年,并责令追回铠甲。

兴唐尹惊恐万状,连夜赶到幽州,从正在与契丹交战的军士身上硬是把铠甲剥下来。

兴唐尹用车拉走铠甲时,将士们气愤地骂不绝口,从地上捡起土块,雨点般向兴唐尹掷去。有人主张举行兵变,杀回洛阳。

李嗣源望着远去的拉着铠甲的车辆,憋住气,把一口泪水吞下去。

恰在此时,契丹兵又铺天盖地发起了冲锋。

天气渐入盛夏溽暑,畋猎归来的李存勖感到燥热难忍,换了几处宫殿也不见凉爽。宦官伶官趁机七嘴八舌地说:“过去长安宫中楼观殿堂上百座。如今在洛阳,皇帝陛下竟找不到避暑之所,实在不该。”

李存勖遂命宫苑使王允平一月之内建成一座避暑楼。景进却趁机挑拨,说:“陛下的诏令恐难成行。”

李存勖问:“何故?”

景进说:“郭令公崇韬会以国库资金告罄为由加以阻止。”

李存勖不悦,说:“天下乃朕之天下,郭崇韬乃朕之家臣,敢不听命?”

遂派景进找郭崇韬谈了此事,郭崇韬却让景进转奏皇上:“陛下立国之前,鞍马之上打天下,连年征战,住帐篷,食野味,枕黄沙,不知酷暑流火,不知盛冬严寒。如今外患已平,四海臣服,歌舞升平,即使居深宫高台亦会感到炎热难耐。陛下如不忘创业之艰,暑气自消。臣恭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不要终日与伶人、宦者优游玩乐,忘掉功臣将士。”

郭崇韬一向倚权恃重,对伶人、宦官不屑一顾。景进把郭崇韬反对修建避暑楼和直言不讳攻击伶人、宦官之话转奏后,李存勖大怒。伶人、宦官纷纷趁机进谗,说:“崇韬府第豪华无比,无异宫殿,他当然不知陛下溽热缠身。”

李存勖被激怒,遂下令建避暑楼。

郭崇韬闻讯,急忙上朝谏阻,说:“陛下,近年各地连遭水旱蝗灾,国库空虚,军士已有卖妻鬻(yù)子。军心民心不稳,陛下如一意孤行,恐社稷倾危。臣犯颜直谏,望陛下三思……”

李存勖听罢,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郭崇韬没有想到是自己在皇帝心中播下了仇恨的种子,埋下了生命攸关的隐患。

不久,李存勖为解决国库空虚,决定派皇长子魏王李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为行营都招讨制置使,主持军务,出兵伐蜀,去天府之国劫掠财富。

郭崇韬率军入成都,蜀主王衍投降,得六十四州、二百四十九县,金银、粮草、军械不可胜计。

李存勖见郭崇韬马到成功,取西蜀易如反掌,心中惴惴不安,唯恐他军功显赫,危及朝廷,便令其立即返回洛阳。

郭崇韬派使者回京解释道:“成都虽已攻下,但四川诸地仍有许多拥军割据者,万一大军班师回朝,均会乘机反攻。因此,需调兵征讨,一俟平定,即行班师。”

李存勖更加犯疑:郭崇韬是否想占据西蜀称王称帝?是否想把皇储李继岌控制在手中要挟朝廷?

李存勖越想越怕,立刻派心腹宦官向延嗣急赴成都召郭崇韬回洛阳。然后又委任京都留守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接替郭崇韬。

向延嗣到达成都后,没有受到郭崇韬的隆重接待,没有得到厚重的贿赂。回洛阳后,极力诬陷郭崇韬有反叛之心。李存勖大怒,催促孟知祥马上赴任。

孟知祥走后,李存勖还是不放心,又派出心腹宦官马彦珪,交代他:“若郭崇韬奉命班师则罢,稍有延缓跋扈之意,就与继岌押他回朝。”

马彦珪临行前,又去拜见刘皇后,告知皇上的旨意,并挑唆说:“蜀中形势已很危急,陛下当断不断,魏王恐有杀身之祸。”刘皇后爱子心切,更恨郭崇韬,便背着李存勖给马彦珪写了一封杀郭崇韬的密令,让他转给李继岌。当时皇后的命令称教令,与皇帝诏书具有相似的效力。

马彦珪得到皇后的教令,星夜兼程,在陕西石壕村追上孟知祥,与他同期到达成都。

马、孟二人到达成都时,郭崇韬已整装待发,只待新任西川节度使到任,即班师回朝。

马彦珪到达成都的当天,马上就把刘皇后的教令交给李继岌。

李继岌看罢教令颇感为难地说:“大军马上就要班师回朝,郭令公又无反叛迹象,我怎能做出此种负心事?况且父皇未发诏书,只凭母后教令去杀招讨使也不适宜。”

宦官马彦珪素来憎恨郭崇韬,又为了取悦刘皇后,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苦苦劝导李继岌。李继岌感到实在不妥,左右为难。最后,马彦珪威胁地说:“万一郭崇韬知道皇后的教令,在回师途中发动叛乱,咱们都无法逃脱。”李继岌无奈,只好把杀郭崇韬的事交给马彦珪。

马彦珪终于设计杀害了战功赫赫、秉公持正、忠言直谏的重臣郭崇韬及其随军的两个儿子。

李嗣源扫平契丹、班师回洛阳时,正值郭崇韬夫人及三个儿子被杀、暴尸市井的第三天。

李嗣源站在郭崇韬夫人倒卧的地方,默默地为挚友、知音郭崇韬的亡灵致哀。

李嗣源的热泪滚过脸颊,滴落到血迹斑斑的地上。

他哭郭崇韬,也在哭自己。

他想用泪水淹灭心中的火焰。

此时,李存勖的王朝已经面临分崩离析、危机四伏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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