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童琨,她在顾蕾面前把这种求证当学术问题来对付,证明方必须思考周密、逻辑合理;如果她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她就完全是一种感性甚至没有任何逻辑的求证,她以眼泪、欢笑、身体、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乃至胡搅蛮缠去求证。所以顾蕾的结论不尽准确。
如果童琨在许泽群面前这样求证,或许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以一种逻辑说服他人应该是学法律的许泽群最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现在,顾蕾完全成了许泽群的代言人,甚至是他母亲的代言人。她跟童琨说许泽群让母亲把孩子带回去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然而这是明智的选择,即便请一个保姆回来,不说现在好的保姆那么难请,就算请到,三四口人挤在那样的房子里那日子怎么过呀?老人把孩子带回去,家里地方大,对孩子也好,你以为她愿意呀,那么点小萝卜头带回去容易吗?她愿意去吃这个苦,你干吗不乐得省心?这本来多好的事情,给你弄得这么苦兮兮的,你干吗呀你?
正所谓家务事没对错,顾蕾这些话说得句句在理,可童琨就是拧不过这个劲来。日子到底“应该”怎么过,她不想去想。她想着的就是女儿离开她了,那种分别搅得她心里又疼又空洞。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忍受那种感觉。而使她陷入这种痛苦的是许泽群。他是罪魁祸首,没错,他是她的仇人。现在顾蕾为他所做的万般辩解又付诸东流了。
童琨咬着牙说:“我早已不指望他在精神情感上给予我什么,可是别的方面他又给了我什么呢?他不仅没有给予我,他还在剥夺我,现在他就在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顾蕾有点哑口无言了。她也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那就是给予与得到的问题。婚姻中,两个人,应该有怎样的一种给予与得到?这个账她一直没算明白,所以她把自己的婚姻弄黄了。
现在童琨又来说这个问题,她实在没有足够的理论依据也没有足够的力气来跟她辩驳了。她只好疲惫不堪地对童琨说睡觉吧,我都给你搅死啦,明天还要上班呢!
9
第二天,顾蕾打了电话给许泽群。
她以童琨好朋友的身份要求许泽群来接童琨回家。
“不是我怕麻烦,而是你知道公司里有些死八婆搬东道西的,童琨在这住久了总有人嚼舌头。童琨工作不错,什么都不输给别人,何必给那些人看笑话呢?”顾蕾跟许泽群说,“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发过就好了,你是男人,让着点么。”
下班的时候,许泽群到了童琨公司大门外。顾蕾跟童琨说许泽群要来接她。她没有说是自己要许泽群来的。童琨在顾蕾的多番劝说下气消了一些。她也考虑到了这样住下去所要带来的糟糕影响。她决定回去。她还想找许泽群要他家的电话。她要打电话问孩子的情况。
她在大门口见到许泽群,默默无声地跟他往车站走。暮色快要降临了,路上的车和人都多了起来。他们都在回家,童琨想,这就是家,每天都得回去,即便出去了也是得回的。
到车站的时候,许泽群拉了童琨的手,他们站在暮色里等车。
许泽群说:“晚上出去吃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一直没有说话的童琨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温顺得像只羊,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她没所谓,这不是温顺,相反,这是最后的抵抗了。
许泽群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告诉童琨,他准备辞职了。他已经跟领导谈过,要是童琨不反对的话,他就要递交辞职报告。他跟童琨摆了若干条理由来证明他的这个做法天经地义。那就是:
一、他在机关耗着是浪费时间,他很早就想有自己的律师所;
二、他在银湖开会,从刚听到的消息来判断,近在眼前的买房远没有想像的那么乐观,他很有可能买不上单位自建的房子。本来他还想等买了房子再出来,这样看来他也不想再等了;
三、他没有想到童琨对孩子带回去的反应这么大,既然这样,他不如早点把工作辞了租房子住,孩子就可以接回来。
他似乎在说服童琨,其实童琨未必反对他出来,丈夫要奔自己的前程,妻子能拦着么?童琨所能表示的不悦就是他的先斩后奏。虽说他要跟童琨商量了才递交辞职报告,他已经跟领导谈了,什么时候交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那么要面子的人是绝不可能做回头事的。再说在洗衣机风波中童琨已经领教了他的独断专行,他现在能在递辞职报告前来跟童琨商量一下就算是进步了吧。
童琨终于知道,恋爱完全不足以认识一个人。
那时候,许泽群万事都好商量。去哪里郊游、去哪家餐厅吃饭、看什么电影都是她说了算。在跟外界打交道上,许泽群也显示出怯懦的一面。但是碰上关键的问题,他根本不会作出丝毫让步。
童琨看着说完这席话之后从容淡定地吃着饭的许泽群。他让她觉得陌生。她已经不想就他的辞职问题讨论下去。她关心的是孩子。
“孩子什么时候能接回来?”她问。
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害怕起来。她心里对许泽群将要给她的答复一点底都没有。而且如果这个答复不能令她满意,她也知道她无力更改。在领教许泽群的专横的同时,她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强硬武断也将超出她的想像。
“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我明天就把辞职报告交了。快的话一个月内局里就能批下来,这样下个月我们就要自己出去租房子,可以租得大一点。我已经托爸妈在南通找小保姆了,只要小保姆一找到,孩子就能接回来。”
看看,看看,许泽群压根就没跟她这个做妈的商量一下,就把接孩子回来的事情定下来了,来来去去都是他一个人在拍板!她已经不想再跟他说什么,跟他说道理是无济于事的,这就是他的做事风格,哪能够轻易改变;抹下面子来吵闹抗争,她做不出;那么像他一样把事情安排下来,她又没有这个能力,外面找的保姆不放心,她更不想指望自己的妈妈去找。这样的局面下她不尽由着许泽群转她又能怎样呢?
或许,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了,这个男人越发显示出他男人特质的一面,坚定、强硬,永远牢牢控制着局面。在童琨,她愿意依赖一个男人,但是不是在依赖他的同时被他完全忽视了。他只按照自己的需求与意念做事。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声音与想法观念。他只需要她做一个没有头脑没有情感的人。他想怎么摆布这个家就由着他摆布。好像她买了一张船票,但是上了他这条船往哪里开、怎么开,就全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她想起春节回江苏那一幕——这个男人目标明确,行动快捷灵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他朝着他要去的方向发足狂奔,他上了船,竟然把他的妻子扔在岸上……
目标——他心目中的一个目标是那么重要。但是他绝不是一个只知追逐一堆谷米的呆头鹅,他知道无论他跑得多远,她童琨会尾随他而去。她童琨原来才是一只呆头鹅呢。许泽群——一个男人——更准确说是一个家就是她的一堆谷米。这堆谷米是她少女时代的一个梦想,一旦发现了,她童琨就伸着脖子往前奔哪奔哪,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她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哪怕在狂奔的时候稍稍动脑筋想一想,这堆谷米到底离自己有多远,自己在追逐的路途上脚下会不会碰上绊子,自己会不会跌跤——抑或说,这堆谷米是不是就代表了一只鹅的幸福生活——它到底是不是你心底所要的那壶茶?
他显然——不是的,不是她童琨所要的那壶茶。她要的那壶茶,温暖、清甜,喝下去淌在心间贴心贴肺的感觉。许泽群简直就是一杯高浓度的盐水,越喝越渴越喝越腌心。你跟他说,他还觉得自己的存在天经地义,过日子,没盐行吗?
她死心了。
10
许泽群果然很快辞去了工作,接下来的就是找房子。
在什么地段、找多大的房子,从一开始两人的想法就不能统一。
童琨希望住得安全、清净点,房子最好要大点,许泽群则只图两个字:“便宜”。
这样,房子看了十来套,却没有一套能最终定下来,分歧只有一个,许泽群看中的童琨嫌不好,童琨看中的许泽群嫌贵。
看到最后一套,车公庙新开发的公寓里的一套小户型,两室一厅2500元,童琨各方面都可心意,许泽群还在嘟囔贵。
童琨实在忍无可忍,说:“便宜便宜,便宜个几百块钱你就能发财了?房子是要天天住的,我可不愿意老住得那么窝囊,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许泽群听了这话,显然受了点什么刺激似的,转眼掉了脸色冷笑道:“你要觉得跟着我过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自便好了。”
童琨也挂不住了,盯了许泽群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许泽群,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这么认为,认为我怪罪你没给我好日子过,那我们就各自自便好了。”
说了这话童琨还觉得不痛快,补上一句道,“我告诉你,我就看中了这套房子,房租我付,你住就住,不住我不请你来住。”
她一番铿锵的话说完,许泽群的气焰似乎也给打下去了一点,嘀咕了几句说:“是啊,你厉害,你付房租当然你说了算。”
这算是他让了步,也好像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许泽群在家庭大事上让步。很显然,这次对垒中,钱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是童琨的钱帮童琨说了话。
那一天,两人都过得相当不愉快。
许泽群固然不用说,童琨虽然选到了可心的房子,且第一回按照自己的心愿安排了一次比较重要的家庭选择,但是她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想起与许泽群结婚到现在的日子,他们的生活中,一直都不仅仅只有两个人。这是和恋爱时候天壤之别的所在。原来那些多出的角色还看不大清,它们似乎永远处于一种混沌状态,并时不时与她和许泽群发生混战。有时是她和许泽群斗争,有时是她与许泽群一起与某种力量作斗争。
而今天,就有一个角色清清楚楚地站在了他俩面前。它似乎永远在跟你们两个人斗,但它同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鬼,当你们两人发生争端的时候,它就贴到腰杆挺得最直的一方那边。这个角色已无法讳言,那就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