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杜晓蔷一愣，“华强安倒是本市排名第一的律所，可你去律所能干什么？你在美国学的可是高能物理，你真打算把本行全丢了？”
“你也知道，我那专业在国内根本不好找工作，更何况我毕业证都没拿到。当律师多赚钱啊，而且，再也不怕被人冤枉了！所以，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当、律、师！”姚菁菁握了握拳以表决心。
“当律师你得先通过国家司法资格考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杜晓蔷提醒她。
“不就是背书嘛，这个没问题，而且从什么职位做起都可以，关键是我想马上就进华强安，越快越好！”姚菁菁面露急切神情。
“那可真不太好办，据我所知，华强安招人要求很高，普通的文员都要有本科以上对口学历和相关经验。非得进华强安吗？别的律所倒有要求不太高的。”杜晓蔷有些为难，也有些奇怪。
“嗯，除了想当律师，我还有非去华强安不可的理由。”姚菁菁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要找一个人……”
“你的长腿叔叔？”杜晓蔷猜了一句，看到姚菁菁肯定的表情，不由惊讶，“可他不是警察吗？而且你回国后也打听过，他不是三年前就失踪了吗？”
“我刚才遇见了一个人。”姚菁菁的手指下意识地绕着胸前的辫梢，绕了一圈又一圈，“那个人的侧影和他很像，而且名字也很像。他们，说不定就是兄弟呢。”
杜晓蔷盯着她上下左右看了几遍，伸手拽过她的麻花辫：“行，我帮你！但这辫子太土气了，想进华强安，先剪掉！不然肯定过不了面试那关。”
姚菁菁连忙护住自己的长辫子：“不行，我都留了十几年了！”
“十几年都一个发型，你不腻啊？不舍得剪就去染、去烫。还有，配副隐形眼镜去。嗯，最好再减减肥……”杜晓蔷沉吟着。
“那他还能认出我来吗？”姚菁菁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谁？你的长腿叔叔吗？都隔了十年了，女大十八变嘛！这不是你放任自己贪吃的借口。”杜晓蔷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杯鲜榨木瓜汁推到姚菁菁面前，“以后你一日三餐就只吃水果好了。”
姚菁菁揉揉肚子，无限委屈地垂下头。
时隔一个月，滨海市已是盛夏季节。
三元传媒大厦位于滨海市的CBD中心，东望大海，西靠主城区黄金商圈，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出入的都是本市的白领精英，虽然天气炎热，仍然有许多人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
“今天可真热，通风扇坏了吗？一点风都没有。”电梯里，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忍不住抱怨着。
“心静自然凉。”旁边身材颀长的男人悠然而立，目不斜视地盯着楼层指示灯。
电梯停在了十八楼，门一开，“华强安律师事务所”的金字招牌顿时占据了整个视野，然而前台却空无一人。
男人脚步略停，扫了一眼，只见一本厚厚的《诉讼法》摊开放在桌面上，夹着片绿叶形状的别致书签。
两人走进办公区，在格子间埋首忙碌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来。
“霍律师回来了！”
“霍律师，这次的案子打得太棒了！”
“太精彩了，霍老师我崇拜你！”
“老板，无敌了！”
招呼“霍律师”的一般是律所的其他律师，称呼“霍老师”的是实习律师，叫“老板”的则是律所文员。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顿时掌声一片。
霍子非对此场景早已司空见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微微颔首示意，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宽大的办公桌上，一大捧香水百合盛开着，在紫色的星星草衬托之下，显得美丽而纯洁，浓香四溢。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传来，外面格子间的人们不由面面相觑。跟着霍子非一起进来的助理律师邓宇施连忙快步冲进去，把花捧了出来，扬声问道：“谁放的花？谁放的？”
“是小妖。”律师助理陈茵指了指外面，“她说她很崇拜霍律师，说是要给霍律师一个惊喜。”
“小妖？唉，她不知道霍律师有过敏性鼻炎，你也不知道吗？怎么不提醒她一下？”邓宇施忍不住埋怨。
陈茵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崇拜霍律师的人多着呢，我的工作职责似乎不包括挨个去提醒吧？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的'惊喜'是花呀。”
邓宇施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捧着花出去了。
两人一个是律师助理，一个是助理律师，虽然听起来差不多，本质却不同。律师助理其实就是个一般的文员，但陈茵仗着自己漂亮，是华强安的“所花”，一向眼高于顶，傲娇得很。邓宇施虽看不惯，却也不想惹她。
霍子非把办公室的门和窗都打开，又吸了抗过敏的药，还是连打了五六十个喷嚏才消停下来，听邓宇施回来一说，不由皱了皱眉：“小妖？”
“是新来的前台，姚菁菁，小姚，叫着叫着就成'小妖'了。来了有一个多星期了，听说是华律师介绍进来的，您前段时间出差了所以不知道。”邓宇施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案。
“姚、菁、菁。”霍子非曲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抬起头，“小邓，你去把她的入职档案调来我看看。”
华强安律师事务所最初由华永斌和安娜两名律师创办。华永斌四十出头，老成持重，是律界的资深人士；安娜是典型的女强人，三十八岁了还没结婚，一心扑在工作上。霍子非虽是后来才加入的，名声却最响，是律所当之无愧的“吸金王”。
三位高级合伙人各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平时相处融洽。律所分工明确，招聘普通文员原本是人事部负责，可老板塞个关系户进来也不出奇，反正只是个当花瓶的小前台。
但现在看来，这个小前台不知轻重，犯花痴惹恼了另一位老板，只怕要有麻烦了。
陈茵看着那个进了霍子非办公室的婀娜身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次差点丢手机的事害得她失去了霍子非的信任，没想到姚菁菁竟然敢来华强安工作，见到她还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听说这丫头是通过华律师的关系进来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茵正想着，冷不防肩头被人捅了捅，耳边飘来一个拿腔拿调的声音：“怎么，各种羡慕嫉妒恨了？”
说话的男人瘦瘦白白，一手叉着腰，一手翘着兰花指点着她的肩头。
“伍律师，你这话什么意思？”陈茵不满地道。
伍家武名字虽威武，人却有些娘娘腔，虽是律所初建时期就在这里的元老级人物，但是一直没什么长进，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普通的律师。陈茵一向不待见他，抬手就把他的爪子拍了下去。
伍家武不以为意，弯下腰，在她耳边小声说：“昨天在饮水间我听见你对小妖说霍律师今天回来，还说霍律师最喜欢香水百合……”
陈茵被他识破，却翻了一个白眼：“我说错了吗？夏主播喜欢的，不就是霍律师喜欢的吗？再说你知情不报，也没安什么好心。”
“我嘛，我是等着看好戏。”伍家武朝霍子非办公室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个小妖，不简单……”
办公室里，霍子非从文件夹后抬起头，看向站在桌前的女孩。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难怪那天一向不爱多事的他会鬼使神差地说了那些话，还留下了名片。
隔了一个月，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长发直垂腰际，浓长卷翘的睫毛，眼睛又黑又亮，大得出奇，小巧的鼻梁挺直，红唇丰润，下颌曲线优美，虽只是画了淡妆，却更衬得肤如凝脂、面似桃花。
她的脸颊仍旧带着些可爱的婴儿肥，但身上却被紧绷的衬衣、窄短的裙子勾勒出婀娜的曲线，明明是式样中规中矩的白衬衫和西装裙，却因为小了一码，硬是被她穿出一种妖娆的风姿。
难怪，她会被大家叫作小妖。
霍子非放下文件夹，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喜不怒，目光像探照灯般，将她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
姚菁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摆出自认为得体的微笑道：“霍律师，咱们又见面了。”
“我现在是你的老板……之一。”霍子非眯了眯眼睛。
姚菁菁感觉到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连忙点头：“是，是，您是我老板，霍老板……”
“你是华律师介绍进来的？”霍子非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
“我是走正常应聘程序进来的。”姚菁菁小心翼翼地回答。
“正常的应聘程序？”霍子非拿起旁边的文件夹，一字字读道，“学历：高中肄业。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能走正常应聘程序进华强安？”
“我在家自学，自学也能成材，而且我是全能型人才！”姚菁菁辩解。
“说得很好，问题是，你成材了吗？看看你的前几份工作：超市导购、宠物店看护、二手楼中介，冷饮店员，而且全都干了不超过两个月就被炒了！”
“最后一次是我自己辞职的！”姚菁菁解释了一句，却看到霍子非脸上的嘲讽与不屑，心里一着急，不由脱口而出，“学历不重要，经历也不重要，能力才重要！”
“能力？”霍子非挑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夹上的一行字，“特长：什么都擅长。好大的口气，你怎么证明你的能力？”
姚菁菁上前一步，双手按在办公桌沿上，注视着霍子非，深吸一口气：“我会证明的，只要你给我机会！”
话音未落，她那小了一码的衬衣的扣子，就再也支撑不住，崩开了一颗。
霍子非的视线在她胸口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钟，就挪到了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又清晰地道：“什么机会？体现能力靠的是脑子，而不是胸围。”
姚菁菁双手掩着衣襟，脸腾地烧了起来。
霍子非的办公室外，隔着一条通道就是工作大厅的格子间。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大家都知道霍大律师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今天为了前台小妹的无心之过，就把人叫去训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更何况，那是华律师介绍进来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于是就有敏感者嗅出了味道：难道，两位老板面和心不和，霍律师借题发挥？
门虽然关着，但那是磨砂玻璃门，冲着大厅的这面墙也是玻璃加百叶窗帘而已，所以隔音并不是很好，众人只听见里面低低的一声惊叫，不过片刻，姚菁菁开门出来，低着头，红着脸，双手捂着胸口，万分狼狈地快步离去。
不多时，就有好事者来汇报：“小妖去了财务室，说是要结工资，还要拿现金！”
众人面面相觑。
伍家武又捅了捅陈茵，低声道：“看来小姑娘工作不保了，你有没有一点点内疚？”
陈茵不耐烦地一扭脖子：“我为什么要内疚？是我撕她的衣服啦？瞧她那样子，活该！”
议论纷纷中，姚菁菁从财务室回来了，衬衣崩了扣子的地方用别针别住了，手里拿着一沓钞票，径直走进霍子非的办公室，气势万钧地把钱往桌上一拍：“我身上所有的钱，连同预支的工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数数！”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咋舌。
果然是华律师的人啊，有靠山就是不一样，说话底气都这么足！可惜今天华律师不在，不然还不知是怎么个场面。
但那些钱是怎么回事呢？话说回来，还从来没有谁敢这么跟霍律师说话呢，而在庭上敢跟霍律师叫板的人，也只有败诉的下场。
霍子非居然也不气恼，伸手把钱拢了拢，抽出一张还给她：“给你留点坐车钱和晚餐钱。”
“我该谢谢您吗？”姚菁菁简直哭笑不得。
“随便。”霍子非认真地数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很好，数目没错。男厕所靠窗那个隔间的马桶坏了，你去修一下。”
“我？”姚菁菁一愣。
“你不是号称什么都擅长吗？”霍子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从抽屉里拿出个空信封，把钱仔细地装了进去，又拿出计算器按了一通，“你还欠我六千零六十元。作为债主和老板之一，我让你做些分内的工作不为过吧？”
“可是马桶和我的工作有关吗？还是您需要在马桶上工作？”姚菁菁心里已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决定忍了，嘴上却不肯服输。
“那是唯一有窗户的隔间，从那里可以看到大海，心情愉悦有助于提升工作效率。”霍子非抬头，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当然，不想干你可以不干，反正前台的这点工资也不够你还债的。”
在厕所里看大海？他办公室里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不就是大海么？！姚菁菁暗自磨了磨牙，脸上却堆起微笑：“好的，老板，您的需要就是我的工作。”
“等等。”霍子非叫住她。
“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姚菁菁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霍子非指了指她的下巴，不紧不慢地道：“你的三角区有痘，要注意肠胃排毒。”
这回姚菁菁脸上的微笑真的快挂不住了，飞快地穿越众人目光的洗礼，到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外面。
喊了两声没人应，姚菁菁从门背后拎出个“暂停使用”的三角牌子，往门口一支，就进去了。
高档写字楼的洗手间，总体来说还比较干净整洁，靠窗那一间的门上贴了张写着“故障”的白纸。姚菁菁飞起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嘴里恨恨地嘟囔着：“看大海？小心淹死你、憋死你！”
马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试着冲了冲水，没水出来，原来下面的水阀被关上了。不会就这么简单吧？姚菁菁弯下腰打开水阀，试验了几次，发现冲水是没问题，但水箱重新注满后，就开始不停地漏水。
“别忙活了，出去吧。”背后有人说话。
姚菁菁听出是伍家武的声音，她两手还在水箱里捣鼓，头也不回地道：“伍律师，您要用厕所就自便，当我不存在好了。”
“要真能当你不存在我就不是男人了！”伍家武瞥了她一眼，“那马桶坏了都有半个多月了，修不好，只能换一个。”
“能修好！”姚菁菁直起腰，转过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冲伍家武一笑，“伍律师，您知道哪有铁丝吗？哦，这么长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