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大家已经习惯了姚菁菁的“看门人”岗位，对她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这时，霍子非回来了。
趁着霍子非和邓宇施在里面商量事情，姚菁菁先把吴迪拉到了电脑前，演示她那粗具雏形的电子档案库架构。
“挺好，真的，挺好的！小妖你太了不起了，还会编程哪，真是人不可貌相！”吴迪看着电脑屏幕，笑得有点不自然。
姚菁菁没有察觉，正暗自得意着，就听霍子非在里面叫她，于是赶紧站起来进去了。
“我给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问邓律师或小吴都可以。”霍子非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她。
“书啊，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姚菁菁故意懒洋洋地答。
“还没看？”霍子非抬头，目光犀利，就像是老师盯着不听话的学生。
姚菁菁翘起唇角：“我不是按您的指示搞档案数据库了嘛，您来看看？”
霍子非跟着她到电脑前，看她讲解演示了一番。
“老板，怎么样？”姚菁菁看着他，黑框眼镜后的大眼睛格外闪亮。
霍子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吩咐邓宇施：“给她换个位子。”
就这样啊？姚菁菁不由得失望。虽然她没指望霍子非会夸赞她，但以为起码能看到他吃惊的样子——一个前台小妹会编程、会开发数据库，还不够牛吗？
所以当邓宇施领着她到格子间的一个空位上安顿好，终于摘掉了“看门人”帽子时，她也没觉得有多欣喜。
霍子非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砸块石头进去，都看不见一丝水花溅上来。既没办法惹怒他，也没办法取得他的认同，这样的人，要如何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出霍子高的事呢？
或者，找个机会把他灌醉，让他酒后吐真言？
姚菁菁正琢磨着，邓宇施已经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告诉她律所施行内外网隔离，这台电脑只能上内部网，并给她一套用户名和初始密码。
内网上无非是些律所的新闻、业绩展示、通知以及一些内部文件的流转。姚菁菁百无聊赖地翻看了一阵，抬头再看，发现她在霍子非门口的桌椅和电脑都被收走了。
什么意思？她做的数据库呢？老板不满意，腰斩了？还是说他就是随口一说，谁知她真做出来了，霍子非不愿失了面子，于是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姚菁菁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律所主页右上角有个“资料库”的入口图标，心中一动，点开来。窗口提示只有认证用户才有权限登录，于是她按刚才邓宇施给她的用户名和密码，果然进去了。一看之下，傻眼了。
这是律所所有非密级档案的资料库，可以按照关键词进行各种检索，资料之完备，功能之强大，使用之方便，自己搞的那个和它相比简直就是草棚和别墅的区别。
姚菁菁一路看下去，不由心里一阵冷又一阵热。热的是越烧越大的愤怒之火，冷的是被玩弄的真心。霍子非也就罢了，她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事事刁难，处处挖坑，可随和的邓宇施和热情的吴迪，竟然也是帮凶！
为了赶走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新人，用得着费这么大功夫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既不容我，何必多留？姚菁菁想到此处，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霍子非正站在书柜前，不过他并没有在看书，而是拿着个文件夹，里面是姚菁菁的真实履历，明明薄薄的几页纸，却仿佛重得压手。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姚菁菁说学校不是象牙塔而是雷峰塔，也明白了为什么她说她在为生存而努力。难怪初见面那天她被陈茵冤枉偷拿了手机时，那般的委屈和愤怒，被他质问时会露出异乎寻常的惊恐。那么，在那件事上，她，也是被冤枉的吧？
从他站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姚菁菁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一切，于是他在等她下一个动作。
走过来，或是坐下去，代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选择。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会助她一臂之力。
“小妖，怎么了？”坐在姚菁菁前面的文员小梁回头问。
“没……没什么。”姚菁菁又用力拍了下桌子，“有蟑螂，我拍死它！”
“啊，怎么会有蟑螂？别用手拍呀，多恶心！”小梁皱着眉扔给她一本厚厚的书。
姚菁菁接过来使劲拍打桌面：“我拍死你，我拍死你！”接着又用脚使劲跺地板，“我踩死你，我踩死你！”
其实她一边用力，一边在心中默念：霍子非我拍死你！霍子非我踩死你！
“好了，稀巴烂了，死无葬身之地！”姚菁菁拍拍手，心里舒服多了，把书递给小梁，“还给你，谢谢啊。”
“不要了，恶心死了！”小梁摆摆手。
“怕什么？遇见恶心的，你只要比他更恶心就没事了。”姚菁菁手指比了个“胜利”的姿势，一甩辫子，坐了下来，推推眼镜，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浏览电脑内网上的资料。
霍子非远远地看着，缓缓扬起了唇角。
他走回到办公桌旁，把那几页纸从文件夹中抽出来，送进了碎纸机，然后按下桌上电话的内通键：“小邓，叫姚菁菁过来。”
姚菁菁正在专注看着资料，邓宇施走到她面前：“姚菁菁，霍律师叫你过去。”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她“小妖”，而是称呼全名，语气也似乎有些不一样。姚菁菁站起来跟着他过去，心中有些打鼓。怎么，她都已经忍到这个份上了，他却按捺不住，终于要亲手炒了她？
霍子非见她进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径直向她伸出手。
姚菁菁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和他相握，那表情好像他的指缝间藏着毒针似的。
“姚菁菁，恭喜你转正。”霍子非用力握了一下，眼中泛起淡淡而温和的笑意，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姚菁菁这回是真的愣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手心里全是汗。
“小妖，厉害！大家都是至少三个月才转正，只有你，一个月，创纪录了！”吴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边冲她竖起大拇指，一边嚷嚷着，“请客，一定要请客！”
姚菁菁胡乱应付着笑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却见霍子非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刚才和她相握的那只手，不由抿了抿唇，凑过去仰脸笑道：“老板，您最好还是去洗洗。刚才我这只手打过蟑螂，一巴掌下去打得稀巴烂，哎呀，黄的绿的一摊……”
看着霍子非像吃了蟑螂一样的表情，姚菁菁心里彻底舒服了。
“咱们律所都这么折腾新人吗？快赶上西点军校了。”姚菁菁见霍子非出去了，扭头问邓宇施。人家西点军校是明着来，这边还玩阴的。
“还算正常吧，干得好的就留下，不行的直接炒掉。就你'待遇'特殊些。”邓宇施道。
“那是因为你跟霍老师同性相斥，所以……”吴迪一摊手。
姚菁菁瞪眼：“什么同性相斥？你觉得是他女扮男装了，还是我男扮女装了？”
“不是性别相同，是属性相同，都是属妖的！”吴迪嘿嘿一笑，抬眼看见霍子非回来了，连忙转换话题，“小妖，晚上请客，说好了啊！”
姚菁菁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心中顿觉不妙，扭头转向霍子非，谄笑着道：“老板，既然转正了，那我的工资……”
“涨的部分刚好扣掉，分期还款。”霍子非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将擦手的纸巾团成一团，抬手一扔，正中纸篓，那叫一个稳、准、狠！
姚菁菁暗暗擦汗。老板果然是不可以得罪的，而且差点忘了，他还是债主。她工资涨了多少？六千零六十块，要扣多少个月？老板真是好人，竟然不计利息，比银行好太多了啊。
而且大师兄和二师兄也都是好人，踏实稳重的邓宇施把一大摞资料交给她复印整理，语重心长地指点她应该努力提高中文打字速度，并且免费送了她一本五笔打字法；善解人意的吴迪热心地告诉她周围店家出品的午餐外卖和茶点咖啡的特色，详细解说了他们三人的各自爱好。
于是姚菁菁明白了，她不是霍子非一个人的特助，而是他们三个人的特助！而所谓特助，就是集打字员、勤务员、送货员、邮递员、电脑维修员为一体。干活她不怕多，跑腿她不嫌累，可是楼下星星吧的咖啡好贵啊，为什么她买回来，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要给她钱的意思？她的工资是最低的呀！
姚菁菁厚着脸皮向大家依次报了咖啡的价钱，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给钱。
吴迪拍拍她的肩膀，冲她龇了龇牙：“原来我这杯最便宜哟！”
邓宇施抬了抬眼皮，慢声细语：“小妖，你怎么不来一杯？”
霍子非则皱了皱眉：“下次咖啡不要加糖，记住了。”
欲哭无泪的姚菁菁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上行下效，她决定明天穿乞丐装来。
总算吴迪还比较体谅她这个穷鬼，建议她的转正请客只请中午餐就得了，这样不用怎么喝酒。不过姚菁菁还是大方地宣布晚上请各位前辈吃顿便饭。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要从霍子非嘴里挖出点消息来，不先灌他几杯酒怎么可能？
姚菁菁自认为酒量还不错，在国外读书时无论啤酒还是红酒，还没喝醉过。她也早打探过了，霍子非酒量相当一般。
等到下班时伍家武带头，招呼了十几个人，刚好一大桌。一大帮人吃吃喝喝，之后又去唱歌，但闹腾到快九点，说好晚一点就来的霍子非仍没出现。
姚菁菁正有些失望，却从喝高了话就多的伍家武口中得知，霍子高以前组过摇滚乐队，是主唱兼主音吉他手。
天哪，组乐队、唱摇滚，主音吉他手，太帅了！只是，现在他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乐队大概也散伙了。姚菁菁听着既激动又难过，但伍家武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把她震蒙了。
“他们……他们虽然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可脾气真的天差地别……”伍家武大着舌头叨叨着。
孪生兄弟？姚菁菁的脑袋嗡的一响。就在上午，她跺着脚狠狠往地上踩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霍子非的脸，她把那张脸像蟑螂一样踩得稀巴烂！可现在……
双胞胎，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脸……她在脑海中想象了十年的那个人，就这么突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音乐还在震耳欲聋地响着，周围的一切却仿佛渐渐隐去。姚菁菁晕乎乎地拿起酒杯，冰凉的酒下肚，她才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喝完第二杯，她猛然跳了起来：“芝华士！谁点的芝华士，还是十八年典藏的？”
当霍子非接到伍家武的电话赶过去，推开包间的门时，里面七个人有三个倒在沙发上，伍家武和邓宇施虽然还是坐着，但显然也快不行了。机子正放着一首《青藏高原》，吴迪和姚菁菁在抢话筒。“就你那破嗓子，唱不上去，我来！”吴迪把姚菁菁往一边推。
姚菁菁则护着话筒往茶几上爬：“我站高点就能唱上去了。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哎呀，难听死了，把话筒给我！站那么高，你以为你还能再长个啊？长肉还差不多。”吴迪捂着耳朵，他也喝高了。
姚菁菁脸蛋红扑扑的，高跟鞋踩着茶几玻璃，居高临下地冲吴迪傻笑：“你猜，你猜我有多重？猜对了我就把话筒给你！”
霍子非皱着眉上去拽她：“发什么酒疯，快下来！”
姚菁菁把麦克风一扔，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红红的，眼睛迷瞪瞪的，声音都哑了：“猜，猜我有多重？猜对了我就跟你走！”
她像八爪鱼似的缠在霍子非身上，霍子非推了一下推不开，干脆竖起手掌，在她颈后猛地一击。姚菁菁顿时眼睛一翻，面条般软倒在他怀里。
“啧啧，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伍家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裤子口袋，“这帮小兔崽子，整了瓶芝华士！霍……霍大律师，你搞掂吧，我……我先送陈茵回去……”
霍子非扭头看向茶几，十八年典藏芝华士，一堆啤酒罐里还夹着两瓶红星二锅头，晚餐肯定还喝了红酒，这么混着，不醉才怪。他把姚菁菁往沙发上一丢，一把拽过吴迪：“谁出的主意？谁点的酒？”
“三……三千多一瓶呢，小妖想赖账，可……可我们都喝不过她……咦？”吴迪四下一看，之前在沙发上貌似醉得东倒西歪的人，像被一阵风刮跑了般，全不见了，只剩下邓宇施。
“他们都走了。”还算清醒的邓宇施把结账单递过来，无奈地撇撇嘴。
果然人品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啊！吴迪悲愤地看着结账单上的数字，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昏倒在沙发上的姚菁菁，小声说：“要不，咱们也……”
霍子非拿过结账单的夹子，敲了一下吴迪的脑袋，又敲了一下邓宇施的肩膀，“你，一个月的盒饭！你，下个月的咖啡！滚吧！”
“谢谢霍老师！”吴迪拽着邓宇施抱头鼠窜而去。
霍子非叫来服务生，利索地刷了卡付账，弯腰抱起姚菁菁。
他记得姚菁菁的住处，可不知道具体房号，只听她提过是在顶楼。车子开到楼下，他把姚菁菁抱出来，一路爬上九楼。
这丫头还挺沉，楼房没有电梯，即使他常年坚持锻炼，臂力不小，也累得气喘吁吁，干脆把她甩到肩上，像扛麻包一样扛上了楼。
这是一梯两户的结构，只是姚菁菁包里的钥匙，哪个门也打不开。霍子非看了看，发现还有个往上的楼梯，应该是通往天台的，心中一动，再爬上去。果然，上面还有个用铁皮和木板搭建的房子。
这样的房子也能住人？霍子非开了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借着外面的光线隐约看见窗边摆着张床，他走过去，谁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手臂脱力，把姚菁菁甩了出去。
姚菁菁的后背撞到床沿，竟然也没醒，只是在黑暗中咕哝了一句：“喝，喝干！三千多一瓶，别浪费了……”
霍子非又好笑又无奈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手摸到台灯开关，开灯一看，这屋子外面虽简陋，里面家私电器都挺齐全，田园风格的小碎花软装饰，在橙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挺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