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食客吃完结账，少年过来收拾碗碟，看见张心武吃剩一半的糍米饭与豆腐脑，轻轻说了一声：“大叔，您的糍米饭冷了，要不要帮您热一下？”
“谢谢，不用了！”张心武微微一笑，他肠胃好，平时也喜欢吃糍米饭，粽子之类的糯米食物，现在又是夏天，自觉冷了也能吃。
“那我帮你打包吧？”少年继续问。
“不用！”张心武依旧在想自己的事。
少年直了直身子，有些不悦的问：“听口音，大叔像是外省人？”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张心武，像是在审视一个失手被擒的小偷。
张心武点点头，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来。
“哦！难怪你不知道了，”少年老气横秋的又指了指一边的墙壁，问道：“那你可认得这几个字？”
张心武转头一看，墙上挂着一块匾额，“天地‘粮’心”四个大字赫然在目，呵呵一笑，十几年前，老板的闺女现在的老板娘也是凶巴巴的让他们一大群孩子认过这几个字，点点头：“自然认得！”他有点明白少年的意思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少年又道：“这句话，大叔你不会不知道吧？”
“嗯！知道，”张心武连连点头。
“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浪费粮食？”少年不依不饶的追问，然后又缓和了一下神色，开口说道：“看你刚来屯溪，可能不知道我家茶馆的规矩……”
张心武看着少年那一股认真劲，禁不住爽朗的笑了，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心道这孩子真的有趣！
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老板娘仔细打量着张心武，忽的眼眸一亮，听到小安教训起人来，眉角一扬，开口斥责：“小安，不得无礼！”
少年被张心武笑的有些恼火，扭头看向老板娘，又指着张心武，有些忿忿不平的道：“娘，我没有无礼，是他浪费粮食，要砸我家招牌！”
张心武苦笑道：“你叫小安是吗？何家茶馆‘天下粮心’的金字招牌可是妇孺皆知，我心里佩服还来不及，可没有要砸你家的招牌呀！”
小安怒道：“还说没有，明明我刚才看你凉了大半天了也不要热一热，又不要打包，不是想剩下是什么？喝不完的茶可以倒掉，吃不完的点心得带走，这是我家茶馆几十年的规矩，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天地粮心’说的就是‘悯农’的心，也是我家的金字招牌，你这不是要砸我家招牌是什么？”小安自小受爷爷教诲，对这些道理早已耳熟于心，说出来更是头头是道。
众人都觉小安说的有理，纷纷对张心武投以鄙夷的目光，有几人更是忍不住出口教训起张心武来！
“这人到了这里还敢不珍惜粮食，真是自取其辱！”有人叹息道。
其中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干脆直接骂起人来：“呸！什么东西，敢到这里来撒野。”
边上有人劝道：“算了算了，听他口音好像是外地来的，可能不懂规矩，就别跟他计较了，免得人家说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外地人！”
旁边另一比较胆小的人也悄悄的说道：“是啊马哥，少说几句吧，那人好像知道茶馆规矩的，看他仪表堂堂，不像平常人，如果是故意冲着老板娘来的，怕是其中有诈！”
只是那个叫马哥的獐头鼠目家伙瞧见正在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的老板娘，胸中顿时豪气万丈，叫道：“怕什么？有我老马在，看谁敢欺负何家妹子！”这姓马的也算是在皖南江湖上有点名头的，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倒是都不再言语了。
刚才出言相劝的人心里暗骂“我呸！谁看不出你马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存心找那外地人的茬好借机亲近何家老板娘！只是恐怕那外地人要倒霉了。”嘴上却赶紧拍着马屁附和道：“那是，那是，马哥跺一跺脚，屯溪城都要抖三抖，有马哥在，看谁敢欺负老板娘！”
一番话说得那马哥心里好不得意，他垂涎老板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老板娘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无事又献不上殷勤，这一次机会难得，他又怎肯轻易放手！
“小子！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敢到这里撒野，识相的，赶紧给我小安侄儿赔礼道歉，否则就别怪马爷我不客气了！”马哥恶狠狠的说着，一边又暗暗提气凝神，准备张心武一还嘴就出手揍他个跪地求饶！
“好吧，是我错了！”张心武苦笑着把半个糍米饭塞到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嘟囔囔的对着小安说道：“那我向你道个歉，请你原谅，好不好？”他见自己惹了众怒，那马哥虽然嚣张的有些过分，但也没什么错，又不好跟小孩子争辩，更何况这孩子的母亲还是自己懵懂少年时期的梦中女神！而最关键的是，他清楚的感觉到她双目如电正在仔细的审视自己，不由得一阵心慌，顿时感到百口莫辩，于是就不如不辩！
“呃……这样吃很容易积食的，”小安看见张心武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了，脸色大为缓和：“别一下子吞下去，多嚼嚼。”
张心武很听话的嚼了嚼然后就着豆腐脑把糍米饭吞进肚子，又夸张的冲着小安张了张嘴巴，显示自己已经把饭粒全部吃了，倒把小安逗的个噗嗤一笑。
马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心武，这人看上去相貌堂堂，怎的却是如此脓包，竟然骂不还口，还真的老老实实的跟小孩子道歉了？他本以为可以有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让从小崇拜英雄的小安子以自己为偶像！让空虚寂寞了好多年的何青青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可是现在这如意算盘又打不响了
“呸！孬种！”马哥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存心挑衅一下张心武！
张心武笑了笑，也不言语，他根本就不屑与这种不入流的角色动口舌，怎料张心武没有反应，小安却不乐意了，开口说道：“马大爷说的不对，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位大叔已经承认错误，并且改正了，怎么会是孬种呢？如果照你这么说，他非得一意孤行一错到底才算是有种了，那岂不可笑至极？”
旁边众人见小安伶牙俐齿但确实是明辨是非说的很有道理，纷纷点头！
张心武也是暗暗赞叹，不愧是何姐的儿子，小小年纪却颇有见地！
“这！”马哥眼珠子一转，又和颜悦色的对着小安开口说：“小安啊！你还小不懂世间的险恶，有些人，表面上看上去通情达理道貌岸然，其实骨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说不定哪……”说着欲言又止朝张心武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老板娘，似乎在暗示小安，张心武可能在打老板娘的主意。
屋内大部分人都知道姓马的对老板娘有非分之想，对他这无中生有的话也都嗤之以鼻，但小安正处于似懂非懂的年级，加上从小没少见母亲被骚扰的事情，所以小小年纪早已不止一次的发誓要保护娘亲不受欺负，当下疑惑的看向张心武，目光渐渐的又变得不那么友好了。
“小安过来！”老板娘何青青把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噢！”小安应了一声，走到老板娘身边，开口叫了一声：“娘……”后面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帮爷爷洗碗去！”老板娘命令道。
“噢！”小安很听话，但明显有些不情愿。
“哈哈！”马哥干笑了几声，涎着脸开口奉承：“看看看看，何家妹子的孩子，就是懂事！”
老板娘嫣然一笑，也不理会，拿了一个紫砂茶壶与两个茶杯走到张心武桌子跟前坐下，优雅的将茶杯都倒满了茶水，又抬头认真的看着张心武，美丽动人的眼睛直看得张心武心里发慌，“来！这是刚泡好的祁门红茶，吃冷的糍米饭很容易伤胃的，喝点热茶，养胃！”说着自己拿起一杯茗了一口。
张心武听话的拿起茶杯也喝了一口，一股红茶的醇香沁入心扉，“好茶！”张心武看着茶杯，轻轻称赞，“十几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红茶了！”
“是啊，十几年了，刚才差点都不敢认你了，呵呵！”老板娘看着张心武轻轻一笑，明眸皓齿早已把旁边一些食客看呆了，也把一些人给嫉妒死了！只是张心武却只顾看着面前的茶杯。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老板娘轻轻说道。
那时候的张心武每次来茶馆都是这样，不敢正眼看她。
“听说你来过几次屯溪，怎么也不来喝一碗豆腐脑？”
“那几次……比较忙……”张心武依旧低着头，结结巴巴的回答。
“忙？忙的喝一碗豆腐脑的时间也没有么？”老板娘盯着他不放，“那今天很空么？有时间坐这么久，却没工夫跟人家打个招呼？”
“我……”张心武一时语塞。
老板娘很受用的看着张心武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带着些许娇嗔的开口：“你很怕我？还是，在怪我？”
“不，没，没有啊！”张心武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唉，这天底下最难招架的，就是何姐的伶牙利嘴了！
“何家妹子，给我也来一壶一模一样的祁门红茶，多少钱都没关系，你马哥我有的是钱！”旁边的马哥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何青青什么时候跟一个男人这样的讲过话，若是换做自己，恐怕早就连骨头都酥了，可恨的是这个人不是自己，更可恨的是外地人偏偏还要装，“妈的！小白脸。”他暗暗骂了一句，涎皮赖脸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板娘旁边就要坐下。
“算你运气！”老板娘笑吟吟的看着张心武。
张心武如释重负，抬眼看向解救了自己的恩人，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他早就看这姓马的不顺眼，没想到此刻竟然偏偏又像只臭苍蝇般飞到自己这里来嗡嗡作响！
“什么！”马哥不可置信的呆立在那里，这一直唯唯诺诺的家伙竟然敢叫自己滚！
“你的位置在那边，滚回去！”张心武回复临敌对阵时的平静，冷冷的开口。
“哈哈哈！”马哥一阵狂笑，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总不能无缘无故打人家，这下张心武主动把这茬送上来了，当下恶狠狠的骂道：“你这外地佬，特么的真是活腻了，竟然敢这样跟你家马龙马爷爷讲话！今天马爷我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特么的就跟你姓了！”说罢隔着桌子就是虎虎生风的一拳凿向张心武面门，这还是他心里想着老板娘能够回心转意，所以才没有掀桌子。
众人一阵惊呼，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家以为张心武要糟时，只听“啪！”的一声，马龙的拳头已被张心武牢牢的抓在手里，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桌子下面张心武一脚点在马龙膝盖上，伴随着马龙一声惨叫，张心武一声冷哼：“站稳了，这茶若是打翻，你再有钱也赔不起！”
马龙的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张心武的左手就像铁箍一样，他的拳头被抓的格格作响，疼的直冒冷汗，想要挣脱却哪里动弹得了？只得另一只手无力的扶住桌沿，斜着身子，瘸着一只腿，僵持在那里。
边上众人也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看着平时不可一世的马龙那痛苦的样子，都知道是马龙吃了大亏，一时之间竟然都一声不吭的呆住了。
张心武慢慢松开手，玩味的看着马龙：“你确定要跟我姓！我姓张，那你以后就是张龙了！”
马龙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揉着已经麻木的右手一瘸一拐的退开，怨毒的盯着张心武：“姓张的，你等着，有种别跑！”
“滚！”张心武脸色一冷，声音里透着无形的威压，马龙竟不敢再说，只是用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睛怨毒的看了张心武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看着马龙走远，一人忧心忡忡的开口说道:“这位小哥，你这下可闯祸了，说不定还会连累老何家的茶馆啊！”
“哦！”张心武应了一声，看看老板娘，一脸无辜的轻声问道：“我真的又闯祸了？”
老板娘微微一笑：“你闯的祸还少么？”
邻桌一人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点头符合着对张心武说道：“是啊，这次你闯的祸可不小，这马龙的后台很硬，他那弟弟马虎功夫很是了得，再加上手下有上百号人，个个都是练家子，你一个外地人，就算一身本事，但也是好汉难敌人多呀！”
“呃……那马虎真的这么厉害啊？”张心武喝了口茶，悠悠的开口问老板娘。
老板娘又好气又好笑的开口回答：“那马虎的师傅是北市桥的章志骅，就是那个曾经揍得你鼻青脸肿的章家武馆馆主！你说厉害不厉害？”
旁边众人一片哗然，这外地人原来不过是章馆主的手下败将，这下这人完了，齐刷刷投向张心武复杂的眼神，怜悯中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张心武扬眉一笑，“呵！原来是老章的徒弟，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一番话直听得屋内众人一阵摇头，在这屯溪街上，人们还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称呼章馆主的！
私下里众人相互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人定是打不过人家，所以才逞这口舌之能！”
“人家章馆主可是章家家主，什么老章？这外地人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人以前吃过章馆主的亏，那么这次是来寻仇了？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回说不定有好戏看了！”
“听口气，老板娘与这人相熟，看他们这么镇定，看来这人也是不简单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