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间空气清新，徐徐微风拂面而过让人倍觉凉爽，顾先生缓缓漫步来到外头，一时有感而发吟了一句：“日暮北风吹雨去，数峰清瘦出云来！呵，这皖南的雨后，是最漂亮的，好多年没见到了！”
黑衣青年依旧默默跟在身后。
阿财又来到了门口自己的岗位，只是他心里再也不觉得眼前这老头古怪了。
张心武也来到外面，太阳西下，顾先生的身影在落日的余辉下竟是那样的高大！
院子里，人们又在忙碌着，有人在往骡子背上装货物，看来他们是准备连夜赶路了，是熊平他们，张心武走过去：“不是明天回去吗？”
“趁天还早，可以赶到昱岭关再找地方落脚，刚好有几位老板急着走，出的价钱也高，等到明天也是为了要顺带点货，现在不是一样！”熊平憨笑着说！
张心武：“赶夜路要格外小心”
熊平：“放心吧没事的，刚才的那几位老总也一起回昱岭关驻地，而且听他们说明天还有老总要去东边一直到昌化，这样就更好了。”
张心武点点头，熊平又道：“我让严老八与小杜留下帮你”张心武心里一热，他只是雇熊平运货到十里铺，剩下的就不关熊平的事了，严老八年轻时贩过私盐，见过许多大风浪，是马帮最有经验的人，腰间的盒子炮也不是吃素的，小杜虽然年纪轻但是也颇具胆色，加上从小跟着他爹上山打猎不仅枪法好还是出名的飞毛腿走山路如履平地，有这俩人帮忙，他就不用孙铁樵另派伙计给他了。
“他们的工钱照老规矩再加倍！”张心武道。
熊平哈哈一笑：“那我先替他们谢了！”他是个爽快人，马帮向来都是事先谈好价格，绝不中途抬价，他这一次之所以让老八与小杜留下，也是冲着与张心武多年的交情，本来是不准备另外收钱的，只是张心武愿意多给，他也不推辞，老八与小杜两人也不容易，家里都指望着他们赚钱养家！
张心武微微一笑，他也知道熊平本来就没打算另外收钱，等严老八与小杜回去，马帮自然会匀出一笔份子钱给他们两个，对于马帮来说，这等于就是给老雇主的回扣，只是这样众人头上的工钱自然也就少了一点，以前张心武也得到过这样的优惠，只是这一趟赚的多，而且接下去路途凶险，张心武也不想过分的占便宜。
“大家都不容易，都得赚钱养家！”忽然间，张心武也想起了家里，“四倌，路上千万要当心啊！”临走时母亲念着自己乳名叮嘱自己的声音出现在脑海！
“到了徽州赶紧拍电报来，别让咱妈担心”妻子总是那样贤良淑惠！
“爹爹，下次囡囡要跟你一起去学生意！”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也在耳边回响！真是虎父无犬女，张心武又忽然暗自好笑，哪有自己把自己比作老虎的！
黑衣青年站在不远处：“你是这里唯一一个注意我的人。”
张心武“哦”了一声，走了过去，他的确一直在关注着这青年。
“之前还有一个，下雨前走了。”他说的是雷天德。
“这里所有人都只是用眼睛看，但你却不是。”
“被你觉察到了！”张心武感觉到眼前的人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其气质骨骼似乎已经变换的符合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客观规律，包括其心跳血液流通速度都是出奇的慢！
“习武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会有一种能力，不用视听，纯粹以气息感应便能探知对方虚实，你能觉察到我的不同，我当然也能感觉到你的不同。”
“那，下雨前的那个人？”
“他与你又不一样，那时我因怕其要对先生不利，所以暗自戒备，没想到却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嗯，他的气场很足，出自佛门的硬气功已经登峰造极！”
张心武倒吸一口冷气，雷天德的底细他是知道的，这青年擦肩而过的片刻间便能看透对方虚实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黑衣青年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太极推手登堂入室者与人一搭手，能知道对方高低深浅，不知情的已经惊为神技，我的情况更加特殊，所以平时我不喜多言！”
张心武：“我在杭州时有幸得遇杨师澄莆传授杨氏太极，杨师已至不需搭手而知对方虚实的境界，但是知道的人极少，就是因为怕人多嘴杂徒惹事端。佛门有一种‘天眼通’的神通！人们更是认为只是神话传说，其实常人那知其中玄机！”
青年点点头：“澄莆公四十岁方得大成可谓大器晚成，正当大显身手之时却英年早逝，真是让人惋惜！”
张心武眼色黯然，忆起十年前初遇杨澄莆的情景！那天他路过西湖边看见一名身材肥胖的外地人将几名黄包车夫打翻在地，以为是外地人恃强凌弱仗着几分本事欺负人，不由分说便去帮那几名车夫，那时他已得孙铁樵几分形意拳真传，加之从小练习的鹰抓功也日益精湛，极为自负，怕伤了这胖子，故只是出手扣向那人左手腕，哪知对方左手顺势一翻，腕背贴自己腕背臂上，已化了这一抓，张心武但要抽手却发现手已被对方粘住，心中一惊，对方顺势一送，借着他回收之势就把他摔了出去！张心武以为是自己大意了，心中不服，起身再上，这回再无保留，他欺对方身形肥胖不便，以快打慢犹如闪电般贴身快速一拳击中那人腹部，正是形意半步崩拳里的杀招，但没想到那胖子身形一缩，自己这一拳犹如打在一团棉花上毫不受力，眼看招式用老知道不妙，眼前一花只看到胖子的一张大脸以及大若铜铃的两只眼睛，然后又是重蹈覆辙，而且摔得比第一次更重，过了半响，他方才回过神来明白刚才是那胖子的脸贴了上来，当然胖子的身体也贴了上来，对方竟然是用身体把自己打倒的！后来他才知道那几个黄包车夫是看胖子装束言语不是本地人而故意抬高价钱，又欺负他只有一个人而先动的手，最后他也终于知道这胖子就是鼎鼎大名的浙江国术馆教务长杨澄莆······
青年看着张心武又点了点头：“传说中‘天眼通’可以看的无穷远，也可以看的无穷近，这绝非空穴来风，佛陀在两千多年前就讲了‘佛观一滴水八万四千虫，三千大千世界有十万万个太阳。’现在的西医有一种东西叫显微镜，用它可以看到一滴水里有无数的生命，可佛陀又是如何看到的？那个时候人们甚至都以为大地是平的，佛陀却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唯有‘天眼通’是真的，这才能解释得通！嗯，我叫刘云。”
“呃，在下张心武！”张心武突然想起了斧头帮，当初王亚樵之所以能够在十里洋场叱咤风云，传说是他身边有一个神秘的人，从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叫刘云！
刘云微笑，似是能看透人心思：“你听说过我！”
张心武深深吸了口气：“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原来竟是真的！”
刘云点点头：“外界把我传得神一样，其实我只是感觉敏锐而已，比如你听见我的名字后，呼吸，心跳，甚至皮肤毛孔汗液分泌都出现某种反应，我便知道了，嗯，你现在的太极内息之法，如果做些特殊训练，是可以避免被我探查到的，如果遇到跟我差不多的敌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张心武刚想到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敌人，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察觉了！闻言微微一愣，但他亦是心思通透的人，加上一身功夫内外兼修已达登峰造极，略一思索间，便已知晓其中诀窍！
刘云：“每个人遇到一些事时的条件反射都是一样的，你现在的反应，我见过过无数次，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亚樵先生是第一个发现我这种能力而不害怕的人，他君子坦荡荡，我佩服他！他去南方，如果能让我陪同，或者一切都能避免。但他说上海更需要我，可是他在广西遇害的消息一传来，这边就开始窝里斗，每个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每个人都是尔虞我诈，我反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我没朋友没处去，以前王先生在上海，最喜欢听顾先生说的书，我也去听过几次，后来顾先生的书场就成了我的去处！当时他已经在说书的中间夹杂一些讲古了，那时上海愿意听他讲古的人不多，他只能这么一点一点来，听得多了，越来越觉得先生讲的有道理，到后来北方的日本人越来越猖狂了，先生讲的也越来越出名了，那时我已经觉察出了不对，暗地里帮他处理了几个想对他下黑手的人，都是些受雇于人的地痞流氓，可后来先生来了个大手笔，一下子拿出全部身家来捐了一架飞机，先生是名人，大家竞相效仿捐钱捐物，日本人真的动了必杀的心，大概之前的地痞的事已经惊动了他们，这次他们一下子派了六名杀手，全部是高手，救人比杀人难多了，我虽然把他们的袭击挡了下来并且把他们全杀了，但是我也受了伤，我知道后面再来我肯定抵不住了，所以就带了先生逃离上海，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当时先生已萌生死志，只是看到我拼死保护他，不想我死，所以才答应离开的！”刘云慢慢的说着，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先生在屯溪老家还有一所老房子与几亩田地，一直交给亲戚在看管，够他养老的了。”
“那你呢？到时候你有何打算？”
“我？”刘云想了一下，他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事：“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师傅收养，后来师傅不见了，我流落江湖，直到遇见王先生，才觉得自己像个人，先生给我请了老师教我读书写字，让我懂了许许多多道理，但先生一去，似乎学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意义了，直到遇见顾先生，我才重新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一点点用处，嗯，谢谢你，让我记起了师傅以前跟我说的话，活着，随意就好！也许我会出去漫无目的的远游，世界这么大够我走好多年的了！也许我也会去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一番，天下坏人恶人小人这么多，反正也杀不完的，或者哪一天我反过来被人家杀了也就是了！或者，就像先生现在这样与胡琴聊天一般，我可以与一棵树，一块石头度过许多岁月，这对于你或者无法忍受，但对于我或许就是享受！随意就好，不是吗？”
张心武狡黠的笑了笑：“是的，也许也会有另外的可能，你会遇到一个美丽的姑娘，也许是两个，或者你会讨三个温柔体贴美丽动人的老婆，或者你还会有一大堆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然后这一辈子不也挺好挺随意！不是吗？”
刘云哈哈笑了，笑容是那样灿烂：“好像这主意也不错！”
顾先生走到近前：“你们这是捡到什么宝贝了，笑的这么开心！”
张心武笑道：“一大窝宝贝！”
顾先生微微笑道：“很少看见小四与人聊得这么投缘笑得这么开心！”
张心武：“这么巧，我小名四倌，排行老四，也有人叫我张老四或者小四的！”
顾先生眼露喜色：“这么巧！我们出来时原来名字不能用，小刘名字里有个云字，拆开了就是二厶(si)，我说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二’呢？没有二，就叫小厶，后来顺了，就成了小四了！嗯，我看你们这么投缘，连小名都一样，不若就在这十里铺义结金兰吧！”
“义结金兰！”刘云心中一愣，这次倒是再没办法料敌机先的把握先生动静了！
张心武听见顾先生如此一说，大喜过望：“好呀，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他一看顾先生眼神，心中一动，马上明白顾先生是故意要让刘云结交一些朋友！不过自己也确是真心喜欢。
顾先生：“好好好！我知道小张早与孙掌柜结为兄弟，这回就便宜那家伙了，嗯，孙掌柜为人豪爽颇有侠名，也当得起小四称他一声大哥，不过你们两个看上去却是一般大小又如何是好！”他因为知道刘云是孤儿，所以有点为难。
却听刘云道：“师傅以捡到我的那天为我的生日，到现在已经二十八年。”
张心武：“我今年刚好二十八岁。”
顾先生哈哈大笑：“行了，浙江上海都是讲虚岁的，你是三弟他是二哥！来来来，改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现时，走走走，找你们孙大哥去！”说着拉着二人的手往客栈里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