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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族

风大将军府的人口比起其他的世家大族略显单薄。他本身便是草莽出身,靠着赫赫战功一步一步走上今天的位置。风老爷的父亲早年便死去一场恶疾,他还有个弟弟叫风正忠,武功造诣一般,却谋略非凡,也靠着自己本事创下了一片天,现任当朝一品军机大臣。他们二人靠着母亲柯氏一个人拉扯长大,发奋拼搏,才有了今日。而老夫人也够硬气,再也没有二嫁,一个女子养家糊口,着实不易。皇上还因此赐风家一块贞节牌坊,虽是好事,但也正因为此,风家人丁不兴。

风老爷与李氏育有一子一女,风徽清为嫡长子,风徽芝为嫡长女,众兄妹中排行第四,为四姑娘。二夫人曾是大夫人的通房丫环王氏,生有一子为风徽墨,为庶长子,排行第六。三夫人是杨学士的庶女杨梅静杨氏,她生了八姑娘,名为风徽怡。二房风二老爷要稍许好一些,有三男四女。年龄最小的十一姑娘今年刚刚五岁。

风老爷准备收那位流失在外的小小姐的事早已通知了各房,得知此事,大家均是大为吃惊,除了风二老爷的四夫人田氏最近刚刚小产,正在卧床休息,不便过来,其他人都聚到了潇阳正房,凡是十二岁以上的小哥姑娘们也都去了。

风二老爷的大夫人邱氏一路上便在跟风二老爷嘀咕:“……这入族怕是不妥吧。大哥向来重情义,性子又耿直,难保不是被骗的。如此不清不楚,就是大嫂也不能同意的。虽然梦儿已是定下婚约,但湘儿留儿年纪都不小了,正是说亲的时候,如此一来,恐怕声名不好。”

风二老爷不似他哥哥那般单纯,心思也更为缜密一些。“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劝劝。咱们是一棵树上的枝叶,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虽然不比那百年的名门望族,但毕竟入族是件大事。如果有人心怀不轨,便可借此大做文章。”

邱氏道:“正是这个理。就连梦儿也跟我说,咱们风家是大庆十三年间被扶上去的,如今你和大哥都在朝担任重职,多少眼睛盯着呢。”

大庆十三年间,皇上为了削弱大梁贵族势力,集皇权为开战做准备,扶持了很多新进势力,多为有才有功却没有背景之人。一来是借新人冲淡贵族权力,二来他们无根无势,只能靠着他皇帝这棵大树才有机会乘凉,比较放心。三来他们多出身平凡,靠本事吃饭,扶持他们也是收罗天下能人的机会。而风家就是在这时期被重点培养的对象。

如此风二老爷脸色就不好看了:“虽说梦儿要嫁于苹凌王世子,但是朝廷之事岂是她一小女子可以妄议的!既然知道有眼睛盯着我们,她就不怕隔墙有耳!”

邱氏被吓到战战兢兢:“老爷说的是!等我回去教训梦儿。”

这邱氏贤惠有余,性子软弱没有主见,生出来的嫡长女风徽梦却从小喜欢刷枪弄棒,倒是继承了风家传统,只是这对于一个深闺的女孩子真不是一件好事。徽梦性子粗爽,人又聪明,长得高挑健康,肌肤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风老爷就曾经开玩笑说她若是男子定是定国安邦的好将军。邱氏若不是被她护着,那二房有些不安分的姨娘宠妾早就踩到他们头上来了。

这老爷夫人一到,小哥小姐儿们也就都陆陆续续到了。徽梦还不知道自己被自己父亲呵斥了一顿,一张鹅蛋脸上还是没心没肺地笑嘻嘻的,一进门便东看西看,邱氏只好瞪了她一眼。弄得徽梦莫名其妙。

风二老爷的填房蓝氏之子徽杰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虽然今年才刚满十岁,但模样已经出落得十分俊俏,在风家几兄弟中,长得最为好看。但是李氏长子徽清虽不及他貌若潘安,但也是长得十分稳重耐看,一双浓眉入鬓,又兼身量颇高,今日一身素白的月衫长褂衬得他更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李氏满意地望了他一眼,他如今年满十六,已颇具长哥风范。徽清长腿一迈进潇阳正房,便几步跨到了风家老夫人跟前,双手合在额前,径直低低拜了下去,眼帘微垂,如清风朗月般的声音道:“给祖母请安。”穿堂风吹起他银白的衣袍,他墨色的长发也随之滑落在肩头,徽清这一揖真是雅致又好看到了极点。

老夫人柯氏很瘦,一张面皮又很白很薄,一双眼睛总是耷拉下来看着人。她跟前的红燕,绿雀正跪在她面前慢慢捶着腿。柯氏是十分正统又传统的那种人,加之又很少笑,总是看上去非常严肃无趣。早年领着风老爷两兄弟吃了很多苦,患了关节炎,虽然身体硬朗,但时常吃痛,腿背经常需要热敷。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事多。风老爷告知她想要领那小小姐入族时心里十分忐忑不安,生怕母亲翻脸。但柯氏阖着眼睛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答应在潇阳正房先让族人见过那小女孩再说。

此时大房二房的人都到了,已年满十二虚岁的小哥姑娘们也都鱼贯而入,依次拜过柯氏。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有意无意眼神瞟过风老爷。坐在他旁边的李氏正垂着头喝茶,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白龙普洱茶叶,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风二老爷清咳了一声,道:“大哥,你和我说,是那小小姐舅舅领着她来的京城?”

风老爷道:“正是如此。”

“你见过她舅舅?”

“十年前我是一同遇到兰儿和她哥哥的。”

“那既是相识,这小小姐又带着你说的戒指信物,长得又极像她母亲。血缘怕是错不了。”

风老爷斩钉截铁道:“错不了。”

徽梦插嘴道:“既是错不了那便入了族罢。”

邱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徽梦不服气道:“既是把我们年岁大一些的兄弟姐妹们都请来了,就是想要问问我们的意见。难道我说的还有错不成?二弟,你说呢?”

徽清停顿了一会儿,缓缓道:“既然人来了,不如先见见她舅舅。终归是我们风家的族人,不管入不入族,都是不能不管不顾流落在外的。”

风二老爷也道:“把他舅舅先唤进来吧。母亲,您看?”

柯氏那眼珠子毫无感情地撇过众人,沉默了一阵,嗓子干巴巴地道:“请人进来。”

风老爷点点头,便大手朝韩宇一挥,韩宇立刻退下身去,打发身边的小厮出去把小小姐舅舅接进来。

徽梦立刻伸长脖子往外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很是新鲜。坐在一旁的邱氏完全黑了脸,她闺女性子这样鲁莽,又不安分,这样不知道嫁到苹凌王府还会怎样。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潇阳正厅很大,是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的,屋子里透光透风,就算是落日了也还是能接着些余阳看清东西。现在正是正午,阳光明媚,只见敞开的正门口黑影一晃,蓝布青衫的一挺拔男子便几步跨来进来。玄纹云袖,束着水蓝结穗长宫绦,玉簪束头,穿的是时下最普通不过的大梁服饰,可在他身上,却犹如锦袍加身,贵气逼人。这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阳光打在他身上,金晃晃的,模糊了他浓黑的密发,更显得他眉眼英俊非凡,鼻若悬梁,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韩宇早就奉风老爷之命,前些日子就好好打理过他了。刚见到他时,和小小姐俱是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哪有现在这般干净清爽。

众人除了风老爷和韩宇,皆是目瞪口呆。李氏原本稳如磐石般的神色一瞬间支离破翠,她呆呆地仰着头,难以置信眼前的年轻男子容貌如此非凡,他都既然这么好看,那他妹妹,自己相公恋上的那女子兰儿,不知又该是怎样一副佳人美卷。难怪!难怪自己的枕边人,几乎不近女色的大梁第一将军会在十年前短短的几个月里便坠入爱河。李氏满嘴皆是苦涩,她原本也是大梁公主,娟秀美丽,可和这男子一比,她突然觉得自己暗淡了好多好多。徽湘徽芝几个小姑娘早已看得目不转睛,饶是大梁国风开放,男女之间也并不是那样泾渭分明,她们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千金,却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跟俊美的男子。徽留徽墨几个小哥虽然没有他们的姐妹一样瞠目结舌,却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只有徽清还好些,总算把持得住自己。

这男子虽然是北国之人,却颇懂大梁风俗,站在门口边一一拜过老夫人,老爷个众位夫人,便垂着脸不再说话。只到风老爷赐座于他时,他才迈进屋来。举手投足都是很合规矩的。

“在下博容蔚木,是北国岭羊林樊镇人。舍妹博容蔚兰,生下雪儿之后一年多就离世了。我也是多方辗转,今时才有机会终于和大将军相识,成全了雪儿与父团聚之心。”

若在平时,二房的几位夫人都是快嘴,热闹得很,如今碰上这族中大事,个个都三缄其口,不敢置喙。风二老爷问道:“早不找,晚不找,为何你过了十年才找到我大哥?”

博容蔚木望了风二老爷一眼,声音沉稳又有磁性,十分好听:“当时我与舍妹便知风大将军威名,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风大将军,虽然我百般劝阻,可舍妹还是不顾身份与大将军相恋。两人已北国习俗成婚拜堂,没过两月舍妹竟怀上身孕……”

李氏微微一凛,难以置信地望着风老爷:“老爷与她成过亲?!”

众人又皆是目瞪口呆,风二老爷失声道:“大哥,这样的大事你怎好瞒着我们!?”

风老爷神色不变:“我早欲告知,奈何战后一直寻不到兰儿,便只好作罢。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的女儿我是一定要入族谱的。”

柯氏那千年不变的脸上神色剧变,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她脸皮绷得紧紧的,直道:“好啊好啊,我的好儿子,竟在北国背着我们风家有了家室!还这般冠冕堂皇!我从小是如何教你的?原本我就是不要认这孩子的,已是不合礼法苟合的种,你倒好,竟然还娶了她母亲!你真真要气死我吗?!”

风老爷决然一跪,他岁数都要半百,几十年除了圣上和祭拜祖上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下过跪。今日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犹豫跪在老夫人面前,口中还道:“孩子一直忠国忠民,驰骋三十年疆场,纵横八百里秦川。两袖朝天,从无做过背弃良心祖宗之事。今日我确有一事后悔,不是后悔与兰儿相恋,而是后悔我没能当时便告知母亲成婚之事,是我对不住兰儿。”

李氏听得几乎是心神俱碎。她平时威名八面,处理起内宅事物游刃有余,又识人断心,她的相公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风老师耿直忠良,内心十分执拗,心思单纯,认定了一件事便一无反顾。他也从不怕丢脸,一件事会听取意见,反复思考,若是认为自己做错了,毫不犹豫便会道歉。可若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做下去。李氏听到风老爷这样讲,就知道即使是老夫人如何不喜,大家如何反对,他都一定会纳了那雪儿入族。

柯氏在性格上和风老爷简直是如出一辙,认定了一件事情就固执己见,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呵呵冷笑,突然把头偏向博容蔚木,道:“你接着说。我倒要听听你今日来我们风家是有何目的!”

风老爷失声叫道:“娘!”

倒是博容蔚木依然是一脸沉稳,怕是早料到了这样情况:“当时与金国交战,将军无法只得与舍妹分离,临走前留下那枚戒指作为信物。我为了护我妹妹周全,能在战火中安然养胎,便隐居去了羊崚以北,九月之后的一个深夜,她便生下一女。奈何我们太过于隔绝人世,我又不懂医术。那一天她忽然昏迷,若不是得一名赤脚医生过山时偶然相救,她母女二人早已一尸两命。舍妹实际上比预产期晚了十天才生下的孩子,年轻女子头胎时经常患妊高症,常常难产丧命。舍妹幸运,虽救回一命,却因此失了气血,一年后便过世了。

那时风大将军早已回到大梁,战后很多事都已经面目全非,我平民男子,又无来北国都城盘缠,只得一边打听消息,一边抚养雪儿。我自知将军已有家室,不知道该不该将雪儿身世告知于她。我只想她平平安安长大,想着等她大了一些让她自己做决断。待到雪儿五岁多时,她开始疑惑她为何没有父亲母亲,我只好告诉她真相。雪儿自幼聪颖,听到此事,她便一定要上京见父。我们便辗转来到大梁国打听消息,奈何不是大梁人,诸多吃亏,从北国边境一路南下,从珉南,话阳,草轶直穿大梁河,过了白鸡,伧元,才到了这大梁京都卞杭。这样徒步一走就是三年。”

风二老爷和几位夫人,公子小姐都在掂量这话分量,这博容蔚木情深意切,又不巧言令色,再加之虽出身平庸,却气度非凡,众人都相信了八九分。只有李氏微微一哂,道:“博容公子好气度。像你这般气质连我几个大哥都比不上。”

众人皆是吃惊地转过头去望向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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