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男说出了我车祸的真相。他说他真的没有推我,是翦瞳开车故意撞的,她爱他,可以不顾一切。
病人
外面的春光,一片狼藉。
我的目光吃力地穿过缝隙,终于看到了窗外的阳光,它像被欲望充斥的女人疯狂地在窗台上投了下来,妖娆得动荡不安。我终于记起来了,在昨日,力男曾对我说,你看这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躺在床上,被人群包围。我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软绵绵地说,好像是这样吧。
公安在本子上快速地记下来,然后问我,你确定吗?
力男抢着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子的。
公安怀疑地看了看力男,但他并没有理会力男,而是转过头来再次问我,你确定吗?
我的头太沉重,关于昨日的记忆忽断忽续。我痛苦地蹙起眉头,闭上了眼睛。
医生说,病人刚刚苏醒,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她需要休息,要不改日吧。
公安起身告辞,要把力男带走。我不顾疼痛,使尽力气大喊,不要把我的力男带走,我需要他!力男走过来深情地亲吻我的额头,他含情脉脉地说,宝贝,我去录完口供就回来陪你,你要坚强些。
力男走了,他背影消失的刹那,我的心也空了,我害怕他一去不返。
母亲还在哭泣,翦瞳在竭力地安慰她。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翦瞳让我感动。她多次试图用善意的谎言打消我的疑虑,其实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告诉我了,我的腿完全报废了。
我的眼睛噙满了泪水,翦瞳轻柔地为我擦去,然后她说,宝贝,你要相信,你的腿没事的,力男也没事的,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记忆
病房里弥漫着来苏打水的怪味,力男走后,这种味道似乎更加浓重了。
母亲喋喋不休地催促我回忆,她发疯地追问我车祸时的每一个细节。我知道她的意图,她无非要把一切原因都归到力男身上,让力男买单。我忽然感到力男是那么可怜。
麻药的效力在慢慢地消失,我盯着自己的双腿,记忆像逐渐强烈起来的疼痛一样,它调皮地跳来跳去,一不小心就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
那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的确让我痛苦不堪。
母亲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仿佛看见了我痛苦的表情。她不再说话,沉默了会,便起身大步离开了病房。翦瞳紧跟着追了出去。翦瞳总是如此谨慎而善良,她生怕母亲寻了短见。
我知道我已经无力挽留任何人,记忆让我逐渐丧失了气力。
阳光和昨日一样,像个不可救药的女人,它在阳台上被欲望充斥得焦躁不安,把我的记忆分割得一片狼藉,碎片满地,就像昨日的那堆碎玻璃一样。
我的记忆也是如此的支离破碎。
但是,我可以确定,昨日下午力男的确跟我说过那样的话。我们当时并排站在马路牙子上,阳光妖娆地照在我们脸上。那一刻他还直夸我的腿漂亮,而仅仅几分钟之后,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它清脆得如此美妙,我一阵眩晕,仿佛一下子去了天堂。
我忽然大叫起来,医生,医生!
医生跑过来,我便迫不及待地问,我会不会永远失忆?
医生笑了笑说,怎么可能,你受伤的是腿,而非大脑,麻醉失去效力后,你的记忆就恢复了,不要胡思乱想。然后他掀开被子,眉头一皱,说,湿了。
母老虎
迫不得已,医生要给我插导尿管。他直接褪下我的衣服,却握着导尿管贪婪地看着我的私处,迟迟不肯插入。我已无暇顾及他的目光,我在等待享受导尿管进入的感觉。那仿佛昨日下午力男的入侵。我清楚,在这病房里,这是自己把记忆变得连续而清晰的唯一的方法。
他终于把导尿管插了进去,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力男,他在和我做爱,他压在我身上,汗水湿了一身。我眼睛忽然一亮,愣怔在那里。
医生怪异地笑着,他打断了我的回忆,要我穿上衣服。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瞟了我两眼,稍作停顿,他说,你,你那个……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些年来,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我的记忆已经苏醒。
是那根细细的导尿管让我的记忆突然变得如此连续和清晰。
阳台上的阳光还是很妖娆。力男昨日在阳光下说的话,我还要说一遍。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说,你看这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就像被欲望充斥的女人一样疯狂。然后,他意味悠长地看了我一眼,心有疑虑地说,算命先生真的说对了,你呀,在床上就是只母老虎。
我就是那只疯狂、妖娆到动荡不安的母老虎。我爱力男,所以我心甘情愿做他的母老虎,让他享受到我的野性和欲望。我一直以为这样一定能使他幸福快乐。母亲对力男十分不满意,她一次次给他设立障碍,害得他无计可施。这是我欠力男的,只能如此弥补。
母亲为了彻底甩掉力男,她曾大展神通给我张罗了五花八门的对象,频繁地让我去见。而她并不知道,我每次都是利用这机会,偷偷地去找力男做爱。做完后,我们就并排站在马路牙子上看阳光。
我喜欢和力男一起看阳光,因为他说过,我就是这个春天的阳光,欲望疯狂到动荡不安。
报废
病房里来苏打水的味道仿佛越来越浓,浓到我难以呼吸的时候,力男终于回来了。翦瞳说的对,力男没事的,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也坚信,他宁可背叛天地,也绝对不会伤害我。
力男同时带来了一个老太婆,老太婆普通打扮,瑟瑟缩缩地跟在力男身后,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力男走到床边,亲吻我,然后说爱我。之后,他站起来,恭敬地对母亲说,我已经按您昨天的意思给宝贝请了个护工,您看这人合适不合适?母亲顿时愁眉舒展,她嘴角竟然翘起了一丝浅笑。母亲就是这样,她从来就是自以为了不起。
老太婆像块补丁似的远远地贴在门口,紧张而迟钝。我和母亲都迷惑地看了看力男,力男轻松一笑,他说,老太太路上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还没缓过神来,人倒是个好人。
力男走后,翦瞳偷偷地告诉我,那天母亲从病房走后,直接去了公安局,她当着力男的面大闹了一番,她对公安说可以找不到肇事者,但她女儿力男必须负责,并命令力男请个护工照顾我。
母亲征服了力男,同时她对力男的态度突然客气起来,刚才她竟然给力男倒了一杯茶。
翦瞳坐在我旁边,看到母亲安稳下来,她舒了一口气,似乎她更加关心我的腿。
我难过起来,这是自己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分外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遭遇,我废了。
我痛苦地对翦瞳说,不必瞒我了,我知道我的腿报废了。
母亲抢着说,报废了也不要怕啊,力男说他会要你的,也省得我老张罗你去相亲了。母亲已丝毫没了悲伤,她的语气一片明媚。
翦瞳睁大了眼睛,她盯住母亲,忙问,真的吗,力男真的这样说了吗?
母亲嘴角上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去,她欢快地点了点头。
翦瞳旋即扭过头来盯住我,片刻后她笑了,安慰我说,宝贝,我真的为你高兴,你和力男终于修成正果了。
老女人
老太婆逐渐适应了她的工作。她和其他人一样,给我换内衣看到我私处时,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惊异的表情。她似乎对我的私处很感兴趣,内裤磨磨蹭蹭几分钟都换不上,还有几次她故意碰了一下我的私处。
她真是个让人费解的老女人。但她恪尽职守,照顾我来从不惜力气,千方百计地让我舒服点儿。这个春天,我已经很难感动,心情越来越坏,经常会冲她大发脾气。她逆来顺受,从不回嘴,只是默默地忙活。然而今天上午,我冲她发完脾气后,她竟然愣了片刻,然后叹口气,无奈地说,姑娘啊,我们女人命薄啊。
我呆呆地盯着她,刹那间觉得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藏着许多心事。我试图打开话题,问她的家庭和身世,她却三缄其口,又恢复了沉默。
老太婆让我无计可施。
下午,力男来看我。我直接问他老太太的来头。力男一愣,紧接着问我,她对你不好吗,还是胡言乱语惹你生气了?我摇摇头,就把她怪异的举动告诉了力男。力男听后,嘴角聚起了笑意,他说,我的小母老虎,你想多了。
力男走后,我旋即制定了一个计划。于是,在枯燥而烦闷的病房里,如何弄清老太婆的身份成了我唯一的乐趣。
我开始关注她每刻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她打喷嚏也不放过。可我徒劳无功,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求助于翦瞳,她面露难色。她劝我不要胡乱猜疑,她说,宝贝,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而关于母亲,除了快点把我推给力男,她似乎无事可做。而现在,她基本如愿以偿,所以她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稀疏,偶尔来一次,无非就是站在病房中央,指挥老太婆干这干那,她春风得意地说,我家力男说了,工钱少不了你的,你给我卖力吧。
薄命
公安再次来到病房,他要继续上次的笔录。
我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阳光,是它害了我的腿。公安提出了他的设想,他说,会不会有人在你身后推了一把?我吃了一惊,马上摇头说,当时我只和力男在一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公安又问我、力男和翦瞳的关系。我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打断他说,我们不是三角恋,翦瞳是我最好的同学,我们彼此之间都是透明的,你不要在这上面浪费心机了。
他还欲提出其他设想,我摆了摆手说,我的事故都是因为阳光,它刺了我的眼,我没看清路况,穿行马路时被车撞了,就这么简单。汽车逃逸了,你帮我追查那辆车吧,我累了,你们走吧。
公安走了,我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把当时的情况又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公安如此冤枉力男真是可憎。我们当时刚刚酣畅淋漓地做完爱,力男就那样搂着我穿行马路,他如此爱我,怎么会陷害我?我宁可相信老太婆说的女人命薄,也不会怀疑力男。
阳光支离破碎地散落在阳台上,我的思绪和它一样狼藉不堪。我看到那辆汽车呼啸而来,我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还有车挡风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一刻我躺在了那堆碎玻璃上,美妙得仿佛去了天堂。
老太婆在帮我换内衣,她碰了一下我的私处,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说,姑娘,你命该硬啊,怎么会遭此横祸?可惜了啊。我听得懂她的话,她在说我是“白虎”,命应该是硬的。
我不生气,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异样的反应,同学、力男,甚至于医生,他们初次看到我的私处时,都是一样地吃惊。力男说过,所谓的“白虎妨祖克夫”这不过是迷信而已,我觉得也是迷信,因为我相信力男。但力男后来却忍不住去马路边算了一卦,回来他神秘兮兮地喊我母老虎。他告诉我,半仙说了,你是母老虎,床上的母老虎。后来验证了,我的确是力男床上的母老虎。于是我对老太婆说,这有什么不好?
老太婆眼睛湿润了,她帮我换完后,直接走过来在我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伤心地说,姑娘,我可怜的姑娘啊。
我没有感动,只是觉得这老太婆越发怪异了。
赎罪
我似乎找到了破解老太婆心事的方法了。
我试着跟她聊家常,问她子女的情况。老太婆上当了,她停下活计,抬起头来,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愣了很久,她颓然地说,我也有个女儿,年纪和你差不多,不过她作了孽,跟别人争男人。
我乘机追问,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病房里苏打水的味道又浓重起来,我意识到力男已经三天没有来看我了。我倍感失落,心情烦躁,忍不住朝老太婆大发了一通脾气。老太婆依然逆来顺受,她默默地忙碌着,等我发完后,她抬起头来,慈祥地对我说,姑娘,你骂我吧,我听着很舒坦,你是在帮我女儿啊,我愿意替她赎罪。
我刚要发火又作罢,她女儿又没有跟我抢力男,我何必要骂这个爱女心切的老人呢。
老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激动地问我,姑娘,你这白虎,是不是故意剃的?她充满期待地盯着我看,接着她补了一句说,你别生气,我只是好奇,我们女人嘛……
我感到她可笑又可恶,刚要发火,转念一想,莫非她也是白虎吗。我把火气压下去,平静地对她说,我没那么无聊。
老太婆似懂非懂,她嗓子里哦了一声,脸上分明充满了失望的表情。我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前几天,她老碰触我的私处,无非就是想验证下我是不是故意剃的。
这个自作聪明而怪异的老太婆,她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思地关注我是不是白虎呢?
忏悔
几天后,春光依然狼藉。
久没露面的母亲忽然冲进病房,她抓住老太婆的头发发疯地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
我正盯着外面的春光思念力男,一下子被母亲的做法惊呆了。
老太婆没有任何反抗,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任由母亲发泄。
我喝住了母亲,母亲几步跨到我床边,她痛哭着说,我可怜的女儿啊,她是翦瞳的母亲,他们想合伙撬走咱家的力男啊。
我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相信母亲的话。
老太婆脸色苍白,她没有任何争辩,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她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语,我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我知道的。
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了我一切。
原来公安上次找过我后,见我情绪激动,又秘密地约见了母亲。他一直怀疑我和力男、翦瞳是典型的三角恋,怀疑我的事故是一个阴谋。母亲秘密跟踪了力男几天,结果让她肝肠寸断。从我住院的那天起,力男和翦瞳就同居了。
母亲尖啸着冲老太婆吼道,你们都是狐狸精,还我家的力男!
老太婆还是毫不争辩,她似乎崩溃了,神经错乱地冲我说,我和力男约定了,只要你是白虎,我就同意女儿跟他好,我验证过了,你真的是白虎,力男不要你了,他求了很多卦,他怕被克死。
那一刻,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然后我发疯地哭泣,继而使劲拍打自己的私处。我痛恨力男,也痛恨自己。
母亲又把老太婆教训了一番,然后拽着她消失了,我不知道她是去找翦瞳算账还是去了公安局,总之,我不关心。
我开始对自己的事故重新断论,当时力男是不是真的隐隐地推了自己一把呢。
力男忽然闯了进来,他形容猥琐,跪倒在我床前,请求原谅。
刚才的恨已经被我流失殆尽,我的心出奇地平静,我泪流满面,轻轻地对他说,我是白虎,你可以离开我。
力男长跪不起,他向我忏悔,更像是喃喃自语。
后来,力男说出了我车祸的真相。他说他真的没有推我,是翦瞳开车故意撞的,她爱他,可以不顾一切。
力男说完后,整个人轻松了很多,他站起来,自如地抽了一支烟,照例在我额头上亲吻一下,然后说,宝贝,我这就去找公安坦白案情,你等我。
力男走了,我的心也空了。
我泪流不止,浓浓的来苏打水刺鼻的味道,如外面的春光一样挤在我周围,水泄不通。
我宁可相信是力男设计推了我一把,也不愿相信是翦瞳故意撞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