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聋哑开口,铁树开花”。当我看见那株高大的铁树苍老的主干上,坚硬的绿叶衬托着驼色球形的花苞时,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因为宁波晚报上也发表了新闻,宁海的医生竟然使聋哑的孩子开了口。我于是拉着你的手,坐上天目山,破旧的三轮车发出哐铛哐铛的声音,在我听来竟成了一种悦耳的音乐。急匆匆来到报纸提供的地址,却发现不是医院,只是个院子,矮矮的围墙边,结成的石头,因为年代已久,松松垮垮地散落着。有十几个孩子正在蹦蹦跳跳地闹着,无声的笑容布满在脸上。医生吞吞吐吐的话,仿佛籍着某种婉转的借口,为了说明不容乐观的效果,不是医疗的责任。我本以为好运切切实实地落到了你头上,却突然发现希望是如此渺茫,好象泛着七彩的肥皂泡,只是一层水衣。
摸摸干瘪的口袋,我咽了口唾沫,终于拉着你的手,甩头就走。虽然我看到你皱眉咧嘴,感觉到了你的缩手,知道你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你习惯了对我的顺从。我是昏了头,不知道太阳正停留在哪个角落,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完全迷失了方向。你舍不得离开,失望和痛苦,我会感觉出来,可是你镇静,你说走错了路,我烦躁,向你发火,踢了你一脚,你竟然也忍耐了,跟着我一直往前走。我发现离车站越来越远了,一直走到城关,来到一条大溪坑的岸边,没有了道路,你竟然笑了,象哭一样从喉咙底下挤出两个干枯的音节,扯得我心碎。
那个时候,县里办起了聋哑学校,我想我不能使你开口,一定要你和我一样去上学。我又拉着你的手,去城里到处寻找,转过一条弯弯的山路,迈上几级台阶,找到了卫校,却找不到聋校,其实两家学校近在咫尺。黑夜正悄悄来临,我和你只能默默地回家,重新燃起的希望,象亮完了油的蜡烛光,昏漆漆一片。
我终于要离开老家,去远方求学,却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虽然一万个牵挂,可是找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困窘的家庭只能供一个人求学,幸福的光辉就毫不迟疑地落在我的头上,你只有羡慕,只有爱恋和牵挂,却不曾有一丝嫉妒,不曾有一丝的责怪和怨望。你信任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回家挥舞着手势,向我倾诉。那激动的脸色,激动的手势使我发怒,当我拔身要走时候,你又拼命地拉着我,害怕我闯祸,用这柔弱的方法来保护我。
终于在衰草枯叶的季节,我耐不住寂寞和思念,匆匆归来。你用手势对我说,你不想永远和那头小黄牛一起,也不想永远地牵着那几只小山羊,可是父亲的一巴掌把你打晕了,使你再也不敢提出这个要求,我觉得我的心底只有黑暗一片。农村的收入少,我知道我求学的学费,有一部分一定包含着你的汗水,包含着你给牛虻叮咬的痛苦,包含着你在田间麦垄里躅躅独行。
奶奶说谷子已经收回家了,橘子已经被收购了,剩下的放在床底下,是你坚持要留给我的。采摘的时候,已经选好了,一串橘子结着四五个,个又大皮又薄。然而叶子早已经干瘪,果实已经和枝条脱落开来,你把头伸进床底下,钻出来时,伸着舌头,满脸的失望。
夕阳西下,在晒场上,我簸谷子,你扒麻袋口。晚饭时,你就屡屡地伸出筷子,叫我吃,叫我喝,饭要吃得多,要吃三晚,汤要我喝,喝上面浮着一层亮光光的油花。你说簸谷子,是辛苦活,腰酸骨疼,多补点。其实想来自私,第二天背着那只粗布包,又得踏上行程,所有的家务事都得撂给你们。
其实,我知道你也有一个远大的理想。你对我说,你要过和哥一样的生活,要有哥一样的大红衣橱,要有哥一样装修华美的房子,要有哥一样组织一个完满的家庭。我懂你的心意,我知道有一句诗歌叫:“执子之手,与尔偕老。”它适用于我俩。我知道有一句谚语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它适用于我俩。
所以当那天装修房子的时候,好心的邻居对我说:“不用装修全套,反正你也不会回来居住,总可以在适当的地方,减少一些负担。”我只浅笑。所以当为了你和蛮横者打架,聪明的邻居对你说,都是你给我增加了负担,我也浅笑,只是轻轻拉开他们。我看见你对别人说你拥有这样华美的房子,你拥有这么娇媚的妻子,我就为你感到幸福,为你感到骄傲,由衷地微笑。
很多人以为你是我的负担,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你才是我的天使。经历了这么多的家庭的波折,我总是以为命运对我太苛刻了,曾经灰心丧气,可是看着你谦和的表情,坦然的笑容,觉得于我不仅是种鼓励,是种责任,更是种榜样。你使我心的沙漠泛着阵阵爱的水波。我爱着你,曾经说过会陪伴你到老。当人远离了家乡,你常进入我的梦境,我会看见你红润的脸蛋,看见你甜美的笑容,我会梦见自己给你穿上雪白的金丝翼,给你的背脊插上肉白色的双翅,任你在天空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