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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芜城赋

鲍照

鲍照(约414—466),字明远,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东)人,曾有远大抱负,但因出身寒微而终生不得志。曾任临海王刘子顼(xù)的参军,世称鲍参军。在南朝宋齐年间,是成就极高的诗人,也是赋家、骈文家。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十二月,北魏南侵,广陵(今扬州)太守刘怀之焚城。又宋孝武帝三年,竟陵王刘诞据广陵反叛,后被朝廷镇压,广陵城变成一片废墟。本赋的芜城即指广陵。

皏皐平原[1],南驰苍梧涨海[2],北走紫塞雁门[3]。皒以漕渠[4],轴以昆岗[5]。重江复关之皔[6],四会五达之庄[7]。当昔全胜之时,车挂皕[8],人驾肩[9],廛皗扑地[10],歌吹沸天[11]。孳货盐田[12],铲利铜山[13]。才力雄富[14],士马精妍[15]。故能侈秦法[16],佚周令[17],划崇墉[18],刳浚洫[19],图修世以休命[20]。是以板筑雉堞之殷[21],井干烽橹之勤[22],格高五岳[23],袤广三坟[24],皘若断岸[25],矗似长云[26]。制磁石以御冲[27],糊皚壤以飞文[28]。观基扃之固护[29],将万祀而一君[30]。出入三代[31],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32]!

泽葵依井[33],荒葛皛途[34]。坛罗虺蜮[35],阶斗麇鼯[36]。木魅山鬼[37],野鼠城狐,风嗥雨啸[38],昏见晨趋[39]。饥鹰厉吻[40],寒鸱吓雏[41]。伏藏虎[42],乳血肤[43]。崩榛塞路[44],峥嵘古馗[45]。白杨早落,塞草前衰[46]。棱棱霜气[47],蔌蔌风威[48]。孤蓬自振[49],惊沙坐飞[50]。灌莽杳而无际[51],丛薄纷其相依[52]通池既已夷[53],峻隅又已颓[54]。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55]。

若夫藻扃黼帐[56],歌堂舞阁之基;渊碧树[57],林钓渚之馆[58];吴蔡齐秦之声[59],鱼龙爵马之玩[60];皆薰歇烬灭[61],光沉响绝。东都妙姬[62],南国丽人,蕙心纨质[63],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舆之愉乐[64],离宫之苦辛哉[65]?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66]。抽琴命操[67],为芜城之歌[68]。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69]。千龄兮万代[70],共尽兮何言!

[1](mǐyí):相连渐平貌。

[2]南驰:向南到达。苍梧:汉郡名,今广西梧州一带。涨海:南海的别称。

[3]北走:向北延伸。紫塞:指长城,因长城土色发紫,故称。雁门:汉郡名,在今山西代县一带。

[4](tuó):引。漕渠:古邗(hán)沟,今江苏江都至淮南的一段运河,是古代运粮的河道。

[5]轴:车轴,代指车。昆冈:地名,广陵即建于其上。上二句谓广陵有漕渠可以通航,有昆冈可以通车。

[6]重江复关:江河条条,关塞层层。(ào):深邃之地。即区。

[7]四会五达:四方来会,五方通达。庄:大道,交通枢要。

[8]挂(wèi):车轴相碰撞,谓车多。

[9]驾肩:(互相)抬起肩膀,谓人拥挤。

[10]廛(chán):居民区。(hàn):里巷之门。扑地:满地,遍地。

[11]歌吹:歌声与音乐声。沸天:喧天,响彻云霄。

[12]孳货:滋生财富。

[13]铲利:产生利润,铲同产。

[14]才力:即材力。

[15]妍:美好。句谓人强马壮。

[16]侈:超越。

[17]佚:通轶,超过。

[18]划:割开,指修建。崇墉(yōnɡ):高峻的城墙。

[19]刳(kū):开挖。浚洫(xùnxù):深深的护城河。

[20]修世休命:永世好命运。

[21]板筑:筑墙使用的木板和木杵,指筑墙。雉:长三丈高一丈的城墙。堞:即女墙,城墙上齿状矮墙。殷:盛大。

[22]井干(hán):如同井上木栏一般。烽橹:烽火台与望楼,是城上报警的设备。勤:尽力修筑。

[23]格:度量。高五岳:高过五岳之山,即高过泰山、华山、恒山、嵩山、衡山。这是夸张的说法。

[24]袤:宽度。广三坟:比“三坟”还要宽广。三坟说法不一,或谓与广陵相连的砢州、青州与徐州之土色。《尚书·禹贡》谓砢州土黑坟,青州土白坟,徐州土赤坟。

[25](zú):高峻。断岸:陡峭的崖岸。

[26]矗(chù):高耸上出。

[27]制磁石:以磁石修筑城门。御冲:防御突袭。

[28]糊壤:粘上赤色泥巴。飞文:飞光流彩的图案。此连上句,谓设防严密,制筑豪华。

[29]扃(jiōnɡ):门闩,指城门。

[30]万祀(sì):万代。

[31]三代:指汉、魏、晋。

[32]瓜剖豆分:如瓜被切开,豆被分裂。

[33]泽葵:莓苔。井:市井,居民区。

[34]葛:蔓草。(juàn):挂。

[35]坛:殿堂。罗:罗列。虺蜮(huǐyù):毒蛇与短狐。

[36]麇鼯(jūnwú):獐子和飞鼠。

[37]木魅山鬼:山林中的鬼怪。

[38]风嗥雨啸:如风声狂吼,如雨声大叫,嗥,同号(háo)。

[39]昏见(xiàn):黄昏时出现。趋:逃走。

[40]厉吻:磨嘴。

[41]鸱(chī):鹞鹰。吓(hè)雏:恐吓幼鸟。

[42](bào):虎类猛兽。

[43]乳血:饮血。肤:吃肉。

[44]崩榛:倒伏的榛树。榛,有刺的灌木。

[45]峥嵘古馗(kuí):使大路万分阴森。馗,同逵,大路。

[46]前衰:先已枯萎。

[47]棱棱:形容严冷。

[48]蔌蔌(sù):风声强劲。

[49]孤蓬:蓬草。自振:自己拔地而起。

[50]坐飞:无故而飞。

[51]灌莽:灌木杂草。杳:幽深。

[52]丛薄:杂草聚生。

[53]通池:疏通了的城壕。夷:平,淤塞。

[54]峻隅:高城。颓:倒塌。

[55]摧:悲伤。

[56]藻扃黼帐:彩绘的门,绣花的帷帐。

[57]渊:玉池。碧树:玉树。

[58]林钓渚:射猎的树林,钓鱼的小沙洲。

[59]吴蔡齐秦:泛指全国各地。声:音乐。

[60]鱼龙爵马:同鱼龙雀马,指各种技艺。

[61]薰歇烬灭:香味消散,馀火扑灭。

[62]东都妙姬:洛阳的美人。

[63]蕙心纨质:如兰蕙之心,如冰纨之质。

[64]舆:车。

[65]离宫:离别皇上的宫殿。

[66]吞恨:抱憾。

[67]抽琴命操:取出琴来弹奏乐曲。

[68]芜城:荒芜的城池。

[69]丘陇:坟墓。残:损毁。

[70]令:时令。

本赋通过对广陵城战乱前后情形的描写,表现了作者对于兵燹战乱的深恶痛绝。它在艺术上的优势是:一、以夸张的手法凸显广陵城修筑的美丽与战乱的破坏程度,如曰修筑时是“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兵祸后是饥鹰厉吻,寒鸱吓雏等均是。二是通过对比表达了作者的心情。可惜的是赋文对人民大众在战乱中所受的苦难未加表现,这又体现了作者的士大夫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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