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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塞上听吹笛

一本题作“塞上闻笛”,诗作“胡人羌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明月闲。借问梅花几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一本题作“和王七度玉门关上吹笛”,诗作为“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间。借问落梅几处曲,从风一夜满关山”。王七即王之涣(见《唐人行第录》),王之涣有《凉州词》:“黄沙直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与此诗韵脚相同,当系高适和诗。诗写塞上笛声之悠扬,写出了边塞之夜,月白风清的宁静之美,颇有情致。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雪净胡天:谓雪后天宇澄净空明。牧马还:指打退胡寇侵扰,驱马回归。羌笛:西域乐器,有三、四、五孔之别,汉代传入。二句写塞上荒原冰封雪厚,银装素裹,苍茫天涯的白色辉映着纤尘无染的胡天,一片空明澄净。皎皎孤月,幽静似水,银辉流泻,在戍楼间徘徊沉思。清越幽咽的羌笛声柔波般在浩淼天宇中回旋缭绕,低诉着一个征人孀妇缠绵悱恻的优美传说。此情此景,一切都如遍披在一个光洁又朦胧的梦幻中,笛声、月华、清风、白雪、银汉迢迢,组成一个旷远绝又幽静清美的空间。无限清景,让人悠然有出尘之想。一队凯旋而归的戍卒战士驱马得得,踏破了夜的沉寂,月华勾勒着他们健美雄壮的体魄,铠甲的鲜明和刀剑戈戟的寒光凛凛,使皑皑白雪也黯然失色。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梅花落:乐府曲牌名,属《乐府诗集》卷二十四《横吹曲》类,为笛中曲。此处以《梅花落》之曲牌名代指笛声。二句写笛声似穿越了时空,悠扬清越地回荡在天宇间,梅花曲中落梅可曾开遍了边塞荒山野岭,开出将来的明媚春光和缤纷色彩?

全诗描写边塞雪后月明之景,非常优美。将士凯旋班师踏月而归,雪净月明,天澄气清,羌笛幽咽缭绕,梅花落曲一唱三叹,仿佛落梅有声,曲能通神,一夜遍开关山。诗的妙处在于作者不是笨拙地摹声,亦步亦趋,而是将听觉效果转化成鲜明的视觉形象,从而创造了一个宁静绝、深远清旷的意境世界,亦见出诗人对边塞山川壮丽的由衷热爱。风格清新明快,细致淡雅,与王之涣《凉州词》悲凉浑郁有明显的不同。或谓高适长于直抒胸臆,却拙于以景传情,可是从这首诗里看到的高适,原是有着怎样旖旎的情怀啊!

送 别

此诗写送别。写作时间、地点不详,姑系于此。诗写凌晨送别。诗写得情谊深厚,颇为感人。

昨夜离心正郁陶,三更白露西风高。

萤飞木落何淅沥,此时梦见西归客。

曙钟寥亮三四声,东邻嘶马使人惊。

揽衣出户一相送,唯见归云纵复横。

昨夜离心正郁陶,三更白露西风高。萤飞木落何淅沥,此时梦见西归客——离心:离别忧愁。郁陶(táo):郁结不解。三更:更,为古时夜间计时单位,一夜分为五更,每更约为现在的2小时。三更为夜间23点至次日1点。白露:节气名。在阳历每年9月7日前后。西风:秋风。秋于五行属金,方位属西,故称。高:指风大。萤:萤火虫。木:叶。淅沥:叶子下落时窸窣的声音。西归客:指将西行的友人。四句写友人将远行,离别惆怅,郁结难解,夜已三更,诗人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秋夜清凉如水,玉露凋伤,秋风肃杀,亦催人愁肠,外面萤虫飞舞唏啐有声,秋叶飒飒飞下如淅沥小雨,恍惚中友人已俨装整鞍,驱马前行。

曙钟寥亮三四声,东邻嘶马使人惊。揽衣出户一相送,唯见归云纵复横——曙钟:报晓的钟声。寥亮:清越激昂。纵复横:形容白云纵横交错之状。四句写当报晓的钟声清越寥亮地从远处传来,东邻厩马声声嘶鸣,划破了夜的沉静,惊乱诗人的一帘幽梦。诗人恍然爬起,颠倒衣裳,仓促捉鞋,出门送客。苍茫天宇间,只有几条纵横交错的白云飘浮于低空。

全诗首段写送行前的离别愁绪。以景寄情,写白露秋风、木叶萧萧,与心之郁忧相互鼓荡渲染。魂牵梦绕,依稀恍惚之状亦映带出诗人惜别依依的无限情意。后四句以一连串的动作写诗人被钟声嘶马惊觉,颠倒衣裳、匆忙赶去送行之画面,生动幽默,颇具戏剧效果。末句以人去路空,白云杂沓而兀自卷舒,写出诗人的失望惆怅,驻足瞻望不及,魂逐友人而去的动人情景,言近意远,有“篇终结浑茫”之效。诗如一篇短篇叙事小品,有时间、地点、环境、人物、情节,手法新颖独特。

酬河南节度使贺兰大夫见赠之作

贺兰大夫:即贺兰进明。开元十六年(728)进士及第后授御史大夫职。至德元年(756)冬,为河南(治所临淮,今江苏盱眙)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当时为平战乱,肃宗于内地置节度使,贺兰进明、高适分授其职。此诗即写诗人鼓励贺兰大夫早平战患,英勇杀敌,同时也表达了诗人欲求参战的强烈意识和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感。此诗为高适和贺兰进明答赠之作。《全唐书》存贺兰诗七首,而赠高适之作已佚。

高阁凭栏槛,中军倚旆旌。

感时常激切,于己即忘情。

河华屯妖气,伊有战声。

愧无戡难策,多谢出师名。

秉钺知恩重,临戎觉命轻。

股肱瞻列岳,唇齿赖长城。

隐隐摧锋势,光光弄印荣。

鲁连真义士,陆逊岂书生。

直道宁殊智,先鞭忽抗行。

楚云随去马,淮月尚连营。

抚剑堪投分,悲歌益不平。

从来重然诺,况值欲横行。

高阁凭栏槛,中军倚旆旌。感时常激切,于己即忘情——凭:依。槛:栏杆。中军:古代行军作战分左、中、右三军,由主帅所驻的中军发号施令。旆旌:见《燕歌行》注。感时:感怀时事。激切:激昂慷慨。忘情:忘却一己之私情。四句写贺兰进明受命于国家危难之际,统率三军,独当一方。登阁凭栏,倚剑驻旌,望山河萧条,战火纷纭,中原板荡,人民流离失所,常感激涕零,痛心疾首,直欲捐躯济难,奋不顾身,以靖国家战患。

河华屯妖气,伊瀍有战声。愧无戡难策,多谢出师名——河华:指黄河、华山等关中地区。屯:驻,凝结。妖气:喻指安史叛军。伊瀍(chán):指伊水、瀍水,皆在东京洛阳一带。时河南一带多为叛军占领。戡(kān):平定,攻克。谢:犹惭。出师名:指兴师动兵的正义讨伐之名。四句写中原板荡,妖氛浸淫,烧杀抢掠,禽兽其行,伊瀍战火冲天,烟尘弥漫,山光无色,江河悲咽。但愧自己胸无良策,不能力挽狂澜,早靖战尘,幸有正义的兴师动武之名,独当方面之任。当奋勇杀敌,以济国难。

秉钺知恩重,临戎觉命轻。股肱瞻列岳,唇齿赖长城——秉钺:执斧。钺(yuè):大斧。此处指执掌兵权。《诗经·商颂·长发》:“武王载旆,有虔秉钺。”临戎:身临战场。觉命轻:谓杀敌奋不顾身。股肱:大腿和上臂,代指辅佐君主的贤卿能臣。《尚书·益稷》:“元首明哉,股肱良哉。”瞻:仰望。列岳:众岳。此处借指国家济难靖患的大臣。唇齿:《左传·僖公五年》:“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以谓唇齿相依,利害相关。贺兰大夫驻节的河南节度治所与高适驻守的淮南节度治所紧邻而形成唇齿相依之势,此处故有此说。长城:谓御敌安邦之大臣。南朝刘宋将领檀道济战功赫赫,威重天下,朝廷恐其不可复制,收捕之,道济脱帻(zè,头巾)投地曰:“乃复坏汝万里之长城。”(《宋书·檀道济传》)此处“长城”喻指贺兰大夫。四句写执节秉钺,临危受命,贺兰进明深知责任重大,恩遇过隆。总戎上阵,号令三军,突刃触锋,乘危蹈险时,更是奋不顾身。

隐隐摧锋势,光光弄印荣。鲁连真义士,陆逊岂书生。直道宁殊智,先鞭忽抗行——隐隐:盛貌。摧锋势:摧折敌军之势。锋:锋刃。光光:光明貌。弄印:《史记·张丞相列传》:“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熟视赵尧曰:‘无以易尧。’”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后世常称御史大夫为弄印。鲁连:鲁仲连,战国齐人,有奇伟之划,好排难解纷,重义轻利。尝游赵国,以辩词说赵相平原君抗秦,终得解赵国危难,后亦不受爵金,终生不见平原君。事见《史记·鲁仲连列传》,此处借指贺兰进明。陆逊:三国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有谋略,事孙权为都督,曾定计占荆州,败刘备,后为丞相。《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当御备时,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按剑曰:‘……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任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按:贺兰进明有文才,“好古博雅,经籍满腹”(见《唐才子传》),故高适比之以陆逊。直道:政治之道。《论语·卫灵公》:“斯居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宁:岂。殊智:指智谋卓异超伦。先鞭:抢先之意。《晋书·刘琨传》:“琨少负志气,有纵横才,与祖逖为友,及逖被用,与亲故书曰:‘吾枕戈待旦。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气相期如此。”抗行:抗直而行,无多瞻顾。按:高适对贺兰进明期许过高,后贺兰氏在睢阳(今河南商丘)被围后,坐守方镇不与援手,终使睢阳失陷,忠臣被害。(事见韩愈《张中丞传后叙》)高适于乾元元年(758)罢职后路过睢阳,在致祭张巡、许远二忠烈之士的文中有“十城相望,百里不救”即指此事。四句写贺兰进明披甲振辔,领兵上阵,摧锋折刃,杀敌除患,使敌寇闻之丧胆。其赫赫声名足配御史之职。贺兰氏有鲁仲连之高义,有陆逊之智谋,文事武略,真堪国家栋梁之才。其有卓异超伦的才能,亦正道直行,从不苟且,行军作战总是身先士卒,奋不顾身。

楚云随去马,淮月尚连营。抚剑堪投分,悲歌益不平。从来重然诺,况值欲横行——楚云:河南节度驻地临淮,古属楚地,故云。去马:指贺兰氏将去驻节临淮赴任。营:军队营地。投分:志向相投。不平:谓心中激荡不平。重然诺:守信用,有诺必诚。值:正当。横行:横行天下,驰骋沙场。六句写贺兰将军将去节度治所赴任,军营连翩千里,云旗飘扬,声势赫赫。诗人抚剑悲歌,振辔慷慨,正值国家多事之秋,妖魅横行,战尘弥漫,感古代游侠重然诺,除患济难,不爱其躯之义举,自己当与贺兰氏同仇敌忾,并肩杀敌,早日扫除妖氛,安民报君。

诗为唱和之作。抒写贺兰大夫受命危难,感时而起,慷慨赴任的义举,赞颂其济难除患,力挽狂澜,独当一面的英勇豪气,也抒发了诗人忧国忧民,跃跃欲试,挥剑杀敌的爱国情感。全诗笔致跌宕起伏,情郁于中,风格沉雄悲壮,慷慨悲凉。排律之体,一韵连成,开合挥洒,音韵顿挫,有一气贯注之势。诗并未受制于律诗的束缚,整饬中见出奔放跌宕之致。

赴彭州山行之作

彭州:唐州名。治所在今四川彭县。高适于肃宗乾元二年(759)受彭州刺史职。此时即作于赴任途中。诗写山行所见蜀地风光美景,流露出一抹孤寂愁绪。

峭壁连崆峒,攒峰叠翠微。

鸟声堪驻马,林色可忘机。

怪石时侵径,轻萝乍拂衣。

路长愁作客,年老更思归。

且悦岩峦胜,宁嗟意绪违。

山行应未尽,谁与玩芳菲?

峭壁连崆峒,攒峰叠翠微。鸟声堪驻马,林色可忘机——崆峒(kōnɡtónɡ):山名,在今四川平武县西。攒:丛聚。翠微:山岚青缥苍郁之色。忘机:忘掉世俗功利追求。机:动于巧利,而失之淳朴本性的聪明。四句写彭州界,山脉连亘起伏,绵延千里,诗人茕茕独行,一路山川美景美不胜收,驰荡着诗人的心魄。峭壁巉岩,峥嵘森布,其上苍松翠柏,盘根错节,如山鬼魑魈,张牙舞爪;千峰攒聚,万壑深幽,山岚轻袅,风烟恬淡。天空中飞鸟百啭千回放着歌喉,其声若仙乐,嘹亮清越,响遏行云,唱破了山林的幽寂,也唱醉了诗人。原始物态的狰狞粗朴、幽森浑莽,又和谐浑圆、劲美清丽的绝胜风光,直使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诗人不禁驻足停马,留连赏玩,赞叹不绝。

怪石时侵径,轻萝乍拂衣。路长愁作客,年老更思归——侵径:窜入道路。萝:植物名,一种柔弱而蔓生的草。乍:偶尔。作客:指他乡任官。四句写怪石嶙峋,壁立于旁,偶有突兀之角伸出路旁。轻萝蔓生,缠绕于山岩峭壁间,还时不时撩人衣裳。诗人山行水绕,披荆斩棘,赶赴彭州,栖遑独行,不禁暗生惆怅。头已二毛,暮齿苍颜,尚奔波旅途,行如飞蓬,思乡情愁也难以遏止。

且悦岩峦胜,宁嗟意绪违。山行应未尽,谁与玩芳菲——胜:胜景。宁:岂。嗟:叹息。意绪违:指赴任彭州情不由衷。玩:赏玩。芳菲:花草的芳香,代指自然美景。四句写忧事萦怀,心绪怏怏,但置于一边,且去饱览山川锦绣,绝胜烟景,何必郁郁寡欢,使山川之玲珑秀色无人赏玩呢?山行逶迤,长路漫漫,无限芳菲争相逞妍供媚,吟赏不尽,谁能怀清赏之雅兴,忘机之真心,与我同游共赏?

诗写蜀地风烟美景,前六句描写山峦峭壁的苍翠缥碧,鸟声悦耳、山林秀色。后六句借景抒情,写自己的孤寂落寞、仕途失意,又暗自劝慰自己且优游山林,返璞归真。此诗文字颇清新秀丽,一语天然,即景即情,情致悠然。

人日寄杜二拾遗

人日,《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杜二,杜甫。《新唐书·杜甫传》:“至德二年,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旧唐书·职官志·门下省》:“左补阙二员、左拾遗二员……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凡发令与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大则廷议,小则上封。”高适与杜甫为友人。天宝三载(744),二人与李白曾同游梁宋及东鲁。此诗作于上元二年(761),适时任蜀彭二州刺史,杜甫则寓居草堂。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草堂:杜甫《堂成》诗:“背郭堂成荫白茅。”草堂位于今成都通惠门外浣花溪边。这两句应题,交代作诗的时间及背景,意思是遥知友人有乡关之思,人日之际作诗以寄。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梁元帝《折杨柳》:“故人怀故乡。”杜甫流寓蜀中,时思北归,曾于上元元年冬作《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诗,中有“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的诗句,高适或当曾见此诗。这两句接上句“思故乡”,写杜甫目睹初春弄色的柳条与开满枝头的梅花,触景伤情,目不忍视。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蕃,通“藩”。《诗经·大雅·崧高》:“四国于蕃。”笺:“四国有难,则往扞御之,为之蕃屏。”南蕃,谓蜀中。预:谓参预朝政。这两句写杜甫内心百虑千忧,心系国事,却流寓南蕃,无预朝政。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这两句感叹人生如雪泥鸿爪,彼此今年人日尚可相忆,但明年的人日则难以预料会置身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东山:《晋书·谢安传》:“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及万(谢)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馀矣。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这里高适以谢安比杜甫,称赞杜甫有谢安高卧东山之胸襟与济世之才,但却身世蹉跎,老于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龙钟:言老惫也。二千石:《汉书》卷二十九:“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高适此诗作于任蜀彭二州刺史任上,故云。东西南北人:谓身世转蓬,依止无定,凄凄惶惶。《礼记注疏》卷六:“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二十二注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诗云:“高诗东西南北一语,公衍为四句(遥拱北辰缠寇盗,欲倾东海洗乾坤。边塞西羌最充斥,衣冠南渡多崩奔),以该当时乱离之事。”这两句高适自言虽已老惫,尚忝列刺史之职,相比杜甫志在君国却身世转蓬,甚感愧而难当!

高适与杜甫为诗友,早在天宝三载(744),二人在结识后即与李白一道,同游梁宋与东鲁一带;天宝后期,二人还于长安一同登览慈恩寺塔(参见《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比之李白,高适对杜甫的友情更为深厚,二人的诗歌都高度关注社会。正是如此,当杜甫志在君国却依止无定而流寓蜀中时,高适为自己忝列蜀彭二州刺史而深觉有愧。将自己老而忝预国事与杜甫身世落拓相对,最能见出高适与杜甫之间情谊之深厚。

这首诗由杜甫感春怀归之情起笔,而落笔于其落拓失意的身世遭遇,将二者融为一体,着力表现杜甫的家国情怀,感情沉至深厚,情真意恳。《唐贤清雅集》评此诗云:“达夫歌行以骨健胜,最难学,此惟取其平易近人者,然亦恐费手。”所言甚是!不过,诗人所以“惟取平易近人者”,正在于平常的生活内容,就其传达的真实而言,更胜过经过提炼与选择的内容,同时也更能体现高适与杜甫之间深厚的友情。

除夜作

除夜:除夕。诗写除夜客居他乡,诗人感怀岁月,思乡难耐。诗具体写作时间已难考,姑系于此。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客:诗人自谓。凄然:凄恻惆怅。诗写客居旅舍,灯烛冷对,诗人形影相吊,孤寂惆怅,辗转于床,忧思郁结。除夕之夜,当是万家灯火,欢歌笑语,鞭炮声声的团圆日,诗人何故独凄然流荡他乡,作孤蓬飘转,身无栖止?万里山河,乡关何处?岁月荏苒,老之将至,鬓上白发、镜里苍颜,更增人孤鸿野鹤、人世苍茫之感。

除夕之夜,诗人客居异地,孤光自照,惆怅难眠,思乡怀亲,叹流年催老。全诗重在抒情,情感真挚深厚,回旋往复,语言亦自然流丽,句平意远,不加修饰而有含蓄蕴藉之致。末句属对自然,“流动不羁”(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

酬裴员外以诗代书

裴员外:裴霸。曾任吏部员外郎,见《唐朗官石柱题名》。书:信,即以诗的形式写信。从内容看,此诗当作于诗人作彭州刺史时。诗叙写自己的生平经历,从年少交游、北游燕赵,到安史之乱受任于危难,后又受谗留守东京及再出任彭州刺史的经过,间叙与裴霸邂逅交往及深厚的交情。

少时方浩荡,遇物犹尘埃,

脱略身外事,交游天下才。

单车入燕赵,独立心悠哉。

宁知戎马间,忽展平生怀。

且欣清论高,岂顾夕阳颓。

题诗碣石馆,纵酒燕王台。

北望沙漠垂,漫天雪皑皑。

临边无策略,览古空徘徊。

乐毅吾所怜,拔齐翻见猜。

荆卿吾所悲,适秦不复回。

然诺多死地,公忠成祸胎。

与君从此辞,每恐流年催。

如何俱老大,始复忘形骸?

兄弟真二陆,声华连八裴。

乙未将星变,贼臣候天灾。

胡骑犯龙山,乘舆经马嵬。

千官无倚着,万姓徒悲哀。

诛吕鬼神动,安刘天地开。

奔波走风尘,倏忽值云雷。

拥旄出淮甸,入幕征楚材。

誓当剪鲸鲵,永以竭驽骀。

小人胡不仁,谗我成死灰。

赖得日月明,照耀无不该。

留司洛阳宫,詹府唯蒿莱。

是时扫氛,尚未歼渠魁,

背河列长围,师老将亦乖。

归军剧风火,散卒争锥埋。

一夕洛空,生灵悲暴腮。

衣冠投草莽,予欲驰江淮。

登顿宛叶下,栖遑襄邓隈。

城池何萧条,邑屋更崩摧。

纵横荆棘丛,但见瓦砾堆。

行人无血色,战骨多青苔。

遂除彭门守,因得朝玉阶。

激昂仰鹭,献替欣盐梅。

驱传及远蕃,忧思郁难排。

罢人纷争讼,赋税如山崖。

所思在畿甸,曾是鲁宓侪。

自从拜郎官,列宿焕天街。

那能访遐僻,还复寄琼瑰。

金玉本高价,埙篪终易谐。

朗咏临清秋,凉风下庭槐。

何意寇盗间,独称名义偕。

辛酸陈侯诔,叹息季鹰杯。

白日屡分手,青春不再来。

卧看中散论,愁忆太常斋。

酬赠徒为尔,长歌还自。

少时方浩荡,遇物犹尘埃,脱略身外事,交游天下才——少时:指诗人年轻时客居宋州(今河南商丘南)。浩荡:意气风发。遇物:应接世事。犹尘埃:谓视万物皆下尘,毫不在意。脱略:豪宕不羁。天下才:天下豪杰。四句写自己年少时豪宕不羁,放荡形骸,遇世接物率性任真,无所顾忌。纵酒戏搏,使文弄武,西游长安,遍交天下豪杰。

单车入燕赵,独立心悠哉。宁知戎马间,忽展平生怀——单车:匹马独行。悠哉:忧思貌。哉:句末语助词。宁知:岂知。展:袒露。平生怀:平生的怀抱追求。四句写匹马入燕赵,目睹塞北风物苍凉,荒野萧条,而心潮澎湃。哪里想到伤心失意时,得遇裴霸,促膝交谈,情意相得,得以一展怀抱。

且欣清论高,岂顾夕阳颓。题诗碣石馆,纵酒燕王台——欣:欣慕。清论:清雅不俗的高论。夕阳颓:夕阳落山。碣石馆:即碣石宫。在今北京大兴县附近。《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言邹衍曾游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燕王台:即燕昭王为招天下贤士所筑的黄金台,又名燕台,故址在今河北易县东南易水上。四句写与裴霸得邂逅塞北,日日览古胜游,清谈高论,题诗吟赋,纵酒高歌,凭吊古迹,神往风流逸事,叹古代君主求贤若渴、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开襟至诚,慕士为知己者死,甘赴汤蹈火的侠客气胆。

北望沙漠垂,漫天雪皑皑。临边无策略,览古空徘徊——垂:边界,同陲。四句写时驱马伫立荒原,北望沙漠,天地苍茫浑涵,洪荒原始,不毛之地了无生机,但有漫天飞雪如飙风吹落叶铺扬于天地间,浩淼迷离的银装素裹的世界,人亦如一片逐风起舞的雪花缱绻周旋,跌落不知何处。身临边塞却无鸿图远略,只得徘徊古迹,吊古寄怀。

乐毅吾所怜,拔齐翻见猜。荆卿吾所悲,适秦不复回——乐毅:战国魏人,燕昭王筑黄金台,乐毅赴之,遂为上将军,并赵、楚、韩、魏、燕之兵伐称霸的齐国、破之,诸侯兵罢,乐毅独留,率燕军追至齐,过临淄,取齐财宝归燕,后又下齐国七十余城属于燕国。昭王死,惠王立,齐反间于燕,惠王乃使骑劫代将,召乐毅回师,乐毅畏诛,西降赵国。事见《史记·乐毅列传》。此处“拔齐翻见猜”即指此事。翻:反而。见:被。荆卿:即荆轲,燕人谓之荆卿,战国卫人,好读书击剑。秦欲伐燕,燕太子丹欲劫秦王,拜轲为上卿,后出使秦国,刺秦王不中反被害,事见《史记·刺客列传》。适:之,去。不复回:指荆轲身死。四句写遥想燕赵古往今来历史英雄,乐毅挥师伐齐,攻城掠地,战功赫赫,反被谗间,略无容身之地,英雄难为,实在令人浩叹生怜。荆卿慷慨悲歌,义无反顾,为报知遇之恩,磨刀霍霍,秦庭匕现,身遭屠戮,英雄侠胆,虽死亦重如泰山,思及之,只让人心生悲凉。

然诺多死地,公忠成祸胎。与君从此辞,每恐流年催——然诺:古代侠客重然诺,守信用。此句指荆轲。死地:死亡的结局。公忠:忠诚无私。成祸胎:酿成祸患。此句指乐毅。君:指裴霸。流年催:光阴催老。四句写侠士重然诺,有诺必成,慷慨赴义,不顾其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故多死难之士。然而如乐毅者,赤胆忠心,强燕灭齐,亦反受猜忌,精诚受诬。缅英雄胜事,思世事无常,成王败寇,或龙或犬,诗人与裴霸常为之悲叹抚膺,感怀激荡。与君燕赵一别,但恐流年催老,早生华发,心怀宏谟,无路请缨,唯仗剑击柱,借酒浇愁。

如何俱老大,始复忘形骸?兄弟真二陆,声华连八裴——老大:年龄大。二陆:指西晋吴郡陆机、陆云,兄弟二人皆以文才著称,时称“二陆”。此处以比裴霸与其兄裴腾。李华《三贤论》云:“河东裴腾士举,朗迈率直;弟霸士会,峻清不杂。”声华:声望。八裴:指西晋时裴氏一族裴徽、裴楷、裴康、裴绰、裴瓒、裴遐、裴翤、裴邈八人。裴氏家族盛于魏晋之时,号为“八裴”,见《晋书》第三十五卷《裴楷传》。四句写诗人与裴霸邂逅定交,相见恨晚。裴霸兄弟皆有高名,德粹才美,瑰姿逸态,才比二陆,望追八裴。

乙未将星变,贼臣候天灾。胡骑犯龙山,乘舆经马嵬。千官无倚着,万姓徒悲哀——乙未:指天宝十四载(755)。将星变:古代天文星占将天象星候的变化与人世治乱联系。将星:指代表大将的星宿。据《隋书·天文志上》:“天将军十二星,在娄北,主武兵……大将星摇,兵起,大将出。”将星变,预示大将谋反。贼臣:指安禄山。候天灾:观望等候天象变化谋反生事。胡骑:指安禄山的部队,因其手下多胡族的士兵,故称。犯:侵犯。龙山:即龙首山,在长安北十里。此处代指长安。乘舆:皇帝所乘的玉辇。马嵬:又称马嵬坡,马嵬驿,在今陕西兴平县西。天宝十五载(756),潼关失陷后,安禄山进逼长安,玄宗西逃,路过马嵬坡。倚着:倚靠。六句写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狼子野心,觊觎皇位,于范阳(今天津蓟县)发动兵变,渔阳鼙鼓动地卷来,山河蒙尘,生灵涂炭。叛军气焰嚣张,铁蹄隳突乎中原大地,驰杀掠地,如狼似虎,直逼京畿,玄宗仓皇逃遁,百官随行,马嵬坡上天子行驾,旌旗不展,剑光虚微,星河黯淡,天地失色。百姓流离失所,百官东奔西逃,盛唐物华天宝,一旦而如山岳崩颓。

诛吕鬼神动,安刘天地开。奔波走风尘,倏忽值云雷——诛吕:汉吕后崩,外戚吕禄、吕产掌权,欲发动兵变,谋夺皇权,太尉周勃与丞相陈平等先发制人,诛诸吕,并迎立代王刘恒(汉文帝),稳定汉之朝纲。事见《史记·吕太后本纪》。此处用以借比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于马嵬坡诛外戚奸相杨国忠,并逼玄宗赐死皇妃杨玉环事,事见《旧唐书·玄宗纪》。鬼神动:使鬼神惊动,谓诛杨国忠、缢杨玉环,使海内震惊。安刘:谓太尉周勃诛诸吕,安刘氏政权。《高祖本纪》:“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天地开:拨散妖,重见天日。奔波句:谓高适自安史之乱爆发后,始协助哥舒翰守潼关,失守后奔赴玄宗行在,后委以重任,独当一面。倏忽:忽然。值云雷:谓遇上当有为之时。《易经·屯卦》:“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王弼注:“君子经纶之时。”孔颖达疏:“经谓经纬,纶谓纲纶,言君子法此屯象,有为之时,以经纶天下,约束于物。”四句写唐朝大将适时诛杀外戚杨国忠及以媚色乱国的杨贵妃,使海内惊动,将士鼓舞。以为拨散妖氛,重见天日,则靖灭安史胡寇,还李唐王朝正统指日可待。诗人亦以国事为重,助哥舒翰麾旗号令,披坚执锐,驻守潼关。潼关失守后,诗人又只马闯关,历尽艰险,风尘仆仆赶赴玄宗行在。玄宗委以重任,提拔为侍御史,旋又擢为谏议大夫,永王李璘谋反,肃宗又任命高适为淮南节度使,前往讨伐。国家多难,正是勇士振天地之威,挥长剑,荡风云,扫妖氛,靖安社稷,经纶天下之时。

拥旄出淮甸,入幕征楚材。誓当剪鲸鲵,永以竭驽骀——拥:持。旄:旄节,唐节度使皆赐旄节,拥旄即示受命为节度使。旄节:旌幢,上饰以牦牛尾,故又称旄节。淮甸:指诗人受命节制的淮南。甸:郊外,此为泛指。入幕:入节度使幕。征:招募。楚材:楚地兵卒,淮南古属楚地。剪:剪灭。鲸鲵:指鲸鱼。雄性为鲸,雌性为鲵,鲸鱼性凶猛不仁,此处用以比喻永王李璘。竭:尽。驽骀:劣马。四句写诗人持节赴任,入幕中征募楚地英武勇敢的侠士少年,誓当早日靖灭叛军,为国除患。

小人胡不仁,谗我成死灰。赖得日月明,照耀无不该。留司洛阳宫,詹府唯蒿莱——小人:指李辅国。乾元元年(758),内侍“李辅国恶适敢言,短于上前,乃左授太子少詹事”(《旧唐书·高适传》)。胡:为何。谗:恶言中伤。成死灰:无法复燃的灰烬,谓事情不能挽回。日月明:谓圣皇明鉴是非,涤清谗佞。留司句:诗人因之左授太子少詹事,留司东京。詹府:官府名,即太子詹事府。统领东宫(太子)事务。蒿莱:杂草。当时东京洛阳刚收复,河山未整。六句写睢阳被叛军围困,高适曾率军支援,但未及而睢阳已陷落。李辅国嫉恨高适,谗言于君,混淆视听,故适有冤屈却无处申说,幸得圣上聪听,辨正是非,只将诗人降职留守东京,左授太子少詹事,未多加怪罪。当时洛阳初复,疮痍满目,荆榛丛生,一片狼藉萧条之景。

是时扫氛碦,尚未歼渠魁,背河列长围,师老将亦乖——氛碦:妖气。碦,不祥之气,指安史之乱。渠魁:大头目。渠,大。《尚书·胤征》:“歼厥渠魁。”此处指安庆绪。乾元二年(759),安庆绪杀其父安禄山自立为帝,据邺城(今河南安阳市东),同时史思明在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东)自称大圣燕王。背河句:指安庆绪据守邺城,唐将郭子仪等合九节度使兵围攻之,筑垒凿堑,壅漳河水灌城,安庆绪始终固守邺城,候史思明搬兵救援。师老句:谓唐军久攻邺城不下,士气低落,人马疲惫不堪,将领亦相忤难谐。后史思明来救,唐军与之决战,死伤相半。“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北南,贼溃而北……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见《资治通鉴》卷二二一)老:兵马疲惫。乖:不谐。四句写当此时安史之乱已近尾声,安禄山已死,叛军内讧,安庆绪、史思明自立为王,负于一隅。唐军合众兵力六十万围歼安庆绪固守的邺城,列阵漳河,却因粮草无继,人心思退,将士意见不齐,常相乖忤。

归军剧风火,散卒争锥埋。一夕瀍洛空,生灵悲暴腮——归军:谓溃归各节度镇的唐军。剧风火:谓唐军溃逃急如人避飙风大火。散卒:溃散的兵卒。锥埋:盗墓。《史记·酷吏列传》:“锥埋为奸。”《集解》:“徐广曰:锥杀人而埋之。或谓发冢。”此处指溃散的兵卒随地抢掠财物。瀍洛:瀍水、洛水,此处指洛阳地区。空:洗劫一空。生灵:苍生,百姓。暴(pū)腮:失水之鱼,喻指百姓处境困蹇无助。四句写唐军兵溃如山倒,落荒而逃,疾如避火。游兵散勇不知兵纪,四处骚扰百姓,剽掠财物。洛阳地区一夜被洗劫一空,百姓叫苦不迭,艰窘困顿,如失水之鱼。

衣冠投草莽,予欲驰江淮。登顿宛叶下,栖遑襄邓隈——衣冠:指士绅。草莽:草野。予:高适自谓。登顿:上下,谓路途颠沛。宛:地名,今河南南阳。叶:地名,今河南叶县。襄:唐州名,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邓:唐州名,治所在今河南邓县。隈(wēi):边隅,此处指襄邓交界处。四句写兵荒马乱,人各自保,奔走逃溃,士绅达官携家眷卷细软隐没山野草泽,以保微命,诗人也栖栖遑遑奔向江淮,颠沛于宛叶中,流离于襄邓间。

城池何萧条,邑屋更崩摧。纵横荆棘丛,但见瓦砾堆。行人无血色,战骨多青苔——城池:城指城墙,池指护城河,此处指城镇。崩摧:坍塌颓倒。六句写一路极目萧条之景,房屋但剩颓壁残垣,瓦砾横积,狐兔游走,哀鸿遍野,荆莽榛丛,行人憔悴恓惶,黄馘槁面,行乞于路旁,草丛尸骨爬满了绿森森的青苔。

遂除彭门守,因得朝玉阶。激昂仰鹭,献替欣盐梅——除:拜官。彭门守:彭州刺史。守,太守,唐刺史官职阶同汉太守,故云。朝:朝觐。玉阶:皇宫内玉质台阶,此处代指皇帝。仰:仰慕。鹭:二种鸟名,其行止皆有秩序,故常喻指朝班。献替:即献可替否,谏议良策。盐梅:盐味咸,梅味酸,调和之以成大羹。《尚书·说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喻指宰辅大臣辅佐君王以成美治。此处借比宰相。四句写诗人于乾元二年(759)入朝觐见天子,除官彭州刺史,忝居朝廷命官,常激昂感奋,欣仰济济朝班,献善替否,厚德载物,似股肱之良。亦钦羡宰臣,有谦谦君子风仪。

驱传及远蕃,忧思郁难排。罢人纷争讼,赋税如山崖——驱:驱驾。传:驿车。及:到,至。远蕃:边缘处的藩落。蕃,同藩,封国,此处指蜀地彭州。人:民,避唐太宗李世民讳。如山崖:谓赋税繁重如山压覆。四句写驱车赶赴远在西南边地的彭州,蛮荒野居之处,生民多粗莽无知,诉讼官司日积其门。而官府赋税徭役之重,弊制冗法之多,如山崖般压覆着民生,使无立锥游转之地,诗人亦痛心疾首,一饭难咽。

所思在畿甸,曾是鲁宓侪。自从拜郎官,列宿焕天街——所思:所思念的,指裴霸。畿甸:泛指京城附近地区。鲁宓:春秋时鲁国人宓子贱,孔子弟子,曾任单父宰,仁爱宽缓,鸣琴而治。此处以之比裴霸的吏才。侪(chái):辈。郎官:指裴霸拜为吏部员外郎。列宿:诸星宿,古常以郎官上应星宿。《后汉书·明帝纪》:“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注:“《史记》曰:太微宫后二十五星,郎位也。”焕:闪耀,光照。天街:喻皇都。四句写于彭州之偏远地,缅怀旧友裴霸。裴霸曾在京郊做地方官,清正廉明,仁厚德馨,为其州民称颂怀附,声名播扬,后提拔为吏部员外郎,瑰姿逸态,智识高远,百官无不向慕而雁行其后。

那能访遐僻,还复寄琼瑰。金玉本高价,埙篪终易谐——遐僻:偏远之地,指彭州。琼瑰:玉石,喻指华采文章,此处指书信。金玉:喻指裴霸金玉之身。埙篪(xūnchí):古代两种吹奏乐器,埙为陶土焙制而成,篪为竹管削制而成。两种乐器和谐伴奏,后世常喻指兄弟和睦。此处指裴霸与诗人的交谊笃厚。四句写彭州与长安相距千里,友人羁于官事,无暇造访偏远彭州,故寄诗文以申款款之情。诗人感叹其虽金玉气质,与自己却有埙篪之合、友于之情。山重水复,仍思情悠悠。

朗咏临清秋,凉风下庭槐。何意寇盗间,独称名义偕——朗咏:大声诵读。下:凋零。四句写裴霸的书信溢气流馨,光英朗练,对清秋敬诵,亦使人神清气朗。庭院秋槐飘飘洒洒,随秋风飞舞,亦让人有时光荏苒,流年催老之感。想裴霸能于安史之乱中麾军作战,誓死报国,坚守名节,犹让诗人敬慕叹惋,自愧不如。

辛酸陈侯诔,叹息季鹰杯。白日屡分手,青春不再来——陈侯诔:原诗句下有注:“陈二补阙铭诔即裴所为。”陈二补阙:陈兼,曾为右补阙。杜甫有《赠陈二补阙》诗,陈兼卒约在上元二年(761)。陈是高适故友,高适有《宋中遇陈二》诗。诔:古代一种祭文,多述祭主生前生平经历、功业勋德。季鹰杯:季鹰,晋代名士张翰字季鹰。《世说新语·任诞》:“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阮籍)。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此处借张翰典说自己为官受羁,不能纵怀适意。四句写裴君为陈兼作诔,声情并茂,荡气回肠。诗人叹裴君之文清华高韵,悲故友长逝,形神俱泯。于彭州刺史任上,官务羁束,不能纵酒任意,放浪形骸。人生知己难得,又各自浮萍飘转,寄怀无处,相见无期,华发苍颜,老病憔悴,直让人有浮生若梦,今夕何夕之感。

卧看中散论,愁忆太常斋。酬赠徒为尔,长歌还自咍——中散:西晋名士嵇康,字叔夜,曾做过中散大夫,故又称嵇中散。嵇康好老庄之学,贵养性全真,著有《养生论》。太常斋:用东汉周泽故实。《后汉书·周泽传》:“数月复为太常,清洁循行,尽敬宗庙。常卧病斋宫,其妻哀泽老病,规问所苦。泽大怒,以妻干犯斋禁,遂收送诏狱谢罪。当世疑其诡激。时人为之语曰:‘生世不谐,作太常妻。一岁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斋。’”徒为:为而无用。咍:嗤笑。四句写于彭州闲暇之余,常阅嵇康《养生论》,聊以打发时光,枯燥无味的官事生活,亦不免使诗人惆怅。为答谢裴霸酬诗之厚意,亦寄诗一首,长歌悲叹,莫知所云,聊资笑耳。

这是一首赠答诗。规模宏大,堪称长篇巨制,亦是诗人最长的一首诗作。诗人以史诗的笔法记叙自己生平经历、仕宦浮沉,描写了安史之乱中生灵涂炭、山河摧颓、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场面,及官军举兵不善、溃败逃脱、侵扰民生的社会广阔现实,诗人将所见所闻,赅备记述,堪称“诗史”。前段写诗人仕前北游燕赵,及与裴霸邂逅并订交的经过,间抒世道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内心愤慨。中间一段为主要着墨点,诗人以自己的仕宦沉浮为背景:从协助哥舒翰守潼关,受天子赏识,擢为剑南节度使,至受人谗佞,留司洛阳,及再度授任彭州刺史止,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乱及其带给国家的深重灾难。后段写与裴霸书信往来,仰慕其风流又不得相见之愁,及自己做官彭州的孤独寥落之叹。全诗并未因场景的多换、记叙的多角度、事件的多重而混乱芜杂,诗人历历诉来,层层开展。画面的深宏壮观,感情的沉郁充沛、饱满深厚,笔致的流荡沉酣、错落跌宕,使全诗非常有震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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