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山西少年歌
常燕生（1898-1947），名乃惪，字燕生，以字行，笔名凡民、平生、萍之、惠之等，山西榆次人。先后在南北多所大学任教，著述极多。曾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委员、国民政府委员等职。有《常燕生诗词集》。
湖南杨度于三十年前著《湖南少年歌》，载于《新民丛报》，余读而爱之。其中有语云：“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湖南人尽死。”余以为今日各省人皆当有此气概。又有语云：“中国于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余以为今日各省人皆当有此自负心。又云“凭兹敢战英雄气，先救湖南后全国”。则今日有志救国运动者所当取之步骤也。杨氏后虽以鼓吹帝制为人所指目，然此诗声采烂然，不可以人废言。今仿其意，兼用其语，作《山西少年歌》，以期唤起山西人垂死之国魂。用韵取谐口读，不遵古韵。修辞遣字，务取浅易，读者略其词而取其意可已。
我本山西人，唱作山西歌。
山西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山西何。
山西自古称山国，崇山峻岭何重叠。
北岳横云一片青，阴山积雪终年白。
太行西来屯万马，风云却在诸峰下。
清凉道场五台高，叶叶莲花互低亚。
滔滔九曲东来水，天作山河为表里。
龙门斧凿见神功，千里平流从此始。
彼汾一曲汉皇歌，桂楫兰桨可奈何。
帝子不来秋雁去，美人名士古来多。
平定红煤潞泽铁，当年西士人争说。
天柱能销万国兵，地维足酿千秋热。
南有平阳北大同，中间沃衍见桐封。
昀昀原隰春耕美，民性由来只好农。
禹庙尧台连舜井，行人争记韩侯岭。
雁门关上望胡尘，风陵渡前照汉影。
一线天成娘子关，井陉背水阵容寒。
自从正太通车后，千里长途一日还。
地灵自古生人杰，如此河山宁久缺。
回黄转绿起雄图，洒尽古今壮士血。
二帝三王古道传，文明开化几千年。
欲知勤俭民风美，君看唐风蟋蟀篇。
当年洪水滔天下，力挽狂澜平四野。
齐民一术惟勤劳，敷土随山开九夏。
一军曲沃启雄封，筚路蓝缕见献公。
灭虢袭虞雄略在，可怜遗衅起房中。
翩翩公子多英气，裙屐相从尽佳士。
周游列国见人情，归来满腹饶经济。
一战功成入旧疆，三年选士向疆场。
河山表里雄千乘，玉帛车书主万方。
二百年终霸气尽，六卿以后分三晋。
传经子夏续儒修，变法灵王乘世运。
是时魏国多才杰，纷纷奇士难全说。
拓田曾见六章经，合纵犹存三寸舌。
五原高阙并云中，李牧当年奏大功。
一自长城连北地，南来胡马不嘶风。
秦皇去后汉皇来，故国苍凉想将才。
皓首功名怜魏尚，白登齐计继王恢。
千秋良史董狐笔，故家遗编犹可识。
龙门巨眼写雄文，藏向空山藏未得。
山西出将古来称，卫霍常冯继世雄。
金狄南来开象教，玉门西去立边功。
周王清操东都冠，末世人才党锢传。
林宗缄口孝然藏，乱世独能逃祸难。
胡汉交争几百秋，二龙结脉入并州。
旗分五部移屯后，又见新潮涌上流。
从此更产新民族，武健文明两相续。
盖世高歌敕勒川，北方自有真文学。
平阳兴后又平城，文物规模各有名。
三辅黄图连北岳，五云宫殿继西京。
是时举世钦宗教，道法三乘演灵妙。
天龙山顶云冈头，万佛森森来普照。
极乐庄严净土观，莲宗开派有昙鸾。
远公寄迹庐山表，别衍天台一脉传。
夺马要盟贺六浑，晋阳王气正如云。
前齐后汉匆匆过，四百年中十二君。
河汾又起文中子，巨笔如椽续经史。
太平功业系儒生，至今此事传疑似。
一局楸枰势已残，杨花落尽李花繁。
太原公子裼裘至，气短虬髯张道坚。
褒公鄂公毛发动，十八学士瀛洲梦。
万里河山启壮图，人才一代开新统。
灵秀天钟自有真，河汾奇气涌金轮。
他年若著女权史，此是中华第一人。
东皋诗派开田野，一脉新传继莲社。
摩诘清敦子厚超，太常表圣俱作者。
滕王一序动江南，美玉良金近自然。
一日长才忆明月，八叉奇技又金荃。
黄河远上开新调，画壁旗亭夸绝妙。
一曲吟成长恨歌，又树人间广大教。
八代衰文振起时，柳州文笔媲昌黎。
商盘周鼎非常器，古调高弹绛守居。
人才不独出文学，越世高箴重器识。
梁公坚忍晋公雄，双木曾支唐大局。
世泽绵延郡望长，太原门第首诸王。
裴卢薛柳齐荣后，犹有三朝宰相张。
并儿好文亦好武，将帅纷纷出兹土。
三箭天山定远人，万里金微捉夷主。
泽潞论兵一代雄，飞狐上党掩天空。
并州快剪销新铁，铸向游侠一传中。
呜呼盛唐三百祀，汉族光辉耀前史。
问孰为之亦有由，非吾晋人安至此。
呜呼时仅千年隔，形势山川犹似昔。
当时奇气今何存，坐令思古向风泣。
坐泣未已听我歌，我歌良会无蹉跎。
请从唐后赓新史，更为乡人鼓一波。
黄巢南来百万众，问鼎长安天下动。
当时奋起沙陀兵，中有英雄李克用。
三垂冈下阵云飞，生子当如李氏儿。
一自杨刘潜渡后，四朝霸业此开基。
五十三年风卷叶，四海重闻新统一。
太平天子忌强梁，放马归牛销剑戟。
百雉严城镇北方，高楼岳岳接殊荒。
可怜一炬成焦土，不见新宫继建章。
当时但欲防家贼，不愿城坚愿城薄。
岂知他日汴梁围，欲守两河守不得。
从此菁华一朝尽，沉沉暮霭袭汾晋。
坐叹人才北国空，始惊地气南风竞。
宰相山中司马公，洛阳高会叙耆英。
一时豪俊虽零落，犹有异人出老成。
狄青杨业俱已已，中原再见胡尘起。
大定明昌五十年，并州豪杰知谁是。
独抱遗编野史亭，六陵松柏哭冬青。
分南分北无穷变，一样心怀付渺冥。
平阳经籍开新苑，侧帽轻纱吟唱遍。
写入庐山九折谣，弹来蜀道三更怨。
草草升平八十秋，石人出后鬼生愁。
奇男王保成何用，已报南军入晋州。
帝子分封来北地，晋王难兄燕难弟。
文采风流二百年，早将词赋销英气。
北去祁连尚有人，中华失计纵君臣。
莫言宣大如家里，岁岁频劳细柳军。
晋学由来尚笃实，文清绝诣从此入。
心性谁云尽属空，他年贞士盈河北。
河北方闻绝学昌，关中又见寇猖狂。
直从渭水趋汾水，便下平阳向晋阳。
文官束手无他计，一死聊能见节义。
只怜到处降将军，棘门霸上真儿戏。
雁门尚书人中龙，催军再败哥舒兵。
曹家父子能杀贼，杀贼虽多终无功。
大势难将只手挽，诸公热血逐风远。
二三儒者抱遗书，哭向空山续残喘。
绛州学派薛门开，龙象堂堂住世来。
汾曲民留易象在，少微星逐属车回。
学风渐已趋实际，名士纷纷出循吏。
安边治水俱人才，人间何地无经济。
庄列高怀阅古今，傅翁此意费沉吟。
凄凉一曲荆轲赋，谁识陶潜是壮心。
大河以北无流亚，先生笑起披衣下。
自挽牛车向晋祠，儿曹何事随公也。
一朝诗法溯沧浪，神韵天然最擅场。
若论青莲真法乳，莲洋何必逊渔洋。
朴学流传尊考据，订经酌古成风气。
前有潜丘后石舟，争得经坛两席地。
北来王学五台先，说性谈心颇近禅。
已向濂溪求艮背，更开馀绪志瀛寰。
瀛寰从此开奇运，六七国士发新论。
殉国精神雪后松，维新事业风前灯。
富庶殷阗二百年，金融操纵任机权。
南来百粤樯连海，北去林胡雪障天。
此间多少平民血，子规叫山山石裂。
但见堆金已满仓，焉知聚蚁方成垤。
一朝国变山河改，玉碎金流陵变海。
杰阁高楼化劫灰，零砖碎瓦当街宝。
世事匆匆二十年，但闻涕泪不闻欢。
家家藏帖愁成纸，户户索逋为少钱。
太谷烟枪大同脚，世俗知荣不知辱。
丹药争烧海上方，妻孥已伴他人宿。
士风侧媚兼孤陋，衣食纷纭甘小就。
一编帖括抱终身，坐教眼孔缩成豆。
燕雀安知大厦倾，东来敌已入长城。
燕云去后河朔急，尚说连年不受兵。
呜呼！晋人其速醒，国势已如波上梗。
为奴为主在当机，莫待无源始掘井。
漫倚山河表里新，立平天堑有飞轮。
他年胡马如南牧，谁守坚城张孝纯。
呜呼！晋人其速起，战神骰子已掷矣。
赤龙掉尾白龙惊，搅动太平洋上水。
神州男女四万万，未必人人尽奴婢。
况我文明最大邦，晋国之强古莫比。
再恢霸业续春秋，领袖中原雪仇耻。
南却强英北却俄，东驱日本西驱美。
内除国贼张民气，外抗强权要公理。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山西人尽死。
中国于今是希腊，山西当作斯巴达。
中国将为德意志，山西当作普鲁士。
少年少年毋自轻，自古有志事竟成。
盘根错节见利器，不然何以称佳兵。
请君试向床头听，宝剑已在匣中鸣。
黄花岗，武昌城，多少烈士于此捐其生。
我民不努力，何以对我革命之英雄。
我民不努力，何以保我万花锦绣之原陵。
我民不努力，何以独立二十世纪惊涛巨浪之当中。
左手机关枪，右手手榴弹，谁来侵我与谁战。
内不妥协，外不亲善。
保我国权，争我民宪。
中华民族亿万年，少年意气冲青天。
少年少年毋自息，凭兹敢战英雄气，
先救山西后全国。
附跋：
民国十四年，余居北京，主编《山西周报》，思以诗歌振作青年志气，曾撰《山西少年歌》。以诗过长，未及完稿，亦未披露。数年来，搁置篋中，久已忘怀。顷以明星文艺社将出《周年纪念刊》，索稿于余。余以事冗无以应，因取旧作加以点窜，俾成完篇，聊以塞责。文意工拙在所不计，要在使山西青年知本省文化之源远流长，而有以爱护振作之而已。至于数年中断之稿，一旦完成，如重负之毕清，则又私心之所引为至快者也。
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朔常乃惪自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