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两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汽车五个小时一路狂奔，终于在凌晨四点，我们赶到了太阳城殡仪馆，李宗睿联系了大姐，她在殡仪馆门口等我们。
一见大姐的面，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几欲晕倒，大姐红肿着眼睛扶我：“小蓝，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颤抖着声音问：“我爸呢？我爸怎么样了？”
“姨夫还在灵堂，从前天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寸步不离的守着二姨，不肯离开。”大姐欲伸手去接李宗睿手上的行李：“李医生，辛苦你照顾小蓝了，大老远的麻烦你跟着跑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李宗睿勾着我的肩膀，没把旅行箱交给大姐，行李杆还是在手里攥着：“大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冷冷的甩开他，自顾自的拉起大姐就走。大姐惊讶道：“你……你们……”
李宗睿看了我一眼：“大姐，我和天蓝最近闹了点矛盾，她还在生我的气。”
大姐似乎明白了：“哦，原来是这样啊。唉，年轻人吵架，哪儿有隔夜仇的，小蓝，你……”
我擦了擦眼泪，打断大姐的话：“姐，小乐乐呢？”
“昨天哭了一天一夜，吵着要姨姥。哭累了，刚睡下。”
我抓着大姐的手：“我妈向来身体很好，怎么突然……突然就……”
大姐叹气：“进去再说吧，先给二姨磕个头，烧点纸，一会儿入殓师就该来推二姨去化妆了。”
灵堂里，爸爸跪在妈妈的玻璃棺前，一只手不停的抚摸着棺面，嘴里在喃喃的说着什么。
大姐上前叫他：“姨夫，小蓝……回来了……”
爸爸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大姐的话说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回头看我，目光呆滞：“小蓝……你……你来了……过来看看你妈妈……跟她……说说话……你妈她……想你啊……”
看着玻璃棺里妈妈安详如常的面容，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忍不住内心万分的悲伤，跪倒在地，扑在棺材上，凄声的喊着：“妈——我是小蓝，我回来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妈……妈……”
大姐抹着眼泪：“二姨临终的时候，眼睛始终是半睁着的，怎么都合不上，后来还是姨夫使劲按着，才给二姨把眼睛闭上的。”
爸爸呆呆的说：“你妈这是想你，临走之前都没看见你，她……不瞑目啊……”
大姐递过来一条白色的孝带：“系上吧，多给二姨烧些纸钱。”
李宗睿说：“大姐，也给我一条吧。”
爸爸疑问道：“你……你是……”
李宗睿一边系孝带一边说：“况叔，我是小宁。”
爸爸吓了一跳，踉跄着退了两步，用手指着他：“小……小宁？你是小宁？”
李宗睿点头：“恩。我妈妈……坐下一班的飞机过来。”
爸爸站起身想摸他的脸，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小宁……你都长这么大了……”爸爸恍然，指指我，又指指他：“原来……原来小华做手术……就是在你们医院……”
李宗睿回答：“是我妈妈亲自主刀。”
爸爸叹气：“唉，一晃儿都这么多年了……”爸爸的神色明显有变，他又问：“你和小蓝……你妈妈怎么说？”
李宗睿搂着我：“我和天蓝的事，我妈妈不反对。”
我厌恶的闪开：“别碰我。”
爸爸满是歉意：“这孩子，就是脾气太倔了，小宁啊，你……你要多担待她啊……”
“我知道了，况叔。”
我抱着烧火盆跪在玻璃棺的前面，懒得再去听李宗睿和爸爸的讲话。我猜不透他们刚才对话的含义，我也不想猜，现在的李宗睿之于我，就是一个路人，我对他，除了恨，还是恨。
我一边烧纸一边哭，一边跟妈妈说话，我都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跟妈妈讲什么，只是一直说一直说，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话，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全部说完。火苗烤着我的脸，有眼泪流出，被灼干，再流出，再灼干，到后来我哭的没了力气，连眼泪都没有了，不知是被烤干的，还是流干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入殓师来推走了妈妈去化妆室。李宗睿陪在爸爸身边，还在聊着，爸爸的情绪似乎比先前有了好转，还不时的拍着李宗睿的手背。
爸爸已接近退休的年龄，在我印象中，他始终是一个精神矍铄、开朗帅气的老头儿，他总说，等他和妈妈都退休了以后，他就买一辆三轮车，带着妈妈游中国。可是，眼前的他，形容枯槁、目光空洞，那个乐观向上的爸爸，一去不复返了。
出殡的时间快到了，灵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爸爸妈妈的亲戚很少，来的这些客人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同事，我还看见了我那个无良的前姐夫，他送了个花圈，跟大姐说了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我心想，这次他还算是有良心。
不知道李宗睿是怎么回事，俨然拿他自己当我们家人了，系了孝带不说，还帮爸爸接待访客，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一切，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他是况家的女婿。
大姐偷偷的把我拉到一边：“小蓝，你真的和李医生在一起了？”
我摇头：“姐，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我就要转身。
大姐拽着我的胳膊不放：“小蓝，你也不小了，二姨在临走之前一直闭不上眼，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她唯一未了的心愿，就是你的终身大事。李医生是个好人，他尽心尽力的对你，你应该珍惜啊。”
我冷笑：“他尽心尽力的对我？姐，如果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你也不会原谅他的。”
“我不管他做过什么，我只看见，他对你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蓝，人的一生当中，谁没做过错事？你姐夫不是也一样？他现在浪子回头，又想要跟我和好，还帮我打理小吃店，我……我都打算原谅他的。”
我瞪大眼睛：“什么？！姐，你……”
“唉，我懂，你想说，他肯定是为了我的店、是为了钱，但是，小蓝，不给他改过的机会，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改过？何况，我是爱他的。”
“姐，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呵呵，告诉你做什么？跟你说了，你又该数落我了。我现在正观察他的表现，如果他确有悔改之意，我打算再过几个月就和他复婚了。”
“姐，当初的事，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可我爱他啊，而且，小乐乐也需要爸爸。”
我沉默不语，大姐拍拍我的手：“小蓝，记着我说的话，不给他改过的机会，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改过。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大姐去招呼访客了，我站在原地没动，远远看着李宗睿忙前忙后。
我能给他机会吗？可以吗？是他害我没见成妈妈的最后一面，是他害妈妈闭不上眼，我能原谅他吗？我可以原谅他吗？
不能……永远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