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舟曲三天了,生活的不便、满目的疮痍,灾难的恐怖等一个接一个地向我袭来……说真的,我好疲惫、好难过、好害怕,好想找个人倾诉,可是我早已和亲友失去了联系,因为手机没电也没法充电两天了。再看团队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各自沉浸在难以言说的伤感里。此刻,唯一支撑我,给我力量,让我不丧失信心的只有那一次次随时随地召开的或大或小的会议了。因为在会场里,有教育部指派的北京大学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主任方新博士和西南民族大学心理健康中心主任陈秋燕教授二位专家,她们时时亲切地忠告我们:“保护自己,只有自己健康才能帮助他人。”告诉我们:“等待、倾听,你就是最棒的……”这一次次的会议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勇气,更成了我精神的寄托。
8月28日晚上,在教育局的会议室里,简短的晚餐过后召开了沟通会。因为地方狭小,我们很多人只能站在过道里,自然无法知晓会议的内容。但,偶尔见到会议室里出来的领导,大家都能想象出沟通的结果是多么不理想。我站在楼道的一角,每每看到会议室里走出的领导脸上那极其勉强的笑容,心都会禁不住打颤。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熬了两个小时后,弋文武副所长走出了会议室,他告知我们回去安心睡觉,明早八点准时集合。虽然,我们已猜测到沟通的结果,但弋所长脸上那淡定的笑容温暖了每一个人,也让我们的心踏实了好多。那时候,我突然想:“反正有专家领导在,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于是,心里坦然了许多。
8月29日清早,我们于八点不到就集合在了舟曲一中的操场上。弋所长分配完人员后,方新教授主持会议,她告诉我们今天上午的任务是赶到受灾学校实地察看、了解各校的受灾情况、急需要做的工作和解决的问题以及先前其他心理组织所做的工作情况与实效。明确任务后,我们开始走访城关一小、城关二小。因为两所小学都在一中借读,分别占了两幢教学楼,所以我们同时邀请了两所学校的领导。
由于学校正在整理安排,再加上是周末,我们没有踏进一小、二小的教学楼,只是在操场上约见了一小的杨延玉校长、张小德主任和二小的李秀娟主任。只记得当时见到的张小德主任一脸的疲惫,额头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兴许是热的吧,可身上鼓鼓的双肩包却走一路、背一路;再看看急匆匆赶来的杨校长,袖子正挽起,双手不停地搓着,试图抠掉手上结了块的面粉渣。她告诉我们,一直在救灾,今天正好赶上周末,她二十多天来第一次回家想给孩子做点吃的,顺便换件衣服。是呀,二十多天了,吃喝、睡觉、讲卫生等字眼几乎被遗忘了。就说眼前站着的城关二小的李主任吧,满身的泥点且不说,那头上扎起来的马尾巴里都清晰地露着泥点,脖子里更是泥水印。她们三位依次语调沉痛地向我们介绍学校的受灾情况,时不时地,泪水会划过她们、我们、所有在场者的眼眶。太阳无情地照着,没有人顾忌,没有人离开,大家疏密有致地围成了一个圈,静静地倾听方新主任和陈秋燕教授的询问。询问,交流,就这样进行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大家的内心充满了伤痛,我的喉头更是哽咽得似万根钢针扎着,好几次,我都想悄悄地退后几步,退出这个让人无比心痛的圈子。可是,想想专家的告诫“走进去,和她们在一起”,我便鼓足勇气坚持。
告别小学,我们在尘土飞扬中来到了舟曲第三中学,还没来得及走进校门,我们的心已被校门口斜对面的一堵墙上的文字封冻了。那是舟曲第三中学的一位老师在开学通知前写下的话。黑色的底子,书写着白色的文字,寄托了三中人悲痛的哀思。看着这张黑板,我仿佛看见了黑色的灵堂,压抑、悲愤、恐惧一起袭上心头。忘记了出行的目的,忘掉了身负的使命,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伫立在这堵墙面前,很久很久……直到两位专家提醒,大家才木然地随同教育局领导向受灾最严重的舟曲第一初级中学走去。
一路上,灾害的恐怖、灾区的满目疮痍令人更加心寒。听说,泥石流从峪口倾泻而下,瞬间掩埋了五百米宽、四千米长的区域内的一切,冲到白龙江边时泥石流已有15米高;泥石流堵塞河道,白龙江倒灌形成堰塞湖,淹入县城两千米;县城的低洼处,建筑物的一楼二楼被江水完全淹没;被泥石流破坏的建筑,楼板甚至柱子都被完全击穿,没有垮塌的楼房普遍位移十几米到几十米。沙袋、银行账簿、商铺货物成了昔日繁华的滨江路上目前最常见的东西,沙袋用来垒筑防洪堤,账簿和货物则摊满在沙袋上晾晒……很多地方的受损情形语言无以描述……
怀着被泥石流生生刺痛的心,踩着被泥石流重重洗劫的大地,我们拖着僵硬的腿和疲软的身子,循着台阶爬上了舟曲第一初级中学。来不及歇息,来不及张望,两位专家迅速将大家召集起来研究工作方案。在会上,陈秋燕教授首先鼓励大家要放松,要清醒地知道灾难已过去,我们所面对的是受到心灵创伤的人,她们需要帮助,她们需要呵护。看来,我们的恐惧和悲伤专家早就预料到了。一番鼓励后,方新教授转移了话题,她要求我们彼此轻松且郑重地介绍自己。开始时,大家的情绪依然很低沉,渐渐地,团队成员的幽默话语和两位专家的笑侃使我们逐渐放松开来,甚至在那一刻,我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在灾区,身心得到了极大的释放。看着我们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笑容,两位专家开始布置工作了:分小组选班长、定记录员、选摄影人、印通讯录……大家第一次开始了忙碌,心,也因为能发挥作用而变得平静起来。
返回后,于中午一点半,大家吃了点自带的干粮后便在城关二小的一间教室里集合开会了。在会上,弋所长请来了一小、二小的两位主任,大家再一次聆听了他们目前工作中存在的困难。至此,结合实地察看、交流,我们真实地了解到学校目前急需要做的工作和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心理援助,而是让所有的学生尽快回到校园,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外地借读、借地办学、师资短缺……这些千头万绪的工作,已使他们在这段时间内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在此期间我们还了解到先前到达的某些心理援助团队不讲方式方法,简单随意抑或为了“新闻”作秀式的心理援助给他们工作的干扰与添乱,使他们的内心对心理援助产生了厌烦和抗拒。
对舟曲情况的逐步了解,使我们完全理解了沟通会上的遭遇,也使我们清楚了目前最应该做什么。
接下来,会议主要研究先期工作方案。经过一番讨论,方新博士、陈秋燕教授二位专家和弋文武副所长为我们拟定出了先期工作方案。一是所有成员放下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将自己与灾区教师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减少自己的优越感,以普通教师的身份介入学校的常规工作;二是尽己所能担当学校当下最需要的工作;三是每个人要成为学校的一员,严格自律,遵守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参加学校一切教学活动;四是帮忙不添乱,生活上的困难要自己解决,尽量不给学校添麻烦;五是在工作中主动观察和了解师生在灾后心理与行为上的变化,以便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好铺垫。同时二位专家还对我们进行了“创伤心理学”和“灾后学校心理干预方法”的培训,两位专家还将在“5·12”地震后的心理援助中获得的经验、教训以及注意的问题给大家做了详尽的介绍。随后,根据团队成员的各自优势再次进行优化组合,将团队重新分为四个工作组,准备周一分赴各校开展工作。
8月30日晚八点,在漆黑一团的宿舍里,陈秋燕教授又一次来到了我们城关二小的宿舍,听着大家因为“破冰”未果的叹息,陈教授笑了,她耐心地告诉我们学校领导在灾难后的悲伤与不易,特别是无家可归的处境,鼓励我们一定要理解,要坚持。并且在认真倾听了我们工作的思路后,高度赞扬我们将“课堂”作为突破口的做法。毫不夸张地说,陈教授的一席话坚定了我们工作的态度,促成了我们“二次破冰”的成功。
周末例会、临时小会,团队的各种会议始终伴随着我们在舟曲的工作。虽然,之后的会议中少了专家的声音,没了专家的身影,但她们敬业、执着、无私奉献的品质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激励着我们勇敢地做好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