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端详着周遭的一切,刚刚才把带来的一些书摆放在了书橱里,书少柜阔,看上去空落落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套精装本《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上,这是她送的,并没有亲手交给他,是后来无意中在书房里发现的,扉页上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没有写完,也没有落款,一切戛然而止,一如他与她之间,断然的决绝。
眼神黯了黯,他转向办公桌,上面一架金色的帆船自鸣钟正铛铛的敲着,已经到了12点,是下班的时间,可他却从桌上拿起从政治处拿来全局民警的花名册,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前晚才开过局委会,卫明和所有的局党组成员见了面。局长季刚是今年换届的时候刚刚上任的,原先是在青林市的一个镇担任党委书记,现在调来松源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通常是在政法委那边办公,局里的大小事务均是交给政委丁志奇主管。一共有8个局党组成员,除了局长政委,包括卫明在内有4名副局长,纪委书记和政治处主任。
会上,卫明暗暗地打量着与会的几个人,季刚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丁志奇看上去精明能干;分管治安的李骥身高体胖,沉默寡言;分管法制、看守所的林杨三十多岁,身体有些瘦弱,看人的一双眼总是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分管刑侦、经侦的景枫已是四十多了,顶着一头乱发,穿在身上的警服也是皱巴巴的,瞧上去蔫蔫的;纪委书记朱珏中等身材,性情爽朗;政治处主任尚祺是个老好人,脸上总挂着笑,他已年近五旬,过了今年也要退职了。
最后决定,为保持工作的连续性,卫明还是先接陈局长的手分管机关,熟悉熟悉情况,等翻过了年,再开会商议相关调整。
听着丁志奇讲话,卫明无意间瞧见景枫的脸色变了变,隐隐有些失望的样子,心里有些纳闷。
会后,季刚挟起公文包走到卫明身边,低声的问道:“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声音里有着关切。
卫明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说道:“还好。”
季刚“嗯”了一声,笑了笑不再说话,走过他身边,钻进早已等在外面的轿车扬长而去。
因为主管机关,昨天上午卫明在尚祺的引领下,除了第一天来时去过的几个部门,其余的机关科室都转了一遍,和科长们打了个照面,彼此有个印象。
下午,还是尚祺陪同,他去了自己分管的几个派出所,都在下面的乡镇。
远新、中池、重阳,全在一条线上,除了远新较大一点,辖区有十几万人,中池和重阳都只有数万人左右。
先到了最远的重阳,和所里的民警们见了个面,然后在林所长的引领下看了看整个派出所,随后又返程落了中池。
李所长外出学习去了,所里由指导员耿逸主事,年纪不大,为人处事却十分灵活。
耿逸知道他们还要去远新,便笑着说:“知道两位领导赶时间,我们也就不耽误了,让宁所长代我们好好的尽尽心。”
尚祺斜着眼看他:“你这小猴崽子,瞧把你精的,嘿,今天卫局长和我就偏在你里这吃了饭再走。”
耿逸眉开眼笑,呵呵的说:“那我们还真是露脸了,求之不得呢。”玩笑归玩笑,后来还是到远新吃的晚饭。
远新的所长宁墨,剪着极短的平头,粗粗的眉毛下却是一双细长的眼,眼神十分的锐利,个头很高,天气渐冷,仍是穿着春秋装,显得很是精神。
他早接到了耿逸的电话,拿捏准时间,在所内的食堂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等卫明他们一到,马上被领到了餐厅,桌上的佳肴正热腾腾的冒着蒸气。
尚祺把外套放在椅背上,转过身正要给卫明介绍宁墨,只见他正笑吟吟的望着宁墨,像是极熟稔的样子。
宁墨乘尚祺不注意,朝着卫明眨了眨眼。
卫明见状便向疑惑的尚祺解释道:“前年,远新不是发了一起双尸案吗?我们当时在这里蹲了一个多月,案子破了才回去。所以,跟宁所长算是熟人了。”
尚祺笑着说:“我说呢,原来是这样。那案子我记得,宁墨就因为这还立了个三等功呢。”宁墨搔搔头,一脸的郁闷:“要是早知道卫支会来我们这当局长,当时就应该多套套近乎,做点感情投资了。”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
放下手中的花名册,卫明用双手轻轻揉压着头部两边的太阳穴,脑海中默默回顾着刚才看的资料……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悦耳的歌声:“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他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看,摁了接听,“是我,还好,吃了。正睡着呢,嗯,知道了,”他忽然从椅上直起背来,声音有几分不耐,“不用,来干什么,又不是小孩子,我说了不用。好,挂了。”将手机缓缓的放在桌面上,凝视半晌,突然用力一推,手机一下滑得老远,幸而桌子够大,险险的悬在桌面的边缘差点儿摔到地上。
卫明盯着手机,眉头紧锁着,就这么俯在桌上,一脸的不豫。
那天晚上,宁墨打电话给他,说是要在家里请他吃饭,“你不能不来,你不来的话,钟丽会发飙的,她的脾气你知道……”
卫明当然知道,钟丽在学校的训练馆里把宁墨打得抱头乱窜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我一定欣然前往,怎么样,放心了吧,”他笑着向电话那头的宁墨保证。
快挂电话的时候,一向快言快语的宁墨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老卫,你,见着那个,那个……谁,没有,啊?”
卫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见到了。”声音低低的,恍若一声叹息,只听到那边的宁墨“哦”了一声,电话突然断了。
她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伊斯兰教的创立者穆罕默德为了显示自己的神迹,对那些半信半疑的人说他可以让远处的山移到他的身边来,在众人期待下,他默诵了数遍咒语,那座山仍是巍然不动。后来,穆罕默德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对追随者们说道:它既然不愿来这里,那我们就去迁就它吧。
还记得她讲到最后那句“那我们就去迁就它吧”时捧腹大笑的样子,最喜欢看她畅快的欢笑,是那么的神采飞扬,一双晶亮的眼像墨夜里最璀璨的星那样熠熠生辉。
无论怎么默祷等待,那座山永远不会过来,那么,他来了,他来迁就它。
可是,她却忘了告诉他,山是会移动的,只要它愿意,所以不管他走了多远,他和那座山之间一直,一直都相隔着永恒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