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脚下的路是自己走的,这话不假,可是脚下路的去向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天灰沉沉的,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沉闷地令人险些透不过气来。
“因潘岳政绩出色,特调补尚书度支郎,命即刻回京任职,钦此。”
杨艾草草地扫了一眼所谓的诏书,不忍再看。
察觉到杨艾来了,潘安立刻卷起了诏书,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艾儿,坐吧。”
“要回京城么?”其实她想问的是:“要离开这里么?不是说好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的么?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他不做声,算作是回答了。
“你不是说不想做官的么?”
“艾儿,有些时候并不是不想做便可以不做的。”
“我明白了,就如同有些时候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
杨艾转身离开了,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想想,她真的不想过这般不稳定的生活了。
望着杨艾离开的背影,潘岳喃喃道:“恐怕是要变天了。”
的确,当晚就下了很大的雨,是杨艾来这里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若是杨艾听到了潘安的那句话她肯定要以为潘安有当气象学家的潜质了。
最终还是踏上了回洛阳的道路,离开洛阳已经十年,不知那里如何了,不知她所认识的人是不是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惜,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杨潭和杨韶两个小家庭早已离开了洛阳,散落在天涯的某处,和光同尘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灰尘。
听说卫恒的第一个妻子李氏数年前难产而死了,而他的第二个妻子何氏在两年前有了个小儿子,惹人怜爱,杨艾很想去瞧瞧,可是却不知再以何面目去见他。
至于夏侯,这几年来他的生活很是放纵,挥霍无度,妻妾成群。留恋花丛中,常常是为了麻痹自己,是对自己的轻视。
太子司马衷生性愚钝,据说在卫瓘等人的极力劝说下司马炎曾一度起了重立太子的打算,可是这个打算却被贾充等的反对以及贾南风的作用下消散了。贾南风贵为太子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对司马衷下了可以迷失心智的药物,十年来不曾间断,因此司马衷俨然成了一个呆子。然而,许是她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接连两胎生下来的都是女儿,未有男儿,她知道这样下去定会落人口舌,朝廷之人定会越来越多地要求太子纳侧妃,这样就会影响她的地位,因此忌妒心极重的贾南风就将朝廷大臣送予司马衷做侧妃的女子都迫害至死,因此太子至今为止也就只有贾南风一个妃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贾南风自认为做得够绝了,可惜她没有想到的是冷宫中还有一位妃子,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那人正是谢玖。
原本谢玖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冷宫中抚养着孩子长大,却不料五年前司马炎突然光临了冷宫,瞧见了这个孩子,赐名遹,即为太子的长子,也就是皇长孙,封谢玖为淑媛,不过仍旧是呆在冷宫之中。从此贾南风的日子便过得十分忧心,想尽一切办法要除掉谢玖和皇长孙,然而不知是有违天意还是怎的,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仿佛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母子俩,这就使贾南风越发坚定了要除掉他们母子的决心。
回到了潘宅中,杨艾和潘岳一起在收拾着屋子。
“奇怪了,咱们走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有人潜入偷东西呀?”
潘安宠溺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笑道:“咱们这儿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偷儿怎么会光顾呢?”
“就算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些桌椅还可以拿来当柴烧嘛。”杨艾这属于纯粹脑子坏掉了,谁会为了一点点柴火而去偷东西呀!潘安一笑置之。
“对了,还有一个房间没有打扫,就是原来我住过的那个小房间。”也是琉儿住过的那个房间,印象中那个房间从来就是纤尘不染的,那个地方应该有他们很多的回忆吧,所以杨艾很少进去过那个房间。
意料之中的,一打开门就感到灰尘扑鼻而来,看不真切。不久过后,杨艾这才看清了房间内的摆设,有一样东西令她十分吃惊,它怎么在这里?杨艾记得最后一次进这个房间是那天潘安中毒了她来这儿找琉儿,当时她也就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床上,发现没人之后便立刻离开了,却不曾注意到这个房间中还摆着那个东西,而且那个东西不是很早就毁于潘安的手下了么?
杨艾缓缓地走近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一把椅子,是原来她特意为他做的轮椅,而看到这个轮椅时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手指被木刺刺得锥心的疼。仔细观察,确定了这把轮椅就是当年出自她手的那把,唯一不同的是,这个轮椅几乎是全部进行了改装,因为那日它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想不到潘安还能把它复原得如此好,他可真是干啥啥都行呀。
其实,她想问他一句,当日为何要毁了这把轮椅,可是她却没有问出口,因为在他和琉儿之间根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她只能悄然离去,以最后一点留恋的目光望了望那个花了她好久心思才做好的东西。她以为,她那般珍惜可是他却不珍惜,那种感觉就像是把自己炙热的真心放在他面前而他却无情地践踏而过一般,这叫她情何以堪?
这副轮椅,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疙瘩,如今见它完好无损,她也终于释怀,有一种感情也终于浮出水面。他对她有心,她此时才恍然大悟,盈盈一笑,还好,明白得不算太晚。
从前,杨艾总是在告诉自己她不爱潘安,然而若是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爱某个人,即使爱了也认为是不爱,这就是典型的自欺欺人,可是,自欺欺人之人又岂是她一人?
这么多年,如果两个人都坦诚一些,又何必等到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