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杰来到通恒网络公司，叶贤正好出来。
“找我？”
“有时间吗？”
“如果是别人就没时间，你例外。”
倪杰笑了，“边走边聊好吗？”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像一对好朋友，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一倍之多。
“我想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叶贤说。
“你怎么知道？”
“那天去你家，你爸爸的异常表现一定引起你的质疑，你是个敏感的孩子。”
“你猜到了我的问题，可是我却猜不到你们的答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撒谎的孩子会被狼吃掉！”
“这个城市没有狼。小杰，从你爸爸那得不到的答案，你认为在我这可以吗？”叶贤笑着反问。
“没有关系，你不用有压力，反正我对你也没抱什么希望。”
“那些是我们上一代的事，你真的不必知道，不知道对你更好些。”
“你们说的都是一样的，我会找到答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自己说出来。”
当天下午，倪文达约了叶贤出来。
“你们父子俩是怎么了？我的工作很忙的，这一天都让你们占了，不能白占的。”叶贤开玩笑。
文达笑了，掏出那块雨晨的手表，“替我还给雨晨。”
叶贤没有接，“为什么不亲手还她？”
“叶贤，我了解你对她的感情有多深，你那么辛苦才能和她在一起，怎么会走上离婚这一步呢？”
“我也想知道，她突然有一天对我说，对我没感情了，她说她想找到你和你们的孩子。”
“她真的这么说？”
“一个感情再专一的男人如果伤了自尊也是无法忍受的。”
“也许她有苦衷。”
“她什么也不说，我们僵迟了半年，平静地分手了，接着思雯出走，到北京来找你。雨晨也来了，叶新本来就一直在这边上学，所以我最后也把自己调到这边来工作。”
“那明媚是在分手后出现的？”
“分手前，只是做给雨晨看，可是她好像毫不在意。”
“雨晨不是那么不重感情的人，你我都该了解。”
“是啊！后来冷静地想一想，也许她对你余情未了，但是当初她都可以为了友情放弃爱情，又怎么会在二十年后想与你旧情复燃？她最多也只是想见小杰，那也不必和我离婚啊！更何况，她并没有认小杰，到现在都没有。”
“雨晨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我把手表还给她代表什么？我知道这本是一对情侣表，另一块在雨晨那里。”
“不代表什么，不要多心了叶贤。”
“为了雪怡？”
文达默认。
“你对她除了觉得亏欠还有别的吗？”
“亏欠是因为无法把全部的感情用在她身上，而她却无怨无悔地为我付出这么多。”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一个女人为你付出一切，你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没感情，更多的是一种亲情吧！我不想让她，还有小杰再看到这块表，我想努力减轻对他们的伤害。”
“看来你也在努力维持家庭的和睦。”
“上次因为这块表让全家都很不高兴。容帆他很心细，小杰也很敏感，他们总想知道我们这代人的事，容帆从来不会追问什么，但他什么事都心里有数，小杰，他喜欢把任何事都弄得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罢休的。”
“这块表暂时就放在我这儿好了，还给雨晨，你认为她会开心吗？”
“那也好，也许这块表本来就该属于你。”
“想不到事隔多年，我们还能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聊天。”
“这一天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可惜迟了二十年。文达，我可能没有机会再去做一个好丈夫，但我仍会争取，而且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你该比我幸运一点，你还有机会做你妻子的好丈夫和你孩子的好父亲。”
文达的目光中呈现出一种感激，“好丈夫！”
“好父亲！”叶贤说。
二人说着豁然笑了，像是在做一种约定。
周六晚，大家聚在小红楼里庆祝潘正复原，除了小红楼里的三个女孩子，潘正的许多同学都来了，容帆、倪杰、凌雨晨、楚岩、叶新也在，显得非常热闹。
“小红楼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思雯是个“人来疯”，今天她好像比谁都高兴。
叶新说，“杰哥，听说你组织了一个乐队，趁今天大家都在，为我们表演一下，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立即响应。
潘派递来吉它，倪杰为大家演唱了那首《怕黑》，动人的乐声，动人的歌声，深情如斯，厚凝如斯，思愁如斯的旋律，丝丝渗入每个人的心田，有些地方走了调，那是因为激动而使声音发颤。
歌未唱完，凌雨晨早已流泪了，她尽量掩饰着不让别人发现，在场的其它人也有所感动。
倪杰看看大家，抱歉地说，“本来这样的场合不该唱这样的歌，但是我真的很想唱，这不只是一首歌，也是我多年来未偿的夙愿，我不知道这个愿望还能不能实现……”倪杰停下来，因为他看见凌雨晨一个人离开了房间，思雯站起来，刚要去看看，倪杰过来了。
“让我去。”他说。
思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让他去，但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
夜己黑，风凉凉地吹着，凌雨晨瘦削的肩头在夜色风中瑟瑟发抖，因为冷，也因为她在抽噎。
倪杰从后面看着她，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阵疼痛。
他在想，为什么我对她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在那次他为我戴红心坠的一刹那，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我一直苦苦寻找的就在我身边？不会的，她怎么会是……我想得太多了。
倪杰脱下外衣，披在雨晨身上。
她立即擦干眼泪回过头。
“哦，小杰，天这么冷，你自己穿上吧！”
“我不冷，你穿着吧！阿姨，你哭了，是不是因为我，我那首歌让你想起了什么是吗？”
“没什么，我只是太情绪化了，你怎么会作那样一首歌？”
“是为我妈妈作的。”
“你想她？”
“我恨她！”倪杰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如果在别人面前，他也许根本就不会提。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安静的环境里，面对这样的人，他突然有一种情绪，说不清，有点伤感，有点激动。
雨晨似乎一震，“你真的那么恨她？”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她，她也没看过我。可是我曾经梦到过她，你相信吗？”
雨晨看着他，眼里那期许让他觉得那么熟悉，“你梦中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了，只记着在那个梦里，我绝望地挣扎在海里，她就在对岸，清晰而遥远。”
“为什么你会认为妈妈就在海的对岸？”
“小时候我常吵着找妈妈，爸爸就告诉我，妈妈去了海的那边，再也不会回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常到海边等她，除了潘派没有知道我爱去那里，那是我童年的秘密。十二岁那年，有一回，我和阿姨吵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总是认为妈妈的离去与她有关，爸爸打我，我离开家，在海边吹了一天的风，晚上回家，我坐在黑暗的楼梯口不敢进去，然后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了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发着高烧，爸爸在我身边，他叫我不要怕，他说他会保护我、照顾我。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以为是错觉。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爸爸是很讨厌我的，记忆中他从不亲近我，更没抱过我，后来哥哥说那天晚上，爸爸和阿姨为了找我都急疯了，却在家里的楼梯口发现正发着高烧的我，是爸爸把我抱回房间的……也许，他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当他对我好的时候我不知道。”倪杰静静地说着。
“对，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你一定要相信，没有人比你爸爸更爱你！”雨晨说。
“哥哥也这样说。”
“你和你哥哥之间怎么了？你们今天几乎没说话。”
“我们可能有点误会，上次我离开家，阿姨很伤心，所以哥哥还在怪我。”
“要不要我帮忙？”
“会好的。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虽然他才大我两岁，但是很会做哥哥。”
“你们的性格差异很大。”
“大概是因为同父异母吧。阿姨，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我爸爸究竟是什么关系？”
雨晨目光闪烁，“我们……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只是好久都失去了联系，直到前不久才重逢，孩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这时叶新出来，“妈妈，杰哥，我们在这呀！刚才我们决定在这进行一场篮球赛。潘正那些同学太嚣张了，我要销销他们的锐气。”
“人家都比你小，你争什么？再说天这么黑，怎么比赛？”
“就因为他们小，更不应该‘唯老不尊’，杰哥，帮帮忙，我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这时潘正等人已拥着容帆出来，潘派、小培、思雯也出来了。
叶新说，“潘正，你和你的同学一组，我和小岩哥他们一组，看在你们年纪小，算你们七个人一伙，这次比赛百无禁忌，犯规也没关系……”
“行了吧你！我看你是不会打篮球才这么说的吧！谁用你们让，我们就五个人一伙，规矩照旧。”潘正说。
“到时候别怪我们以大欺小啊！”
“谁像你那么耍赖！大家加油啊！”潘正说。
他的同学说，“放心吧！虽然他们个子高，但是我们天天在练球，体力很棒的。”
“我们小岩哥是警察，难道会比你们差吗？其他人也曾是校队的，而且我们的精神动力很多呀，是不是，小培姐、思雯姐？你们可要站我们这边啊！”
比赛开始，两组实力不相上下。
刚刚话最多的是叶新，可现在打得最差的也非他莫属。
最后关头，叶新投球未进，立即传给远处的倪杰，大家一起围攻倪杰，倪杰反手传给篮下的容帆，容帆轻松进球，他们赢了。
叶新，楚岩一起拥过去，兴奋地叫起来，倪杰却没有动。
“杰哥你这个球传得太漂亮了！”叶新说。
楚岩过去拍拍倪杰的肩膀，容帆看看他，走过去，伸出手，倪杰笑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潘派、小培、思雯也抱在一起笑了。
回到房间，小培和容帆坐在一起。
小培问，“你最近很忙吗？”
“还好啊！”
“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才一周嘛！”
“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有一种受冷落的感觉。既然我们已经是情侣，就像个情侣的样子好不好？”
“小培，你怎么了？有那么严重吗？”
“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的感情总是若即若离，让我捉摸不定呢？我要的不是这种感觉”。
“别说得我那么残酷，我不是有意让你难过，只要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不就行了？”
“你认为仅仅这样就行吗？”
“那还要怎么样？”
“你该学学怎样关心一个女孩子，女孩子都是需要疼需要爱的，尤其我是你的女朋友啊！小杰这一点就会做得比你好！”
“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容帆有些不高兴了。
“你还没有忘记这一点最好。”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
“有时候我觉得你关心潘派比我还多。”
“这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总是把小杰和潘派扯进来。”
小培不再说了。
“不要这样了，小培，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过了一会容帆又说，他知道自己太缺少耐心了。
倪杰在去乐队的路上看到雨晨在前面。
他来到她身边轻声唤道，“凌阿姨。”
凌雨晨看着他，“小杰，是你啊！”
“凌阿姨，你要去哪儿？”
“我去楚岩那看看叶新，这段时间真是太麻烦他了。”
“叶新现在在乐队，一起去吧！”
两人来到乐队，叶新正和怪兽他们几个玩在一起。
“妈妈，你怎么来了？”叶新问。
“你看你，整天找不着影，要不是你杰哥，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呢！”
“我现在在学音乐嘛！不经常和杰哥他们在一起怎么能学好？”
“阿姨，让他玩吧！来我房间看看。”倪杰说。
“怎么？你不在家住吗？”
“有时候在乐队住，方便点！”
来到倪杰的房间，雨晨四处看看，“不错，就是小了点。”
“小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自己的空间。阿姨，你随意，我把这几首歌词交给他们。”倪杰翻出一摞纸张，一不小心洒在地上，“糟了，全乱了！”
“我帮你收拾。”
“谢谢，是这几首，我先给他们，阿姨，一会我自己收拾吧！”倪杰手忙脚乱地出去了。
雨晨拾着拾着，拿起一张纸怔住了，再看地上那些写满字的纸，霎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每张纸都是一封信，而每封信的开端称谓都是“妈妈……”
究竟有多少封已经数不过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她已看不清楚，泪水滴落在那信上，她的心如刀割一样疼。
倪杰开门进来，雨晨立即擦去眼泪。
“阿姨，我来捡。”倪杰过来，发现信纸上的泪滴，他的手停下来，他没有抬头看她的眼睛，只说，“这是一千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雨晨听着，却无力面对倪杰的眼睛，她怕她会心疼，怕自己难以自控。
“是要寄给我妈妈的。”倪杰继续说，“可是我没有地址，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一直盯着她看，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可她始终没有抬头。
雨晨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想把自己的情绪从那里挣脱出来。
倪杰拾起信，“小时候我想，如果有一天见到她，我会亲手交给她，这是一个孩子对母亲二十年的期待与想念。这种方式是不是很幼稚、很傻？”
凌雨晨闭上眼睛，几欲晕倒。
倪杰来到她身后，轻声说，“我想读给你听……”他的声音已经发颤。
“不要！”雨晨蓦然回头，撞见倪杰的眼睛，“这些信是你要给你妈妈的，我不想听这些与我无关的信的内容！”
两双对望着，眼神是那样的相似，近在咫尺却又恍如隔世，那诉不尽的酸楚、说不完的痛苦，让两颗心都碎了，几行泪水从两双眼中静静地流出。也许一切都已明了，不再需要任何语言，他们却都不肯跨出那一步。
“我以后不会再写了，再也不会了！”倪杰失望地看着雨晨说，“这些信，我会把它扔进大海……”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完这句短短的、不完整的话，他努力扮着冷酷，努力装作不在乎，他面无表情地说着那些话，可是那无法控制的泪水是无法欺骗人的。
海，很平和，像一个偶尔安宁片刻的孩子，让人觉得不适应。
海边，两个身影。一个长发男孩，一个短发女孩，风吹过，他们的头发飘动，遮住了两双格外忧郁和纯净的眼睛。
那一千封信摆在身边，用几颗石子压着，潘派撩过不太长的、有点乱了的头发。
她看着他，他的泪水一直都含在眼里，晶莹剔透，男孩不愿在女孩面前哭，不想让喜欢自己的女孩以为自己是个不够坚强的男人。
“想哭的时候，就望望天空，那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她只说。
“我不会哭！”他倔强地说，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她却哭了，但她不想让他发觉，迅速地用手抹了去，她拿起一张信纸。
“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些信扔进大海，换种方式。”她说着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折成一条小纸船，“这叫愿望之舟，如果纸船能够平安到达对岸，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倪杰的眼睛看着远方，那个曾经让他梦想着无数梦想的远方，又让他失望着无数失望的远方。他的眼神冷漠，他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冷漠而麻木的人，可是他做不到。
潘派把折好的愿望之舟放入海中，顺水漂流，把信邮进大海。
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她知道此刻他有心事，每次他来海边一定有心事，但这次她不会去问，也不要再猜穿他，因为她怕触痛他。
终于他开口了，“我是一个来到这世上八千多天的生命，八千多天，她却没有陪我走过一天，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一点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想她？”
“你并没有什么错？如果你觉得他们对你不公平，那为什么你不对自己公平一点呢？”
“每次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你都在身边陪着我，潘派，谢谢你！”他说。
终于，他也拿起一封信，折成纸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