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旬时,蚩尤终是从众人的围攻中抽出身来。他回头望向天蓍,发现天蓍的座位上早已空无一人,环望整个重华殿,也遍寻不着她的身影。蚩尤好看的眉毛拧成一条线,推脱了前来碰杯敬酒的神仙,兀自朝重华殿外走去。
天蓍出了炎宫,顺着原路返回时,只顾着埋头走路,看两旁红莲,一不小心,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她刚反应过来要后退时,却被来人的双臂紧紧抱住,她的眼神瞟到那人衣角的麒麟纹,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蚩尤附在她耳边低语,“说说,去哪里了?”
天蓍咬着唇,嗫喏道:“随意转了转。”
蚩尤抬起她的下颚,眼神迷醉的看着她,他俊逸的脸凑到她面前,停在刚好的距离,他嗅了嗅,说:“唔,还有酒气。”
天蓍垂着眼帘,拂开他的手,争辩道:“哪里有,是你自己喝得多了些。”
“喔?”蚩尤挑挑眉,抄起手盯着她。
天蓍小退了一步,“唔,是喝了一点。”
蚩尤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记得,你的酒量似乎一直都十分浅。”
天蓍耳根子发烫,想起三百年前在蚩尤的寿辰上,只小酌了三杯小酒,就醉得将秦逸辰错认成了蚩尤,还献了一个乌龙的香吻。蚩尤知道这件事时,秦逸辰面不改色的站在他跟前,所有人都为秦逸辰捏了一把冷汗。蚩尤却只是半眯着眼,看着秦逸辰说:“本君本来是想,蓍儿亲了你哪里,就斩了你哪里。不过鉴于蓍儿亲的你脸,本君又不想将你斩了头,所以……本君决意,让你日日亲吻那花芙蓉一次,连续一个月。”
秦逸辰听到这个决断时,脸瞬间绿了。那花芙蓉是罗迦方出了名的丑女,据说东皇大陆,三界六道,都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丑的女子了。所以她活了三千多年,至今仍是花骨朵儿。莫良等人在一旁憋得很辛苦,待蚩尤一走,圣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狂笑声。天蓍为这事,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秦逸辰,所以这三百年里,看到秦逸辰就躲得远远的。
天蓍抿着唇,面上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蚩尤揽过她的肩头,与她并肩朝南天门走去。
“看你的模样,定是想起些什么了。”
天蓍狠狠蔑他一眼,没有答话。
“是与谁去喝酒了?”
“我觉得……这个红莲很不错,很漂亮。”
蚩尤拥着她的手自她肩膀滑到她的腰间,轻轻一挠。天蓍怕痒,蓦地大笑出声。她猛的转身搂紧了蚩尤,贴在他身上,一边笑道:“我说,我说。”
蚩尤停下动作,垂头望进她眼里,天蓍笑靥如花,柔声道:“随意转了转,不知怎地,就走到了炎宫。是姜炎的宫殿。”
蚩尤敛了笑意,眼神一沉。
天蓍瞪大眼睛望着他,“我知你对他上次害得我跳碧落崖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他说的也对,若不是从那碧落崖跳下去,只怕以我的道行,是不可能把裂苍穹带出九重天的。这样一想,就算抵平了,你看可好?”
蚩尤思忖片刻,嘴角勾起浅淡弧度,点了点头。遂又补充道:“蓍儿,我不喜你和这些神仙过多接触。”
天蓍回应道:“我也不喜和这些神仙接触。”
“那就好。”
蚩尤执起她的手,继续前行。负在身后的左手用力弹了一指气劲,气劲绕着弯,拐进了炎宫。姜炎正痴看着满地芩霖落花,霎时回过神来,伸手将气劲收入掌心之中。
那是蚩尤的秘术传音。
他冷漠的声音回荡在姜炎的耳边,是一句简单的警告,只有四个字,“离她远些。”
姜炎傲然一笑,将气劲弹散了去。
天蓍因着酒劲上了头,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原本就艳若桃李的面容更是撩人心魄。她冰凉的指尖轻抚着自己的脸,抬眼朦胧的望着蚩尤,“筵席未散,我们这就走了么?”
“莫不是你还想多留一会儿?”
天蓍摇头,媚声道:“你可是魔族圣君。提前离席会不会惹人非议?”
蚩尤噙着丝笑,手背从她光滑的皮肤上滑过,“有莫良和秦逸辰在,这等小事,又何须我来费心。”
“莫良不会一醉之下将壑清丹的配方告诉药圣吗?”
“……”
二人边走边说,不稍片刻,便已出了南天门,腾着云头,渐渐远去。
时值傍晚,一副暮云四合,落日熔金之景。晚霞铺满罗迦方的天际,远处几座平缓的山丘层峦叠嶂,一条墨水河,延着地面无限延伸,曲曲折折,藏青的河面微波粼粼,风一起,涟漪便缓缓荡开来。
天蓍迷糊的靠在蚩尤怀里,脚刚一落地,晕眩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原来那姜炎给的酒,后劲竟如此大。
蚩尤拥着她走了不过几步,就顿住了。天蓍抬起头,顺着他冰冷的视线望过去。幻月池中间的水阁里,酒瓶七倒八歪的铺了一地,少说也有十几个。醉伏在石桌上的女子,看起来十分伤情,眉间不展,一脸苦涩。
“戮禾……”天蓍喃喃念着。
要知道,戮禾活了九百多年,几乎滴酒未沾过。少年不识情滋味,初识时,便已经历这断肠之痛。她思慕敖峰五百多年,只是女儿家,将心思埋得深了些,于是大伙儿就都未在意,心道她自己也明白异族不可通婚,时候到了,便自然将心收回来了。可是,这付出去的真心,又哪有如此这般好收回,这一伤,就是伤筋断骨。
她许是听到了天蓍唤她名字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脸颊上两朵红霞晕开,人比花更娇艳。只是那眼底,却分分明明有着暗红的颜色。她眼望着蚩尤二人,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二人笑道:“大哥,你们回来了……”
“……”
蚩尤眉头一皱,道:“戮禾,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
戮禾从水阁里摇摇晃晃走出来,只是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她愣是晃出了几十步来。她看看天蓍,又看看蚩尤,最后目光落在了他们相执的手上,眼里的心血便猛的升腾得更加厉害,整个眼眶看过去都是红的,让人看着一边难受,一边害怕。
她怆然道:“大哥……你不是说异族不能通婚,那你为何要牵着她的手!”
蚩尤心中一沉,眼里顿时如罩三尺寒冰。戮禾喝多了,只怕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说出来了。蚩尤正要捏一个诀将戮禾直接弄晕过去,她反应极其敏捷的抓住他的手,痴痴笑道:“你要让我住嘴吗?”
蚩尤未答话,眼神愈发凌厉。他这人虽然手腕铁血,但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随和。几千年来,几乎不怎么动气,但是他动气的时候一般就不说话,冷冰冰的将你看着,然后惹他动气的人最后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十分凄凉。他如今这样的眼神,以及这冰冻三尺的表情,正是说明内心的火苗已经开始发芽,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戮禾松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一边摇头,一边凄凉的说:“大哥,我才是你的妹妹,亲生妹妹!我才应该是你最疼爱的人,不应该是天蓍,不应该是她!”
天蓍的酒意被戮禾这么一闹,已经醒了一大半。她看着戮禾这等模样,心里也跟着伤感起来。
戮禾又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没有人回应她,她像是在唱着独角戏的优伶,一人哭笑,一人心伤。
“大哥不疼我了,连敖峰……也要娶别的女子!”
“戮禾……”蚩尤眼中的怒意逐渐转为心疼,他伸出手,想要安抚戮禾。还未碰到她,她一个转身,粉色衣裙盈盈飞舞,人已经腾到一片云头上。
蚩尤和天蓍正欲去追,身后传来莫良的喊声,“戮禾!”
蚩尤回过头,看着神色慌张一路疾行的莫良,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莫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蚩尤跟前作辑道:“圣君请放心。眼下筵席已近尾声,秦逸辰尚在重华殿中,可以应付自如。我惦念戮禾,便想提前回来看看。”
蚩尤思忖片刻,略微点了点头。莫良得以解脱,手上捏了个诀,人转眼就跃上了云头,追着戮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