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一个人,不会只有一面性格。大千世界,三界六道众生,都不能以单一的眼光来判定一个人的内心。譬如说,天蓍。她其中一面是妖娆妩媚生性凉薄,而另一面却是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她对戮禾说的那番话,是打定主意要上九重天去取那柄裂苍穹才说的。
彼时,戮禾并没有想到,因她一时报复心强挑出来的事端,会惹得蚩尤差点将她一身麒麟皮给剐了。
晨曦时分。远处山峰交错间,才刚刚现出了半个日头。
天蓍站在铜镜前,捏了个诀,由一个孱弱女子摇身一变,变成了潇洒公子哥。但即便是换成了男子的模样,仍掩不住眉眼间的惊世美色。
她未曾去过九重天。有好几次她都问过蚩尤关于神界的事,但蚩尤是三缄其口而不谈。不过那只是对她,对别人,他从来没有任何禁忌。况且现在神魔两族交好,蚩尤时常都应邀前去九重天与天君闲话家常。
所以,这次她冒险去九重天上,其一是为了取裂苍穹,其二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想看看。这九重天上的宫殿,是不是真如璃墨楼的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琼楼玉宇,金阙银銮,好不气派。
腾云不过半个时辰,南天门已近在眼前了。
天蓍虽是心里早有准备,遥望着那仙雾缭绕间白玉雕砌的宫殿,还是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璀璨烟霞,万丈流光。雪照琼窗玉作宫,气势宏伟,果然是一个好所在。
天蓍回过神,想着戮禾昨日说的无妄海。这无妄海原是在九重天的最北面,临近天尽头,平日里鲜少有神仙会到那处去。若不是戮禾告诉她,她是万万不会知道这处海子里,还有一柄绝世神兵的。
她思量了半日,想着要如何绕过这守卫森严的南天门。看这阵势,若是硬闯,以她的道行,顶多也就踏进南天门一两步的距离,就要与世长辞。可是,她对自己的修为又不是相当肯定,不知道如果化个蛾子能不能骗得过这南天门一众卫兵。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却不想,这南天门的卫兵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小卒,还真让她瞒过去了。
天蓍径直越过南天门,朝天宫最北面飞去。
这无妄海的海面异常平静,连一丝波澜也无,如同一汪死水。除开岸边的一树桂花,周遭几乎没有任何景致,显得十分寂寥。这与刚刚路过天宫时看到的金碧辉煌、穷奢极欲简直是两个极端。天蓍停在岸边,身子一转,已现出了人形。无妄海中间的海面上,凌空悬着一把赤红色的戟,四周有强大的仙气笼罩着,散发出微弱的亮光。
天蓍抬眼望着,手里一转,顿时多出一把剑来。她腾身跃起,冲向那片仙泽。
其实这结界布得委实不怎么好。许是天上的神仙都觉得没什么人敢私自来无妄海窃取这把绝世神兵。所以凭着天蓍那七百年的道行,竟然横手一劈,就将结界劈开了一条裂缝来。天蓍大喜,手上一用力,趁势将结界劈了个支离破碎。那把足有一人半高的神戟就这样往海面坠去。天蓍身子一转,跟着落向海面。
水花四溅。常年波澜不惊的海子终是荡起圈圈涟漪,朝岸边扩散开来。
过了良久。离岸不远的地方,天蓍钻出了水面,缓步走上岸。她一身淡黄色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拿戟的右手不停颤抖,已是血肉模糊。想必这神兵自身有灵气,也不是那么好驾驭的。
她站在岸边,理了理衣衫,又抬眼细细打量了半晌那裂苍穹,嘴角咧开一抹笑意。正要提步离去时,身后桂花树下,悠悠传来一个慵懒低沉的男人声音。
“阁下真是好修为,竟轻而易举就将这护戟的结界破了去。那溟海神君知道了,怕是得吐血而亡。”
天蓍一怔,慌忙转过身去。
那桂花树下,分明倚着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只是那眸子里的轻佻,显得格外傲然。
天蓍微微皱起娥眉。此人是何时在这里的,她竟都不知道,可想此人的修为高过她不是一点半点。她抿抿唇,未说话,手上颤抖得愈发厉害。
男子起身缓缓踱步到她跟前,打量了她片刻,指尖捏了个诀,直接把她的易容术破了。天蓍心下一骇,低头打量时,自己已是现出了女儿身。男子见着她的面容,霎时愣怔住,眼里一派汹涌的深黑,起伏不定。
不过转瞬的时间,天蓍的表情已由骇然转为了落落大方,她媚声道:“公子如此盯着一个女子看,不觉得有失仙格吗?”
那男子此番才回过神来,饶是笑了笑,那笑容特别刺目,温柔和煦,却又暗藏杀机。
“原是魔族的女子。早听说魔族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却没想到还有这番模样的。”
“我是哪番模样?唐突公子了么?”
男子挑眉一笑,目光已转向无妄海,他淡淡道:“近来魔君蚩尤是愈发出息了,连手下人都可私自上天窃取神兵。”
天蓍冷笑一声,接话道:“口气是狂妄了些。不知你当着蚩尤的面,还能否说得这么潇洒。”
“有何不能?”男子微眯着眼,打量她,话锋一转,道:“不过以姑娘这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就将这结界破了,溟海也着实无用。”
“……”
天蓍心道,我哪里有一千五百年修为,这都看错了,看来这神仙也不算得多么高深。
男子目光如炬,冷漠嗓音自他喉间发出,“姑娘觉得,是自己将这裂苍穹放回去,还是我帮姑娘放回去?”
天蓍握紧了手中的戟,笑道:“这裂苍穹,我今日是取定了,公子若是觉得不害臊,大可从我手中夺去。”
男子的眉眼弯着,只是笑意未达眸子,那里面还是一片清冷,“经姑娘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我在魔族的领地窃取宝物了。”
天蓍一时语塞。尚未反应过来,那男子的掌风已劈至面门前。天蓍手中的戟挽了个花,直直向前刺去。只是这裂苍穹本是男儿武器,怎么着也得有个几十百把斤,再加上她的修为本就不及他,没个两三招,就被男子擒住,将她左手反扣在身后。
她右手仍是死死抓住裂苍穹不放。侧过脸,嘴角浮起一丝媚笑,说:“这天上的神仙果然是以大欺小的典范。这种偷袭的事,干得倒是一流。”
男子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押着她一路往前,走到无妄海边缘处。眼下是一处悬崖,悬崖之下云雾缭绕,似乎不止万丈。天蓍那胸腔里的小心肝“噗噗”直跳,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表现出此刻都快腿软罢了。她畏高,这是整个魔界传得甚欢的一件事。
天蓍咽了咽口水,只听身后男子好听的声音传来,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本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见姑娘这么喜欢这裂苍穹,就给姑娘两个选择吧。”
“……”
“姑娘将裂苍穹给我,我将它放回结界,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可好?”
天蓍眉心微蹙,摇了摇头。
男子低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从这儿跳下去,这裂苍穹就算赠与你好了。”
“……”
天蓍想起那魔宫圣殿里的一方深渊,不由得全身一颤。她恨恨的问:“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众人皆知,无妄海旁边的落碧崖是通往凡尘的地方。你身为一个魔,没有人给普及这些三界六道的常识么?”
天蓍松了一口气,挑眉道:“凡尘?凡人居住的地方?”
“……是。”
她看了看手中的神戟,脑海里浮现出蚩尤那张绝世风华的俊脸。凡尘这个地方她倒听莫良说起过,那里居住的人类,是无甚大害的,这样想来,似乎也值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双脚一蹬,挣脱了身后男子缚住她的手,整个人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迎着阵阵狂风,急速往悬崖下面坠去。
男子看着她飘飞的衣袂,眉间不觉皱了皱,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天蓍活了七百年,自诩聪慧过人,没想到,这一次,诚然是被天上这个看似儒雅的神仙实实在在的诓了一回。她以为,凭着自身不算太低的修为,跳个悬崖,除却自己的畏高以外,也没多大个回事。殊不知,这九重天与凡尘的连接处,是万丈红尘之气,从那碧落崖跳下,势必会被这红尘之气灼伤,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为全失。当天蓍意识到这一点,已经穿过红尘之气,坠下了地面。她伤得不轻,是以落地时,已没有力气去捏个决让自己安然落下。幸得一颗苍天古木先承了她一些重量,她弹落到地面时,才不至于全身骨折。
她猛的吐出一口血,喉头尽被血腥味占据。临失去意识前,她镇定的想了两件事,第一是天下果然没有白得的神兵。第二是神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