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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一)

夜已沉,凉如水。

离剑山庄像一头熟睡的雄狮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咬你一口。此时已是三更天,山庄内更是无人走动。就连平日夜里负责巡卫工作的弟子都不见踪影,当然,今天是庄主吩咐他们早些歇下的。

凉夜不消愁,夜更浓,更添愁。

离剑山庄沉睡在这夜里,唯有一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两个人相相端坐着,神情肃然。

屋子的门大开,好像在恭候谁的光临一样。或许这里是离剑庄,一切并不需要鬼鬼祟祟。只是偌大的屋子,两个人却显得凄清许多,即使灯光照满了屋子。

屋子并不是离剑山庄庄主叶天豪平日就寝的屋子,此时的少庄主一定依偎在母亲怀里、做着属于他自己的梦吧!

每当想到她们母子二人,叶庄主总是不由得心生一暖。这正是一个男人对家人的感觉,也是一个男人有了家之后才会有的感觉。特别是像他这样曾经漂泊无依的江湖浪子,家所给予他的温暖是什么也比不了的。所以叶庄主从来不愿看到那些孤苦零丁的人经受着他曾经受过的苦,于是这十年来,不知不觉中他已收养了数十名孤儿。

白无夜便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最为得力的左右手。

“师傅,您真的要这么做吗?”白无夜开了口,是一种试探性的口吻。显然他是不敢、也是不愿相信他师傅将要做的事。

叶天豪道:“十年了,师傅决定的事又有谁能更改?”只是这句话中却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不安,十年了,师傅执意的事的确无人可改。可是十年来,白无夜从来没有见过像今日般的师傅。

习剑之人,身上却没了那份逼人的剑气。

白无夜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叶天豪轻挪身旁的柚木盒子,取出了里面的那把剑。那把被白色布带缠绕着的剑,就像幽灵一般摄人心魄。白无夜不懂为什么这把剑会带给它这种感觉,只是倏尔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他看见木板地上的烛光影晃了几下,就像他此时的心境般。

凌霄花开无人管,一剑杀却万里芒。

昔日辰月国刺客来犯圣上,叶庄主闻讯只身赶往天炎宫。辰月七芒毫无招架之力,皆受斩于剑下。尔后,辰月国秘遣使者携涵书至天炎皇帝。其书言:“……愿割十三城化今朝之干戈,以两国百年之好为约,天离为上,辰月为下……”天炎皇帝因此事还特意与使者一同前往离剑庄,本想问问叶庄主对此事的看法。谁知使者见庄主便长跪不起,且大呼:“庄主英豪,小人不胜悲戚。”

…………

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之后的十年里,天离国国泰民安,日益阜盛。随后便是陆有小国前来称臣,昔年偏于东陆一隅的天离国如今竟是雄霸东陆的当世四大强国之一。

天离为上,辰月为下。十年日月,一切竟真的如那函书所言。

离剑苍苍,天下无双。叶庄主威名远扬,无人不晓。

江湖上屡有好手想领略他那凌然出尘,冠于重霄的剑法。却一一败在离见门弟子手上,根本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如此,以入离剑山庄为夙愿的少年豪杰亦不在少数。

倘若你放不下心中的那把剑,又怎能进的了离剑山庄呢?

…………

天下动荡,离剑何为?

十年后的离剑庄,将迎来一次巨大的灾难。灾难的程度是波及天下的,叶天豪虽然早已预料到,可是他深深明白这是宿命。

宿命不可违,他却不忍天下遭此横祸。

一个人倘若达到了心怀天下的境界,他的剑法又怎能不高妙奥绝呢?所谓仁者无敌而已。

“这把剑本不是我的。”叶天豪道,“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白无夜明显有点不知所以,他当然想不到师傅会这样做。这把剑可是师傅的剑,可是剑冠天下的人的剑。当他接过剑的时候,双手却不由的握紧了剑鞘,然后便双眼无神,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了。白绸环绕,宛如幽冥路上的鬼魅般。每当厉鬼相人索命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挣脱的了呢?利剑能伤人,即使还未出鞘便能摄人心魄。可想而知,这把剑是多么的可怕。可怕到,倘若白无夜还不将手松开,便将被这把剑所吞噬,成为一具没有魂灵的活死人。

只见此时,叶天豪突然扬身而起,倒悬于空中,右掌贴着白无夜的天灵盖。

突然,一阵莫名的风。屋内竟多了七个人,黑衣长发,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人。可是就凭方才的轻功,这几人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白无夜端坐着一动不动,双眼空灵。

一个腰间佩着古剑的黑衣人开了口,道:“听闻叶庄主威名,今夜冒昧造访,敢问庄主可否让小人开开眼,见识见识江湖上久负盛誉的断尘剑法?”话音即落,此人便掠身袭来。他显然对自己的剑法抱有极大的信心,精纯古雅的剑,他使的也是一柄好剑。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招之间。就在此时,屋子里突然出现了“叮咚。。”的声音。黑衣剑客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无法动弹,脸上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

一个与叶天豪身形相当的女子出现在屋子的一侧,悬空而坐,一张七弦琴对着那将袭来的黑衣剑客。她右手按着一根琴弦,轻抚了一下,此女子又再次拨动了琴弦,旋即地上的黑衣剑客身子一松,便毙了命。这是多么狠毒的武功,竟可以让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毫无还手之力。

同伴被杀,又岂有不以死相拼的道理?

与之相别的另外六个黑衣人此时已有俩人飞身袭向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一个拳风鹤立、一个脚法高深,仿佛猎豹扑向猎物般迅猛、不留余地。

只见该女子顺势抽出了一根琴弦,身姿轻漫,恍然间俩人竟都像刚才的黑衣剑客般刹然定住、倒下。其他黑衣人见状,一同杀来,看似好像这位女子当会毙命。忽然一阵剑风吹来,四名黑衣人悉数震飞跌落。没有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一剑,他仿佛就像一阵风,快到令人来不及捕捉。当然,此间已有三人毙命,唯有一人勉强靠在墙背上,口吐鲜血,目光却越发幽怨、毒辣。是什么让他意志如此坚决,竟不惜前来送死。江湖上早已被神化的剑豪,他们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高手过招,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叶天豪将剑掷向了白无夜身旁,赫然插在了地板上。剑没有出鞘,依然是白绸环绕,不带一丝血痕。

“你是谁?”叶天豪把目光投向了那着元色披风的女子,只见她丰润的身姿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饱满而诱人。无论你怎么看,都绝不会认为她就是刚才那个以琴弦立杀三名高手的人。可事实上她偏偏就是,而且此时她竟吃吃的笑了起来。

苏音道:“我是你的朋友”

叶天豪道:“在下相交甚少,却不知你是哪一位?”他也想不到她竟会这样回答,不过房间里肃杀的气息却渐渐消散。白无夜昏迷在地,垂死的那名黑衣人仍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像是在呢喃什么,眼神依旧是怨毒异常。

苏音道:“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位!”她说完此话时,面颊上竟兀的泛出了红晕,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初涉情事般,羞答答的,惹人怜爱。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他却不是一个多情的男人。

叶天豪道:“独一无二吗?……那你的剑法为什么不是独一无二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和聪明的人谈话是最省力的了。因为你完全不用拐弯抹角的去斟酌字句,也完全不用煞费苦心的去编织谎言。所以人们都愿意和聪明的人讲话。叶天豪无疑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而苏音心里也当然清楚这一点。

苏音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红晕退散,看起来已不像方才还会羞涩的少女了。

苍冥之巅,仙子抚琴。音韵绵长,鸾凤相鸣。

东来剑客,泠风而歌。弦月沽酒,一梦天离。

苏音道:“这首曲子却是独一无二的。”言罢,她已施然坐下,轻撩弦,弹奏了起来。

夜风又透过屋子的门窗,送来了沁凉。就好像沙场上尸横遍野,接受着一场雨的洗礼般。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死毕竟是件不好的事。

叶天豪听的出神,这首曲子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天上地下,也只有一人会弹。是她,却不是她。

曲罢。夜如旧,四周又归于平静。深沉悠远的琴音,仿佛更催人入睡。

叶天豪道:“你是谁?”

苏音道:“我是你的朋友。”

叶天豪道:“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苏音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了。”

叶天豪道:“她呢?她为什么不来?”

苏音道:“她死了,为了一个不应该的人死了。”

叶天豪道:“那这个不应该的人,当然就是我。”

苏音道:“你好像错了,我是不会杀你的,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一个多么可爱的字眼。当然,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朋友刀剑相向。如果有,那么他们已不是朋友了。

一个人,不管怎样,不用去死,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一个人绝不会毫无缘由的对你好,事实上,人们每当付出时,都期望着得到相应的回报。

叶天豪正言道:“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苏音顿了顿身子,做出一副特别庄重的样子并走到了叶天豪的面前,俩人面面相觑。苏音道:“我是希望你现在出发赶去见她最后一面!”

叶天豪道:“她是谁?”

苏音道:“她当然是她。”

叶天豪道:“她。。还没有死?”

苏音道:“注定会死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死人。”

叶天豪不语。

苏音:“叶庄主是不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叶天豪望向她。

苏音:“主人对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不都是先拿上一壶好酒来招待吗?”

叶天豪道:“既然是朋友,我当然会请你喝酒。而且还是酒窖里最为深藏的花雕。”突然他将视线投向了那个仿佛已经死了的黑衣人,他还没死。叶天豪道:“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也想请你喝酒。却不知你是哪一路的朋友,喜欢喝的是哪一类的酒?”

黑衣人竟笑了出来,怅然慷慨的笑。他也像变了个人,他也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只是他还是那个受重创的黑衣人,白无夜也仍是昏迷在地。

黑衣人道:“一个将要死的人,还需要在意他的名字吗?”

苏音突然趴在了叶天豪的肩上,好像真的很累,而且累的睡着了。

她就不会担心他会对她怎么样?她当然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叶天豪道:“你也是来要我死的人,既然我没有死,那么你就是我的客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当然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

突然黑衣人脸上的笑容开始扭曲,渐渐变得狰狞。一张原本十分俊美的脸却变得就像阿修罗般让人不忍直视。

黑衣人垂下了头,却笑了起来。当然,是那种如鬼魅般的笑。

黑衣人道:“我啊,本来十五年前就该死的,可是我没有死……”

叶天豪突然顿了一下,右手使出一阵掌风袭向黑衣人,黑衣人已永远无法说完那句话了。

“来人!”叶天豪一声令下,突然屋内又瞬时多出了十名衣着相同的少年,看装束竟是离剑门弟子。

离剑山庄里的,当然是离剑门弟子。

原来他们一直都伺机的等在屋子周围。

叶天豪吩咐处理了黑衣人的尸体,白无夜也被送回了房间休息。只是这个怪模怪样的女子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她的确是个惊世骇俗的美人,叶天豪的身体也莫名的发生了反应。

他是一个健康的男人,她是一个爱喝酒的女子。

酒能助长性情,酒也能乱性。

陈年的酒香唤醒了早已熟睡的女子,她贪婪的望着这坛酒,竟流出了口水。不过她很快的就喝了起来,爱酒的人当然不会放着美酒干瞪着不管。但是她好像忘了,她是远方而来的客人。而且,这个屋子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

他就从未离开过。

夜已褪去,天空放出了朝阳的光彩。新的一天开始了,朝颜花开的正浓,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依然是那么美好。

叶天豪望着门外远方的天空出神,良久。

苏音道:“想不到你竟会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拍了拍身上,又轻弄着发际,显然很注意自己的仪表。

又有哪个美丽的女子不爱漂亮呢?

叶天豪道:“你既然来了,你就应该知道你此番前来所应做的事。我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已经无怨无悔了。”

苏音道:“师傅……”她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宿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因果循环,逃不掉,改变不了。

花落香犹在,人去却是玉楼空。

纵身一跃,已是十丈之外。再一跃,什么都不见了。出神入化的轻功,来去缥缈的人。

苏音已回到屋内,掏出袖中的铜镜。镜子里照出了一张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的脸,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叶天豪。她接着解开那披风,露出了叶天豪所特着的衣袂。

她已经是他,只有他知道。

.。

那个席卷天下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他又去了哪里?十五年前该死的是谁?那群黑衣刺客又是谁?他们受谁之命而来?为叶天豪而死的那个她又是谁?白无夜是否还能正常的醒来?那把凌厉异常的剑又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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