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李银河主编的《知识分子丛书》开始面世。其中有我的一本《永远的质疑》。拿到样书，我不禁联想起八十年代的丛书热。当时，影响最大的首推《走向未来丛书》，李银河也是其中的编委和著译者，而我则只是热心的读者。中青年知识分子通过编辑出版丛书，引领风骚，传播新的思想观念，推动文化的转型，社会的进步，为中华民族的中兴添柴加薪。如今，知识分子在权力和金钱的双重挤压下，整体上走向边缘和乏力，八十年代崛起的一代知识分子逐渐步入老境，当年的盛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出版《知识分子丛书》，与其说是一种期待，不如说是一种缅怀。
我和李银河是北京第一实验小学校友，因为不在一个年级，同学期间并不相识。我们又是山西大学历史系校友，她是一九七四年入校，一九七七年毕业，我是七九七八年入校，一九八二年毕业。所以不曾同学。之所以相识，是因为都在山西沁县插队。其实，插队的时间也不同，我是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二年，她是一九七三年到一九七四年。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我插队的长胜村。当时我已在省直机关试用一年，回村办理正式调动手续，正巧遇到李银河来我们知青点借书。沁县是她父亲的老家。她在内蒙古兵团下乡三年后，转回沁县当知青。当时，我的同学文重萍收藏了不少世界文学名著，她专程到我们村借书，由此相识。知青容易见面熟。记得不久以后，我和文重萍都在北京，就一起到李银河家，欣赏她家收藏的苏联出版的世界名画图册，当时感到很开眼界。李银河在山西大学历史系读书期间，我也和她见过面。当时她和一个男同学谈恋爱。这个男同学也是我的熟人，他是和聂卫平同时出道的围棋高手。记得我们几个朋友向他请教，他让六子也很快让我们溃不成军。从他嘴里，也不时听到李银河的信息。
李银河从山西大学毕业后，到《光明日报》当了编辑，一九七八年又进了国务院政治研究室。这个机构成立于一九七五年六月，最初的负责人是胡乔木、吴冷西、胡绳、熊复、于光远、邓力群、李鑫，是邓小平第二次复出以后建立的智囊班子。虽然只存在了四年，在中国政治生活中却大大地有名。李银河在里面是小字辈，却也有大举动。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与林春合写《要大大发扬民主，大大加强法制》一文，首发于《中国青年》杂志，接着被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人民日报》专门加了编者按，轰动一时。从此她的名字进入了公众视野。她后来看得很清醒：“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容易使人产生使命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福祉沾上了边。其实，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自我夸大。我们所做的只是权力的喉舌，是权力之手握着的笔，我们与权力的关系跟普通百姓没有区别。”“并不是那篇文章有什么特别深奥杰出之处，而是因为当时的中国正好需要民主和法制这两个东西。我们只不过是时代和政治的代言人而已。”近些年李银河不时对当下政治发表个人见解。有些年轻人以为她是性社会学的专家，议论政治超出了专业边界，岂知她在三十五年前就是评论中国政治的明星。
一九八八年，她和王小波从美国留学归来，成为这一代人中最早的“海归”。一九九一年，我的妻子到北京大学当访问学者，在集体宿舍里居住经常失眠。李银河已在北大社会学系任教，分到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借给我妻子暂住。这样，我和她与王小波有了更多的交往，并为他们夫妇著作的出版进行了一些斡旋。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李银河早就拥有话语权，而王小波在世时，则是“文坛外高手”，思想界认他，台湾的文学界认他，大陆文学界却不认他。
一九九七年四月，王小波突然病逝。当时我和妻子都参与《华人文化世界》杂志编辑工作，于是迅速组织几篇悼念文章，推出了纪念王小波的专辑。接着又在花城出版社举行的王小波三部曲首发式上认识了艾晓明，提出编辑王小波纪念文集的倡议，并说，如果花城不接受，我们凑钱印。不料中国青年出版社愿意主动承担这件事。几个月后，艾晓明和李银河共同主编的《浪漫骑士》出版了，销得很不错。
李银河现在以性社会学家立世。当代中国的社会文化转型，体现在很多方面，性别问题就是其中一个极为敏感的领域。李银河因为进入较早，著译又多，所以十分引人注目。她做到了前卫立场和理性精神的统一。她的言论，不仅直面道德伦理层面的争议，而且不时发出对现行涉性法律的思考和批判。诸如同性恋问题、淫秽品问题、卖淫问题、聚众淫乱问题、自愿年龄线问题，她都提出过独立的见解。过去很长时间，我们所处的社会不分公域和私域，生理、心理问题被当成道德问题对待，道德问题被当成法律问题对待。廓清其中的是非界限，对于公民免受不必要的伤害十分重要。在这方面，李银河从基本人权出发，为性少数派权利的声辩，自有独特的价值。
李银河退休以后，又开始进入小说创作，并且越写越多，进入井喷状态。她的小说写的都是关于性的故事，却都是对人类多样性的同情理解，别有一种意味。
李银河在为《知识分子丛书》撰写的总序中说：“他们的文章不是写出来的，更不是逼出来的，而是‘流’出来的。因为心里太满，冲动太强，所以不得不‘流’出来。相信读者会从作品的字里行间看到作者内心的快乐。”她自己的写作，何尝不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