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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中国远征军:出征和撤退

滇缅公路的入口是缅甸首都仰光,中国的外援物资从那里上岸。缅甸是英国殖民地。抗战初期,日本政府屡屡向英国政府施加压力。当时执行绥靖政策的英国政府,在日本的压力下,差点从仰光关闭了滇缅公路。

蒋介石把滇缅公路视为命根子,曾派林蔚去考察。林蔚是蒋介石的老乡,早年考入南京江南水师学堂工程科,后考入陆军大学。1929年蒋介石成立陆海空军总司令部,设参谋、总务两厅,林蔚任参谋厅厅长,成为蒋介石的高级待从幕僚。1938年4月林蔚调任待从室第一处主任。1941年1月中国成立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林蔚任副团长,团长为商震,到缅甸、印度、马来西亚考察,搜集有关经济、政治、军事资料,为日后中国远征军出征缅印打下了基础。

1941年12月7日爆发珍珠港事件。丘吉尔给蒋介石发报说,日本人已经向我们发动无耻的攻击,美国和英国都遭到打击。现在我们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我们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表示中英要军事合作,结成军事结盟。对中国来讲,当时缅甸是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是抗战的生命线,也有与英国合作的意向。蒋介石第一个反应是要派军队去缅甸,组织会战。在英国未正式表态前,蒋介石让杜聿明带领两个军,日夜兼程向缅甸进发。

1941年12月15日,随中国驻缅甸军事代表侯腾赴缅的王楚英,留下了这段历史转折关头时期的记忆。

侯腾一行到达仰光后,向英军呈交中方拟定的中英联军缅南会战计划,但英国人对这个计划并不积极。据王楚英回忆,英国驻缅军司令胡敦看了计划后,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日军不会来缅甸。

珀西瓦尔·韦维尔生于在英国军人世家,1939年出任中东英军总司令,1940年10月1日晋升上将,1941年7月调任印度英军总司令。

韦维尔在战争中失去一只眼,王楚英对这位“独眼将军”没有好感。他说,韦维尔出于对中国的偏见和殖民主义者的自私,认为中国军队会赖在缅甸不走,动摇大英帝国在亚洲的统治,才使中英联军缅南会战计划搁浅。而中国远征军没有能够适时入缅作战,丧失了第一次取胜的有利时机,也为后来中英联军在缅甸战场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12月23日,中英签署《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中国为支援英军在缅甸抗击日军,也为保卫滇缅公路而组建了中国远征军。这是中国与盟国直接进行军事合作的典型代表。

中英战略利益大相径庭。二战爆发后,英国在远东地区首要之务是保卫输出资源最多的殖民地印度,并将其余殖民地视为保卫印度的战略纵深。但对中国而言,缅甸是争取国外援助的最后生命线。如果滇缅公路不保,外援即无法进入中国,影响对日作战的补给。因此中国极力争取与英国建立军事同盟,以保障作战物资的输入。

王楚英回忆说,他对杜聿明的第一印象是不像个将军,没有什么威严,就像个教书先生,谈话慢条斯理的,分析问题中肯。他说英国人对日本人苦头还没吃够,在缅甸打仗的决心不大。

约瑟夫·史迪威担任过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多次来华,会讲中文。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参战,史迪威年晋升中将,被派到中国。

1942年3月3日上午,王楚英到机场迎接史迪威。王楚英说,史迪威像教授,背有点弓,个子高,瘦瘦的,戴了顶童子军帽。看了王楚英一眼,就用中国话问,你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子弟啊,到缅甸谋得这么个好差事。在王楚英看来,史迪威打算表明自己是个中国通,深谙中国国情。

蒋介石对杜聿明打过招呼,史迪威可能到缅甸指挥作战,要有思想准备。对此,杜聿明没有发表意见,但很心里不满意。王楚英亲耳听到杜聿明对林蔚发牢骚:中国军队为什么要交给外国人指挥?1939年史迪威还是个上校,没有打过仗,现在我们十几万人交给他指挥行吗?而且现在英军也好,美军也好,都是打败仗,我的部队让他指挥,下级军官信得过他吗?

杜聿明却给史迪威留下了好印象。中国远征军有两个军长,第5军军长杜聿明和第6军军长甘麓初,还有6个师长。杜聿明是黄埔1期的,在古北口当副师长时,打过硬仗,后来在昆仑关打过胜仗。史迪威在美国看到报纸上报道了杜聿明,说这是个能干的人,我们会处好的。

3月12日晚,杜聿明看望史迪威,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杜聿明告诉他,进入缅甸后,准备在同古发动进攻,史迪威说我也想在同古进攻,所以他们往后就谈的很投机。

1942年初,日本侵占马来西亚后,入侵英国殖民地缅甸。日本入侵缅甸的军队约60000人,远超英国在缅甸的防务力量。3月8日,日军占领缅甸首都仰光,就像拧死了向中国输水的水龙头,滇缅公路已然报废。3月到4月间,日军进攻曼德勒。此时,英国依照协定求助,中国远征军协防缅甸,远征军司令由罗卓英担任(而后由杜聿明代理司令官),由中缅印战区参谋长史迪威指挥,中国远征军约10万人向缅甸进发。

由于英国阻挠,直到1942年2月中旬,中国远征军只有第6军49、93师进入缅甸景东,其余各部仍在滇缅公路集结待命。此时由于缅甸战事吃紧,英国人开始急着要远征军入缅参战。2月16日,蒋介石下令先运送第5军入缅,以第200师为先头部队。3月7日,第200师到达缅甸的同古。

1942年3月1日,蒋介石以盟军中缅印战区总司令的身份飞临缅甸腊戌,筹划缅甸作战。王楚英作为中国驻缅军事代表侯腾的助手,也被留在腊戌。在短短的时间里,分别接触了中、美、英三国高级将领。

王楚英回忆说,这天,蒋介石与韦维尔会面,蒋介石问他英军有没有作战计划,他说没有;要不要建立统帅部,他说不要。两国军队在一起打仗,没有统帅部统一指挥行吗?他不要。不要计划怎么打?蒋介石对他说,你这个部队现在是挫败,要赶快恢复,我们一定掩护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有计划,同时告诉他,日本人可能要攻。他讲不会,锡唐河有的地方1000多米宽,日本人没有船,又没有橡皮艇,炮也没有带上来,坦克车也不能来,只有些马匹,补给都没有办法,他还能打吗。

韦维尔把日本人估计得太呆板了,拿英军打仗的习惯来估计日本人。但东方人有东方人的特点,有些西方人做不到的事,东方人能做到。蒋介石判断对了,日本人几天就拿下了仰光。蒋介石是留日的,晓得些情况。

3月12日,蒋介石下令成立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部,任命卫立煌上将为司令长官,杜聿明中将为副长官兼第5军军长,因为卫立煌没有到任,正职暂由杜聿明担任。蒋介石特别要求杜聿明,绝对要服从史迪威的指挥。新任缅甸军总司令哈罗德·亚历山大已在3月5日到任。正如杜聿明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说,既没有规定亚历山大和史迪威相互之间的地位,也没有规定司令长官和史迪威参谋长官相互之间的地位,因此在缅甸战场上盟军指挥因权限不明,各有所私,使得远征军不可避免地陷入被动,陷入困境。

会见杜聿明后,第二天史迪威前往同古,视察戴安澜的200师,对这支部队的表现满意。中午在那个皮尤骑兵团吃饭,就跟那些人讲,你们这个部队是好的。你们戴师长是我的好师长,我要带着你们收复仰光,将来还带着你们打到东京去,到那一天就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了。士兵就喊乔大叔万岁。史迪威在军队里面年龄最高,喊乔大叔他高兴,喊他老头他也高兴,不要喊他将军。视察完毕,正好英国第2旅来了,来向他报告,戴安澜讲,我们撤退下来,现在我们另外一个旅在前面。史迪威笑了,你们枪还都带着呢,没有丢了给日本人吧,英军听到很不好意思,因为他想着英国人打起来仗来枪老是丢的。

同古是南缅平原的小城,人口11万,距仰光260千米,扼公路、铁路和水路要冲,有永克冈军用机场。同古保卫战是缅甸防御战期间作战规模最大、坚守时间最长、歼灭敌人最多的战斗。在师长戴安澜指挥下,第200师同兵力、装备都占优的日军苦战12天,歼敌5000余人,掩护了英军撤退。

蒋介石计划以第200师不惜代价死守同古争取时间,掩护远征军主力向同古一带集结。3月16日,日军开始轰炸同古,此为远征军与日军第一次大规模接触。3月19日,第200师首次与日军地面部队接触,由于缅甸交通线不断遭到日军的狂轰滥炸,再加上英方消极延误,后续部队始终没有按原定计划到达同古。10余日后,第200师重创日军第55师团,自身伤亡2000余人,内缺粮弹、外无援兵,面对4倍于己的敌军包围,杜聿明审时度势,下令200师于3月29日晚从同古以东突围。3月30日,日军进城。

尽管史迪威和杜聿明的同古作战计划得到蒋介石批准,并且得到英国亚历山大将军信誓旦旦的保证,但是最终英方背信弃义,没有为中国远征军提供所需的运输车辆,使得远征军集结严重受损,最后第200师在同古陷入三面被围的境地。戴安澜写了遗书,决心与阵地共存亡,因为现在援军还在几百千米以外,他说为了战争胜利,一定要带着部队战斗到最后,准备牺牲。他命令班长以上的都要指定,负伤了或者打死了由谁代理,这样部队都清晰了,指挥不至中断。戴安澜下了必死决心,结果一直打到29日,第200师司令部几次遭到敌人攻击,都被打退了,而且有个大佐被打死。这个大佐在他日记里面讲,他说皇军自南京以来所向披靡,敌军闻风逃窜,同古之战遇劲敌,劲敌乃中国200师是也。

同古之战是日军南侵以来第一次受到的重创,也是盟军自太平洋战争以来,首次给予日军以沉重打击的战例。然而它的代价也是沉重的,原来计划的同古攻势被迫放弃,中国远征军第二次失去了歼敌良机,不仅没有能够达到收复仰光的目的,反而使日军向盟军的大后腊戌长驱直入。而此后,缅甸战局急转直下,形势日趋恶化。

3月29日,在和日军激战了12天后,第200师师长戴安澜奉杜聿明之命撤出同古,这一决定让史迪威大为恼火。王楚英回忆,当时史迪威说,这是我38年戎马生涯以来最令我气愤,最叫我失望的一天。至此史迪威和杜聿明之间的冲突彻底公开。中国兵越打越少,敌人越打越多。所以杜聿明才决定要撤,不撤这个师就完了。杜聿明要戴安澜撤出同古是正确的。29日晚上,他们两个就决裂了。史迪威问为什么不进攻,杜聿明说不能进攻。第22师可以进攻,但第200师已经在第22师进攻前撤退了。他拍起桌子来,你不听我的命令?杜聿明讲你这个命令我没有办法接受,军队是我们抗战的本钱,不能随便就扔了。

同古战役结束,史迪威就怀着不可遏制的愤怒飞往重庆,在蒋介石面前告了杜聿明一状。4月2日,蒋介石改派罗卓英上将为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由罗卓英负责协调史迪威与中国远征军之间的关系。

4月5日,蒋介石夫妇在史迪威、罗卓英的陪同下,来到梅苗,决心实施平满纳会战计划。就在这天,新38师在师长孙立人带领下急驰入缅支援。

4月8日和9日,蒋介石视察了部队。第二天史迪威来视察,他事先不通知。部队正在挖战壕。他也钻到里面去。有个团长叫李鸿,听说史迪威来了就喊立正。史迪威说你们在工作,不能立正,手都是泥巴,史迪威跑去双手把他握住,一握手,手上都是泥巴,就在身上擦擦。

王楚英回忆说,罗卓英比较矜持,士兵对他就离得远点。但史迪威一到,士兵就很欢迎。我提醒说,你是上将,人家怕你嘛。其实罗卓英人很好,但国民党那个旧军队体制养成他这个习惯,不能不保持威仪。

王楚英说,4月初,中国远征军在积极组织平满纳会战,决心举行反攻时,英军开始全线撤退。此时英军已毫无斗志,一退再退,短短10天内,把最重要的能源基地仁安羌暴露在日军刀锋之下。16日,杜聿明筹划平满纳会战,史迪威带着罗卓英到东线。这一天打得最紧张,巴拉克丢了。一道回到司令部,亚历山大已在那等了。史迪威开玩笑说,你来跟我一道发动平满纳会战的?不是,我来向你求援的,英一师在仁安羌部被围,快不行了,你赶快派人去救。蒋介石说过,对英军要救助。如果英军有损失,跟我们自己损失一样,唇亡齿寒。怎么救呢,部队就是孙立人这个师。1942年4月,孙立人率新38师抵达缅甸,参加曼德勒会战。4月17日,西线英军步兵第1师及装甲第7旅被日军包围于仁安羌,孙立人派113团团长刘放吾率团星夜驰援。18日凌晨,孙立人从曼德勒赶往前线,指挥113团于19日拂晓秘密渡河,第二天天不亮,摸到日军炮兵营里,又是手榴弹又是冲锋枪。炮兵连开炮的机会都没有,汽车拖了就跑。日军一个大队增援。刘放吾带了两个营,一个营已钻到敌人后面去了。把增援的那个营打垮。那些英国兵本来绝望了,抱起中国兵向天上抛,场面很动人。我对被营救的英军斯科蒂旅长讲,赶快带部队回去吧。结果那个旅长无论如何要见孙立人将军,我告诉他,孙立人正在指挥作战,在山头上。他也一定要上去,最后他们跑到山上了,跟孙立人抱起来。英国人也是会哭的。

孙立人和刘放吾歼敌一个大队,解了7000英缅军之围,并救出被日军俘虏的英军官兵、传教士和新闻记者500余人。仁安羌之战是中国远征军入缅后第一个胜仗。孙立人以不满1000兵力,击退数倍于己的敌人,救出近7倍于己的友军,轰动一时。之后,蒋介石给他颁发了四等云麾勋章。罗斯福总统授予他丰功勋章。英王乔治六世则授予他不列颠帝国勋章司令勋衔,孙立人是第一个获得这种勋章的外籍将领。

由于西线英军不告而退,史迪威不得不放弃平满纳会战,并且接受了亚历山大的“斯利姆计划”,组织曼德勒会战。这样以来,新38师就深陷敌后,只能担任掩护英军撤退的任务了。

4月20日,史迪威和罗卓英轻信英方关于在仁安羌和乔克柏当之间有日军3000余人的情报,命令第200师长途奔袭至乔克柏当。第200师到了乔克柏当后,发现没有日军,只有英军在新38师的掩护下撤退。而后又退回到棠吉,浪费了宝贵的3天时间,使日军抢先攻占了棠吉。4月23日下午,第200师向棠吉发起攻击,经过激烈的战斗,于4月25日18时占领棠吉。而在4月24日,在日军猛烈攻势之下,第6军被迫放弃雷烈姆,日军随后从雷烈姆北进,因此时防守棠吉已无意义,第200师遂于4月26日主动放弃棠吉。4月29日拂晓,日军猛攻腊戍,第66军伤亡惨重。当天中午,日军占领腊戌,第66军各部退守新维。所谓曼德勒会战已经彻底成了泡影。此时撤退已经成了当务之急。

东线方面,第6军于4月24日被迫放弃雷列姆之后,且打且退。5月12日,退到萨尔温江东面,随后撤回国内。

中线方面,第5军军部和所属新22师、第96师主力于4月26日黄昏由皎克西乘汽车、火车向曼德勒转移,当天夜间全部到达。5月1日撤至伊洛瓦底江以西以北,此后第5军直属部队、第200师、第96师、第66军的新38师徒步轮流掩护撤退。5月8日上午,日军攻占密支那,杜聿明按蒋介石的命令向国内撤退。5月9日,由于在杰沙发现日军,并且新38师先到杰沙掩护的只有一个团,而新38师、新22师主力至少需要一天半才可以从前线撤下,杜聿明认为日军有可能从南北包围将远征军歼灭,下令第93师在右翼掩护,在孟拱附近占领掩护阵地,同时命令各部队分路回国,自寻生路。

新38师师长孙立人没有听从杜聿明的命令,向西撤往了印度。新38师是第一次远征结束之后唯一一支保存建制的部队。

杜聿明率领第5军直属部队和新22师,离开密瓦公路改道向西北方向追去,转打洛到新平阳,迷路的远征军在森林里转来转去,很多人因为饥饿、疾病死去,还有一些人因为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杀。后来,一架美国飞机在野人山上空发现了这支军队,盟军随后空投了电台、粮食、药品,使得这支军队终于走出了野人山。由于预定回国路线所经的中缅国境已有大量日军把守,这支军队最后还是改道去了印度。

第200师至棠吉,以后沿途突破敌人的封锁线,经南盘江、梅苗、南坎以西回国。5月18日,第200师分兵两路通过细(胞)抹(谷)公路,前卫部队突然遭到伏击。激战一天,第200师伤亡过半,终于成功从东面山坡将日军阵地撕开一条缺口,部队突围而出,官兵得以死里逃生。戴安澜在突围时被两颗机枪子弹击中胸部和腹部。5月26日,戴安澜将军牺牲。

第96师及炮工兵各一部经孟拱、孟关、葡萄、高黎贡山回国。

据战后统计,穿越野人山的部队有30000余人葬身原始森林,其中第5军新编第22师野战医院的护士刘桂英更是作为唯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而闻名。

第一次远征失败后,滇缅公路中断,10万远征军经血战只有40000余人安全撤离。日本既封锁了国际援华运输线,又打开了西攻印度的大门。原有的作战物资转而通过驼峰航线与中印公路输送。

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出动103000人,伤亡56480人,折损了一半以上兵员。绝大部分不是战死疆场,而是在胡康河谷、野人山中饿毙,或死于疾病。日军伤亡约45000人,英军伤亡130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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