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相的脸一红。
他料想不到还会有此事，看来阿诸只是嘱咐他尽管蛮力勇往直前，不必顾忌其它。
有些人的勇，是蛮勇，蛮勇的人，活得简单。
在他的心中或许还在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拖了后腿，并损了这么多兵马而伤心。
万般没有想到，杨昭会为了他而向我求情。
所以，武相很难为情地推辞：“是我自己办事不够周全，我们兄弟一场，怎么能让你为我受累。我已经废了，死不死都无所谓了。但你不能……还不能死啊！”
杨昭眼眶湿红，说道：“如果你就这样去死，对得起世子吗？对得起他脖颈上替你挨的那一刀吗！”
武相一时噤言，他垂下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心中一颤，涌起千层的酸楚。
雪融化成水，冒出的冷气，冻得心悸寒凉。
“我把账册交给世子，然后要赶回去跟武相汇合时，世子才告诉我，诸葛将军被蛮荒大军驱围在另一处地方。并不是先前标示的那个地方。我心中大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我才知道，有人故意把诸葛将军的行踪，透露给了蛮荒大军。孟狄亲自率领军队围杀。
武相带的兵，只不过是为了转移青州和幽州的注意力。错开时间差，好让我们能顺利解救。
我凝眸看向杨昭，他不但有勇还有谋，阿诸用人一向很准。
杨昭的样子，在叙述中变得越发的严肃苍青和可怖惊悸，而眼前似乎出现了当时的画面——
“我们赶到另一处隐蔽之地，描述的情况和武相述说的相似。雪下得深厚，沉寂无人，四周很静，静得只有风的吼声在耳边嘶哑，连鸟兽的影子都没有，只有静，静……一片死静。我拉住世子不让他过去，以防有诈。因为越静的地方，越可怕。可是……世子说他看见了——
我就问：‘您看到了什么？这前方明明一片苍雪沉寂。’
世子说：‘旗子。父亲说旗在，人在！’
我努力仰视远方的苍穹，才发现在一团郁沉的乌雪下有一面明黄色的旗，上面的字，我还记得——诸葛。
那是诸葛将军的帅旗！
只是这一面旗变得残破不堪，边缘的明黄色沾着红——怒血般的红。
我怕前方有诈，只好小心翼翼，步步跟随着世子。
沿路上，全是尸体……残肢解体，累累白骨，堆积如山。
雪地上，融化的血水，模糊了前方的路……
这些死去的尸体，血肉不清，大多断臂缺腿，露出森然的白骨，闻之让人作呕。
我疑惑丛生，问道：‘为什么这些尸体都被裁成这样？是什么人如此的残忍暴虐！’
世子的目光变得幽深，过了许久才说：‘蛮荒大军的粮草辎重在三天前被人烧了。不过，有没有粮草对孟狄而言都是不需要考虑的。因为他向来就地解决此类关于温饱的问题。只不过，那个人借力烧毁孟狄后方的粮草辎重，最主要的是为了更激发孟狄的暴虐，加快围歼我父亲。我父亲他们没有粮草辎重备用，要想收复中州失地只能背水一战，双方相残，渔翁才能从中得利。’
当时，我赶紧拉住世子，心中大骇道：‘也就是说，我们全部中了那个人设的圈套中了？那世子，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进去！走进这个圈套里？’
世子的目光很坚定，步履沉重，却未从停留，他铿锵地说：‘事以至此，我们别无选择。即使我们明知道前方有火海也必须得跳。我们得赌！’
我疑惑地问：‘赌？怎么赌？’
世子继续往前走，踏着一路的血水和残肢，困厄难行。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回道：‘将计就计。’
我不得不提出心中的疑问：‘如果说孟获的后方粮草辎重在三天前被人烧毁了，那他的军队要以什么为食呢？怎么可能支撑得这么久？’
我分明看见，世子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双手掐着掌中肉心，过了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孟狄，他们——食人！’
食人——食人——食人！
这两个字在我的眼中放大，然后像一把枪刺进我的脑海中，溅得一身的血肉模糊！
我瞪大眼，盯着眼前的残尸与累骨，立刻俯身呕吐起来——身为死士，却终于知道何为真正的可恫与惊悚！这里简直就是地狱的修罗屠场！”
“哐当”一声巨响。
粉蕊手上端的茶壶掉落到了地上，瓷壶碎裂，碎片四溅开来。
我睨了她一眼，她满脸通红，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好奔到外面一阵呕吐。雪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咬着牙根，一直强忍着。
对于孟狄的残暴，我也是有耳闻，却不知可以让人作呕至此。
食人者，与野兽禽类无异。
武相和杨昭两人，齐低着头，双手撑地，神情悲怆。
“我们真的是不想吓着您。”杨昭说道。
我放下取暖的手炉，端起桌上另一碗药汁，闭起眼，一饮而尽，才说道：“还有什么事是比生死更重要的？能活着，实在是一件幸事，继续说……”
只要，阿诸还活着，就是一件幸事。
“是。我们带的突围精兵只有三百人。路上折损了些，只余下一百多人。幸好，我们破开雪路，找到了旗帜的所在地——那是一丛堆积如山的骇骨。全是死人堆成的。仰望而上足足是一座尸山。截肢杂乱，血肠一地，残尸累骨深埋在大雪之中，在我看来诸葛将军已无生还的可能。我劝世子趁早离开这个可怖的修罗之地。
可是……世子指着头顶上那半面残破的旗说道：‘挖！只要这旗子还在，就得挖！’
当时，我很焦虑地问：‘吴王一直加害我们，如若他派兵追剿，前有孟狄，后有追兵。我们如何是好？’
世子蹲下身，边挖掘，边说：‘吴王天生怕死，只要有孟狄的地方，他就不敢来。再者，他们有胆来，更好。只要他们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不消一会儿，世子的手，就沾满了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