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大奔，戛然地在金颜的面前一个急刹。车里的人重重地按下喇叭，她从游离的状态清醒过来，四处扫射，没有别人，才确定车里的人是在对自己打招呼，金颜缓缓地走上前去。
车窗被打开了，里面探出的脑袋，是他，那个男医生。他？他？他？不太可能吧！一定是自己疯了，出现幻觉了！！
“很意外吗？”他摘下墨镜，冲着他耸耸肩，“我送你。上车吧。”
管他呢，她没有多想，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金颜就觉得很亲切，一点也不想要拒绝。她打开副驾座的门，很干脆地关了门。
“怎么，脸上还有哪位留下的香痕嘛。”
她摸摸自己热忽忽的脸，朝反光镜望去。也真够狠的，五根手指一根也不差地在自己脸上来了个红色涂鸦。她无奈地笑笑，开起玩笑：“算是留念吧。”
“看样子你恢复得很快。”男医生启动引擎，车子朝着JF路驶去。
“你为什么走这条路？”这是去金颜家的方向，他不可能这么巧连自己的住址也知道。
“Dancing公寓，对吧。”男医生神秘的朝她望了一眼，然后又很快地回过头。
“我家？你怎么知道？”金颜更加好奇了，她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想想彻底地看仔细，太熟悉了，不会是大白天的做梦吧。
男医生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撩起右边的一络头发，很明显的一个伤疤足足有两厘米长。真的是他！模糊的意识渐渐明朗起来。
“秦少扬！”金颜很惊奇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多年不见的他，竟赫赫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金颜还是没有淡定地忍住，即使她曾经过下一次他们再见面她一定会叫不出他的名字，哪怕是假装忘记。可是现实她并没有做到。
“总算你还记得我。”秦少扬放下手，继续回到方向盘的位置，“不枉费我头上的疤为你而留啊！”
既然已经脱口而出，金颜也不想掩饰什么，那就继续当他是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其实怎么可能。
“呵呵，当然记得啊。你怎么回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金颜变得出奇的平静，她原来可以保持的那么平静，或许是当着他的面，她变得麻木。
少扬在八年前因为母亲的改嫁原因，跟随母亲去了加拿大，也许这以前根本就是个借口，不过金颜总是希望这是唯一的理由。他和她一样，都在躲避，躲避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那时走的匆忙，就像现在他的出现，没有给金颜任何提示，也没有任何预兆。
“我没来几天，原本想去你家拜访的，没想到这么巧在医院就遇到你了。”少扬似乎忘记一些什么，说话的语气竟也变得客套起来。
果然离开了八年，就连说话也变得生疏起来。拜访？多么可笑的儒雅之词。金颜心里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秦少扬显然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其实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于是随手按下了车里的音乐，舒缓的钢琴声回荡在整个车内。
“《献给爱丽丝》？你还是记得这首曲子吗！”秦少扬试图重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
金颜很快被熟悉的曲调吸引住，她把头靠在车座上，这种感觉很轻松，也很安全。
“一直都没有变，我一直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少扬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有再往下说。金颜刚枕到后脑勺的双手也突然松开了。
“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金颜关掉音乐，过去的终究只属于过去，“我到家了。”
少扬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到了Dancing公寓的大门。他一个急刹，金颜重重地撞在了靠垫上。
“颜颜，其实我……”少扬话到口边，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有些茫然，或许，现在的金颜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她了。
“你.。。，少……哦，你，到我家去坐坐吧。”金颜打开车门，走下车，然后弯下腰，探着脑袋，冲着少扬微笑。她勉强做出的自然，反而令自己更加尴尬。
这句久违却被吞回肚子里的称呼，让秦少扬兴奋，却更加失落，她竟然也如此客套起来，似乎遗忘了很多，那么平淡。她似乎真的不是以前那个他嘴边的幸运儿了，她些许有自己的生活。何必呢，少扬尴尬地一笑，呵呵，一切都在变，况且已经过了八年。
“不了。我还有事，改天一定登门造访。”他没有转头去看金颜，他对那双干净的眼睛有一种特殊的情节，很多年了，他再也没有从别人眼睛里看见过。
“那好吧，下次见。”金颜关上车门，黑色从他的视线中迅速移走，只留下一路车胎压过的痕迹。
很多年了，他依然没有变，还是喜欢听一首曲子，还是那么一句再见也没有就和自己告别，还是……还是，维持着同一种感觉。
金颜舒缓了一口气，冷不防地一个踉跄，演戏永远是那么纠结。刚刚的表现应该不至于让人开出自己有多么的紧张，或者说是惊喜，不，怎么可能是惊喜，是恨！
想什么呢？金颜恍然若失，却不由心生余悸。
也许一切都变了。他们之间变得陌生了，她心里默念：“那有怎么样，秦少扬，你比那个他还要自私和可怕，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也不会变得如此不堪。”
多么滑稽的见面，多么不正常的开场白，竟到是一夜之间上演了两出戏。多么自然的对话，完全难以让人想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连金颜也觉得刚刚的对话完全不是他们两个人在说话，竟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寒暄。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是她想不到的还有很多，一切真是太巧了。她假装已经忘记了过去，假装那么潇洒，假装比过去强大了。
一个人的时候，金颜马上就会返回到真实的自己，那么忧伤，那么无助。
打开家门，她径自朝卧室走去。
躺在自家的床上，有点讽刺。很大的一张双人床，却只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拥进怀抱。金颜有些疲倦。
今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却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秦少扬的意外出现，她并不是没有情绪的，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才敢大胆地去发泄。我们可以心不在焉地骗过所有人，可以满不在乎地在别人面前装潇洒，可是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暴露无疑了，再怎么改变再怎么装都欺骗不了自己，况且就剩下自己，演戏给鬼看啊。金颜望着天花板，这不禁让她翻开自己已经尘封了很久的记忆。
小的时候开始，金颜就特别不爱和自己不在乎的人说话。她喜欢画画，于是转来了这远近闻名的私立高中。
遇见秦少扬，是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季节。他比别人似乎一些不一样，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模有样了。虽然他只比金颜大一岁。可是早已拥有高大的身躯，十足的男子汉。回头望见他的时候，是这个少年在球场上雷厉风行地一记投篮。但她并没有记住什么。
金颜很安静地在画室里，她其实成绩很好，根本不用作为艺术生转来二十一中。但兴趣使然，她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喜欢弹吉他，当然这个爱好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她喜欢穿一袭白色露肩的连衣裙，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她细长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还有白皙的皮肤，这天资足以俘获大部分男生的心。当然也会惹来无数女人的妒忌。
在班里，因为她是新转来的。每次受其他女生欺负的时候，大大的瞳孔里总是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是她不会让它掉下来，她接受命运的安排，却在心底最深处种下最强烈的反抗种子。金颜相信，这样的挫折从来都只是过程，而不是结局。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自认的好事；大家各抒己见，评头论足，坐享其成，自命理性，却连最基本的感谢都忘记。大多情况，这人一定是个不求闻达的挖井人，秉正身正不怕影子歪的理念，公然置诸多评论于脑后；到最后黑白颠倒，自己身死，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这一联想就不知道把主题偏到哪去了。
金颜，她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天使，足以让人怜惜的女孩子。
而现在的秦少扬，今天有点失落，他又何尝不在装潇洒。记忆中的金颜，曾经是一个纯真的小女孩，面对一潭沉静的湖水，稍稍扬起头望向远处无边的黑暗，神情在晚风中迷乱。象牙般的肤色，泼墨似的碎发，长长的睫毛下面，是遮不住悲伤的双眸，倒映着最后的一缕夕阳。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正在烦恼着什么；轻启着唇，却又显得有些疏离。精致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今天他看见的金颜眼睛里已经没有以前的文弱了，到底也是过去八年了，谁还会像学生时代般的单纯呢？那时的感觉真好，干净得像一潭清水。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自己的真实感受隐藏到心里的最深处，还是她把那些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彻底的埋葬了。
油表的指针飞快地往上，然后又发疯似的坠下。驾座两边的窗户，已经看不清是什么风景。秦少扬没有回家，他开着车在外环路上打圈。
车窗快速闪过的竟象是一部陈年的照相机，把他深深地带入了那个和金颜一起的时光。
遇见金颜，是在学校的画室，画纸被洒落了一地。一群女生聚集在一个角落，围成圈，还时不时地发出阵阵让人发指的笑声。
他冲上前，拨开人群，只见金颜正蜷缩在角落里，嘴角还流有一道鲜红的血迹。
围观的都是女生，他们没有因为少扬的到来而停止对金颜的嘲弄。反而因为这个全校都关注的校草而更加记恨金颜。
“我不想和女人动手！”秦少扬看不下去了，他朝着人群大喊一声。一片安静。
其中一个女人开了口：“她是叛徒，肯定是她去告的密，我们才受罚的。”没有维持到三秒钟，人群又开始沸腾。
“都走开！”他瞪着肃杀的眼神，发出最后的警告。
“你丫的，敢对我女人大吼大叫。”不知从哪儿来的混混把那个说话的女人拉到身后，“哥们，想打架？”挑衅的语言，让画室整个气氛变得硝烟弥漫。
秦少扬双手握紧成拳头，牙关咬得很紧，头上憋出的青筋清晰可见，眼神突然变得很凶悍，他对着身边的这个男的，冲上去就是一记重重的拳头。紧接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他很能打，金颜第一次见到秦少扬的时候，就有这个第一印象。
她还清晰地记得，就在少扬和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见身后一张椅子急速向他逼近。
“小心啊！”金颜惊慌地向他发出危险的信号。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没有来得及躲闪，椅子的脚狠狠地在他的右边额头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轮廓往下坠，一滴一滴，印染在他白衬衫上。他没有去擦脸上的血渍，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恐怖，他缓缓抬起头，正欲作个了结。就在画面停止的瞬间，他的流血，换来了所有人的落荒而逃。
他没有顾自己，转身走近金颜，温柔地伸出右手，嘴角向上扬起：“起来吧，没事了。”
金颜全身依旧不停地在发抖，她战战兢兢地伸出颤抖不止的手，靠近少扬。两只手在空气中渐渐靠拢，气流回旋不止，就在指间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一股暖流，迅速从指间流入自己纤细的手臂，最后注入她的体内，涌入她的心底。
回忆的画面似乎切断了，而现在，秦少扬的车像是失去了控制，在车流中疯狂地奔跑。
他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金颜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神，从遇见她的第一天，她把手伸向自己的时候，那个看自己的眼神，让他既怜悯又心疼，脑海里突然闪现的是想要用一生去保护她的念头。
那次他用力地拉起，蜷缩着的金颜。
“你流血了。”金颜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少扬手里，“我陪你去医务室。”
“你呢？有没有受伤？”他原本不想去关心更多关于她的事，可是他没有。
“我没事，习惯了？”金颜擦了擦几乎要多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咧开嘴冲着他微笑。他从来没看见过这种笑容。是无奈，坚韧，亦或是绝望。不是，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以隐约地看见草原上的星火，不眠亦不休。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荣辱不惊的人，他吃惊不已，难道不会反抗吗？还是她根本就不曾想过反抗。可是他能感觉到她身体里的小宇宙。
“你在想我为什么不生气吗？”医生小心地处理着他的伤口，金颜一直守侯在身边，她似乎洞穿了自己一路走过来正在思考的疑问。
“伤口缝好了，可能以后会留下什么疤痕了。”医生摘下口罩和手套，“这几天注意伤口卫生，不要发炎了。”少扬点点头，他更关心的是，金颜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金颜伸出双手：“看见了吗，你觉得我这手用在什么地方最不可惜？可不像你是用来打架的哦。呵呵..”
他有些惊讶，这个眼前的女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冷，也会开开玩笑，这种亲切感让他更加有兴趣。
“你不就是想说你的手是艺术家的手？是用来创作你的画呗。”少扬从床上坐起来。
“我就喜欢画画，画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好。”提起画，金颜眼里闪烁着一丝光亮。
“那你……”少扬还想继续问点什么，他总觉得她的背后隐藏了一个很深的秘密。
“好了，不说我了，你看你衣服上都是血。”金颜有意扯开话题，她整理好医生开的药，塞进少扬的包里，“对不起，害你挂彩了。”
少扬这才意识到衬衫被鲜血染红了一片：“呵呵，我这血可宝贵着，罕见的R型血。你真是个幸运儿，我可没为谁流过我这么宝贵的血。”
R型？金颜一楞，她凑上前去，血腥味还是很浓，她闭上眼深呼吸，却闻到一阵芬芳，熟悉的味道，而她的骨子里流的也正是R型血。
“怎么了？”少扬左右瞅瞅自己。
“噢，没事，咱们走吧！”金颜为自己这个不礼貌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
出了校门，他们准备道别。少扬突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喂！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秦少扬。”
“金颜！谢谢你。”已经跑出去的金颜，回过头，冲着他一个微笑，随后消失在风里。
秦少扬楞住了，为金颜的声音，笑容，还是那双眼睛。说实话，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令人难忘的女生，虽然二十一中不缺乏美女，而他的身边更不缺乏追求的女生。可是这个金颜表面十分冷漠，而内心却有着十分强大的魔力吸引着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像冷美人，反而更加热情开朗。这种感觉让秦少扬觉得若即若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