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谷场上的婚礼
林尚友回到家小住两日，旅途的疲劳也随之阴消云散，身体发起酸来，很想去参加一下家里的劳动，可爹和娘又不肯，又分配了一个新任务，那就是要让林尚友去村子里窜门户，向那些送礼的家户道个客套的言语礼仪。
原来村子里有个习俗，就是外面来了客人，要好的村户间要相互招待请吃，这也是礼尚往来。现在田地下户了，大家都抓生产忙，不知谁又改了礼仪，不请吃，而是送点东西到主人家。一块腊肉，三五个鸡蛋，一把面，要是家里拿不出，就送几丛菜、几个水果，主人也不见怪，毕竟送的是一种情谊，不在礼品贵贱多少，量力就行，大家体谅。
林学雨夫妇平时在村子里接物待人也相当热情大方。林尚友这一回家，村子里也把他当成了客人，几乎家家无多有少都送了礼，礼品都堆了大半个屋。林学雨夫妇又换着把礼物送还给那些家境稍差的村户，算是领了情。有人送去少的拿回多的甚至还说：‘‘你看我这送得少，拿得多咋好意思呢？’’。林学雨夫妇常常笑笑，连推带劝就把别人送回去了。
要是有人以为林学雨是村里的干部，大家有事求着他，那就错了。林学雨从来不以自己是干部高傲自居。也从不去打压别人，甚至把自己一家要求得比普通村户还严，村里同样有其它干部就达不到那个效果。这大家都送礼，不是跟风，是礼尚往来和曾经的资助、关怀、友情、威望换来的。
要是客人是远方来的，回言语礼仪当然是主人。这回林学雨夫妇虽然回了言语礼，但还是要叫儿子去独立走一遭，就是要考察一下儿子在外面的人情交往能力。毕竟都成大人了，同龄人的孩子都会玩耍走路了。父母在心中焦急，也是想让儿子在村里人面前走一遭留个印象，以后好给他介绍个对象。
林尚友在部队呆久了，部队讲求的是纪律和服从命令，哪象乡下那么多人情礼仪，于是推托不想去。这时李明秀发火了，怒着脸说：‘‘三娃子，回来了就要学这里的习俗，别老是部队部队的，部队能让你呆一辈子！’’
林尚友把犟不过，也就只得硬着头皮去村子里转悠，在路上看见的就在路上说几句话，开着门的就进门去坐一坐。他这一走，还见识了呆在屋内所不能了解的东西，比如哪家少了哪位老人，哪家又多了一个孩子，哪家娶了新媳妇，连新媳妇的名字也可以从旁人那里得知。渐渐的，林尚友的胆也大起来，不用能感觉‘‘怦怦’’跳着心往前走，说话语速放慢一点，也不会象最初偶尔带卡了。
在路过一个傅家小院，院坝里没有人，门倒是敞开着，于是林尚友问着声走了进去。在乡下，这时哪家哪户都没有多少钱财，除了集体保管室配有锁钥外，许多家的门只是用来防风和夜里好关，本地的人应着声是可以随便进去的。
林尚友来到屋内还是没见着人，正要转身出门，眼前却是一黑，不是跌倒，也不是碰着什么，而是有温温的东西突然蒙住了眼睛。他双手敏感地移上去要挪走蒙物，是一双手！
谁给他开这个玩笑？不能发火，不能没礼貌，或许是小时候的玩伴呢，正要用力的双手立时松了劲，只是想掰开看个究竟。掰了几下，蒙眼的双手主动松开了，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回头一看，是这家的女儿傅兰春。
傅兰春乐呵得象个小孩，还笑着向眼前这个带着窘笑的人问道：‘‘三哥哥，回来了也不咋先来看看我这个干妹妹呢？！’’
‘‘我，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呀，除了长高了个子，还是那样顽皮，要是有人看见多不好啊！’’林尚友一脸正经地说着，似乎有些害怕别人看见，带着几分责备。
傅兰春却满不在乎地说：‘‘看见又怎样呢，我就是你的干妹妹，如果秋菊姐没理你，那我还要你娶了我呢！’’
这话听得林尚友面颊发红，额上生汗。自己是个军人，回家探亲窜户道礼，想不到在这里被童年的玩伴给嬉戏着，要是有外人看见听见，叫他这个军人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快速离开这窘迫之地。可他哪里走得脱，傅兰春拉上他的手硬从屋内走出来到院坝里。傅兰春说远方来了客人，家里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招待，她要去院坝的树上给他摘枣子。
刚来到院坝，从屋后传来一群女孩的笑声向前面围过来。原来他们的谈话全被人听见了。虽然林尚友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但从笑声里走来的女孩围着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他浑身上下真不是滋味。
傅兰春已搬来梯子架上枣树给他摘枣子去了。林尚友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围着的女孩总是问这问哪让他脱不了身，真想有个人路过给自己解了围，可这时大部人都在稻田里割稻子，就只有这些割草打柴做饭的大姑娘还留在院里。
林尚友心想这一切一定是那个顽皮的干妹妹傅兰春设计好了的，因为有女孩说傅兰春欠她一捆柴，有人说欠她一背草，有人说只欠一份人情。
傅兰春摘下一些枣子后，其它女孩一溜作散。林尚友带着傅兰春给他打包的一些枣子快步向家走去，至于其它的村户，他也不想再去窜门了。
傍晚的时候，村子里就有女孩嘻嘻笑笑或遮或掩地议论着林尚友到傅家院去的事，这话也传到林学雨夫妇耳朵里。吃晚饭时，李明秀问林尚友去了哪些地方，见到了什么人，一路问去，林尚友回答就是没到傅家院。
李明秀听了说：‘‘三娃子，你没讲完嘛？我们这屋咋有枣子的味道？还是傅家院的呢，我能闻得出来！’’
话音落下，林尚友的脸立时红了。
李明秀看了看说：‘‘三娃子，你看把你急得，人家女娃子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啦，该娶媳妇啦，怕啥，干妹妹就干妹妹吧！’’
夜晚躺在床上，林尚友想起白天在傅家院经历的一切，也想起了娘的话，也想起了自己与那个干妹妹往事来。
那还是在孩童时的大旱之年，林尚友和傅兰春几乎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一天林尚友要去离村子较远的井里舀水起来喝，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傅兰春自告奋勇要林尚友拉着她，让她去舀。水是舀上来了，可最后林尚友没拉住，傅兰春滑进井里去了，吓得傅兰春哇哇直哭。旁边又无其它人，井水也不太深，于是林尚友跳了下去让傅兰春踩在自己肩上爬出了井。可井沿太滑也够不着，傅兰春力气太小也拉不上去林尚友。井水又在慢慢上升，急得两个孩子都哭了。傅兰春没回村里喊人，而是看见不远处有一堆柴草，于是拼着力气搬来柴草往井里扔，林尚友最后踩在柴草上爬出了井。
这事被后来一挑水人发现了，然后告诉了各自的家长。虽然都受了训受到了惩罚，但傅家还是感激林尚友救了自己的女儿，要女儿拜林尚友的父亲为干爹。林学雨说人又不是他救的，就让他们认干哥哥干妹妹好了。
在乡下，干妹妹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以救命之恩结义的，一种是经媒说之言约定为姻缘的，未婚男子对未婚女子的称谓。
最初逢年过节两家人还相互走了几年，最后家长觉得随着孩子的长大，以这种关系称呼和来往有些不妥，于是就不准他们以干哥哥、干妹妹相称，也少来少往，只保持着一般的村民间关系。
林尚友当兵这些年倒是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喜欢找军人男子为择偶对象的年代里，这个儿时的干妹妹还真心地设计了这一把。林尚友也在这时回忆起印象中的干妹妹来，相貌娇好，性格泼辣粗犷，可还小自己好几岁呢，有一份喜欢，却又害怕。
自那以后，傅兰春总是找着借口往林家跑，看来她是真有心看上曾经的干哥哥了。村子里也言论四起。
林学雨夫妇意见也各不相同。林学雨说傅兰春那女娃性子有些太劣，恐怕要是真成了，林尚友只有受气吃亏。李明秀说就三娃子那个弱性子，就是要找一个性子比较强的管着他，那样以后成家才撑得起门面。最后意见统一，大人不主张，不强求，依孩子自愿，看有没有缘份。
说起傅兰春这女娃，她比村里哪个女娃都出名，完全是个男孩子性格，从小就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耍。只是后来长大了，自觉有了性别之分才少了许多。在村里人的记忆中，她进山捅过马蜂窝，捉过蛇，下河捞过鱼，高崖坡的草她敢割，高崖边的树她敢剔，就连许多男孩子都佩服她。
俗话说：养女望媒说，养儿托媒说；一家养女百家求，一马不行百马忧；千里姻缘一线牵，牵线还得媒说言。不几天，村里的一个媒婆就坐不住了，趁背谷子的空闲，先是傅家，后是林家，吹嘘之言说不出，见还有些旧渊缘，只问个意见。两家意见一致，原来有个约定，但凭孩子自愿。
这样就行了。傅家又开来傅兰春的生辰八字，林家又依村里的习俗给两个孩子起个八字。还没进村里算卦老先生的门，他就一口叫道：‘‘不用算了，合！’’。李明秀手握两个孩子的生辰纸条笑着问道：‘‘你都还没算，咋就知道合呢，莫不是你收了哪家的贡？’’
算卦老先生也是一笑，说：‘‘一生姻缘天注定，感情合，那就是合。要是不合，送礼求情我也要说破。你要不信就算算，我也不要你那纸条生辰，我吃这碗饭，除外面接进来的一些媳妇外，我还记得村子里这几百号人的生辰八字呢！’’说着便写出了两个人的生辰，再呈上李明秀的纸条一看，没有差错。然后算卦老先生口里背着口诀，翻着对照本，一阵子甲乙丙丁……子丑寅卯……一张小红纸写得密密麻麻。合！上上之合！只是女命强，主家屋，不居老宅，远离他乡为最好……
李明秀也听不懂老先生眉飞色舞的那些专业解释，只要合就是好事。
议论风波过去，八字又合，家长们一同意，林尚友和傅兰春便结伴在一起，一会儿傅家，一会儿林家，一会儿进山，一会儿下田。两家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可离林尚友归队的日子越来越近，傅家催促着把婚礼举办了，林家觉得这是农忙时节，家中又无猪畜准备，是想推迟延后。可养女家愁啊，毕竟没有仪式不被村民认可啊。再说两个年青人都走在一起了，只怕时久天长肚子大了，会招来别人说闲话。
最后有人给出了建议，在八月十五那天两家人合伙举行个简单仪式，待以后有了第一个孩子再补办。两家人合计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又在哪家举行？在傅家？在林家？以前也没有这样的习俗。虽说不结亲家是两家，结了亲家是一家，可两姓人家都有各自的亲戚，谁也不想在这嫁女娶媳上丢面子。于是又有人建议哪家都不去，就去位置居中的关帝庙广场，那样两家都有面子。
八月十五那天，林傅两家筹集着生活物资，其它一些亲邻也拼凑些差品，共同在还没拆分的集体大食堂锅灶上加工食品。然后邀请着本村的家长和家长母前来就餐一顿，作个见证。那些远处而来的亲戚朋友头一天晚上就到了，席宴也就设在关帝庙广场。
丰收季节的八月，晴好的天气一日接着一日，关帝庙广场上堆积着许多村户背回码成一摞摞的稻谷堆，一阵风过，还能闻着丰收的稻香。
两家主人在这样的境况里招待着客人，一个劲客套着说没啥好菜肴，环境也太挤，又耽误了大家收稻谷。却有村户说：‘‘这就够好啦，送你们礼金又不收，这样的白吃白喝天天有都好，我不怕耽误了农活。再说这环境，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那堆积成山的稻谷就在身边，那不是五谷丰登，人兴财旺，白头偕老，子孙发达的美好象征吗？我们村里哪个接媳妇嫁女儿又遇上这好时节？’’
‘‘啊呀，他们俩人结婚，还是在关二爷他老人家的地盘上呢，关二爷是谁？是武财神啊，看来他们结婚以后要大发啊！’’
…………
这当然是逗人喜欢，讨吉利的好话。好话人人爱听，好话笑得林傅两家人都合不拢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