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奔忙，时常感到金钱的魔力越来越大了。人心和道德的堕落多么可怕啊。那样一批人像吸血虫一样虎视眈眈，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别人的精力和心血吮吸，把金钱和物质掳走。而在另一条道路上，人人变得像鹅卵石一样圆滑，权衡利弊，察言观色，明哲保身，学会阿谀，利用人性的弱点洒下甜蜜的毒汁，迷醉别人，获取他人的好感和信任，时时睁大眼睛，窥探着，伺机寻求钻营的捷径，而真实的灵魂却更深地包藏起来。人性中的黑暗是那魔窟呢。人心里的魔鬼出笼，人就变得比魔鬼更加可怕。在这个物质主义和利欲熏心的大染缸里，灵魂堕落，像娼妓一样日益变得无耻而贪婪。
一场雨使天空碧蓝，大地如沐浴过一般。一片似牛奶的云雾缠绕着郭达山。“郭达停云”是康定一景。那多彩的云还是康定的晴雨表呢，时而像纱帏，时而像一条翻滚的龙，有时像哈达飘飘悠悠……我也在这个小城里日益磨钝了灵性，变得越加庸俗和世故。我知道遥远的民间是广袤的沃土。而常年在城市和大山的边缘行走，人和灵魂都蜕化成边缘的角色。上不了，下不去，像佛教讲的游荡在中阴间的人。远山的云朵啊，你为何不捎来故乡清凉的风、裹着阳光的青草气息和青稞的芬芳？我那捻着佛珠虔心礼佛的母亲可有话儿告诉我？在她信仰的大海上，是否有菩提的种子发芽，可有圣洁如莲花般的开悟光芒升起？
踏上精神旅程吧。磨砺生命之轮，冶炼自己的灵魂，最终构建自成一体的精神世界。一个写字的人，最后的归宿是完成自己的哲学，觉悟智慧的光芒，而不仅仅是语言和大厦的外形。语言是华美的空气，大厦建筑的骨架，它们都是道路和方法的呈现，像我们的衣裳，像宗教的偶像。灵魂，唯有灵魂，才是温暖的太阳。
又见混乱的世界
又看见混乱的世界。那些残垣废墟上的幽灵，那些远去的传说，让人心里很不安宁；那些学生那样不听话，自行其是，不懂规矩，让人生气；那些伙伴和老师遭遇突发事故，人人惊慌失措；死亡也悄无声息，掳走一颗颗活泼的生命……醒来，发现天气变了，大地已经温热了。
到处是山火的消息。今年，气候异常干燥。警报早已发出。而火籽一旦落地，便轰轰燃烧起来。连这狭沟切割的天空都布上了一层层烟霭。战争也如火如荼。巴格达上空浓烟滚滚，双方都发布着完全相反的信息。电视台争相转播战争的实况。地球变成村庄，而人心膨胀得像天空一样阔大，欲望如沸腾的大海。想到这蔚蓝苍穹之上，有无数的卫星间谍在四处窥探，心里便泛起一丝不自在。听说有一种相机能穿透人的衣服，照出剥离过的一个个裸男美女。人心也能被窥透么？
我有时也想，人的躯体是不值得留恋的。然而，能够这样超然面对生命的，又有几人？想想，在时光中日益腐朽的躯壳（没有人能留住青春的时光，没有人能敌得过岁月利齿的啃啮），不管男人女人怎样美化装饰，甚至武装到牙齿，它终究是无法洁净的，它充满了瑕疵，充满了那样多肮脏的劳什子。在充满血污的肺腑里，在畅然流动的血液里，在蠕动的肠胃里，甚至在坚硬的牙齿和人的脑袋中都充满了种种虫子；光鲜的外表，在时光的磨砺中也日渐松弛，纵横驰骋着沧桑难耐的时间纹路；而人心沸腾的欲望更加可怕，充盈无穷无尽的混乱，充塞着许多见不得阳光的肮脏念头——幸而，人是理智的动物，有道德和规范的约束，有信仰的存在。若没有了这些樊篱，人将会堕落到梦魇般的境地吧。昨夜，梦见自己的左臂上生满了蛆，我恶心地甩了一条又一条虫子，在要喝的稀饭中都埋藏着一条长虫子。在清亮的晨光下，回想那梦境依然感到浑身不自在。是某种秽气雾罩了的缘故吧，我想。于是，用香柏熏了身子。妻子说，那是个兆头，你要生病呢。我不以为然。
这几日，太阳暴晒，脸上开始蜕皮。草木葳蕤，一派繁茂，它们是亢奋和充满活力的。然而草木也是有生命的，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像万物一样是不可能不朽的，人生短促，人类以子子孙孙一代代延续而使岁月永远年轻，永远轮回。我常想，这高等的人类在自己制造的玩物里，如电视机、录像机（它们也是有生命时限的），也能窥探到生命的秘密呢。天意隐约，智者像山一样沉默。我陷入无休无止的事务堆里，丢失了魂儿。
灵魂在城市和故乡间奔波
梦见在故乡，自己处于找车的焦虑和徘徊之中。这豁亮的山谷，承载着定姆人梦想的地方，似乎拴不住年轻人的脚步和灵魂了。我也已在山外工作了。故乡人看来，我们是在汉区，天遥地远，让他们牵情挂怀，甚至也不无怜悯。许多时辰过去了，才看见一辆小车。跑上去问询，早已塞满了人。车里的人说，还有甲交的车要来呢。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样的梦轮回了许多年，反复无数次了。
这是我灵魂在城市和乡村间奔波的倩影啊。
晨起时，我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天，到山洼边的小海子里放生小鱼。一角钱一条，买了一百多条，把他们从贩卖者手中买回，放回到幽蓝的自由世界里。看着鱼群欢畅游动，心里生出欢喜。虽然，我知道鱼贩子手中的鱼儿会及时补充，我们永远都无法做到全部救生，但是毕竟还是让不少的鱼儿获得了自主的生命和自由。藏人说，放生鱼对小孩是最好的祈福；家有重病的人，祛病祈寿时会选择此举。据说，一位大活佛生病时，曾在广州放生了上亿条鱼。那些鱼噼里啪啦被倾倒进海中，浩浩荡荡游向四方，那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可是，逃脱一次，渔网并不会就此罢休，不定哪天又被渔网扣笼上来。只要有人吃就会有人卖，这是无法摆脱的生存链条。所以，有个说法是：最好的放生是吃素。
在南方，非典肆虐，闹得人心惶惶，板蓝根都脱销了。在这里，流言也像风一样飞翔。
在自然的山水间行走，我又感到亲近土地的幸福。然而，回望城市，人类似乎正忙于自制一个欲望沸腾的世界，让人心渐渐远离了山水。浮躁之风盛行，连三四十岁的人也每天急躁躁的，一幅难见天地的样子。我曾经设想过只要有一台电脑，就安心写一些文字，然而买回电脑来，只延续了几天的激情，它就成了一个死物；之后又想，有部手提电脑多方便啊，终于有了，几天之后它也成了死物；还想，有个相机那可以照多少美丽的风景哟——那是渴慕的一件宝物，如今，它也静静地躺在角落里，罩上了一层尘灰。总是忙碌，像没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甚至没了目标。看看周边，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同样可怕的境况里。这似乎是当下时代的一个特征。物质丰裕下一种绵软的毒素日渐包裹了我们的身心。我们失去了驾驭自由思想的毅力和权力，而堕入了现代的另一种轮回中……
于是，我有了一个构想：把自己在浮躁世界里的生命历程，浮躁灵魂的旅迹记录下来。这会比那些虚构小说、风花雪月的散文的意义大得多。它会透出这个时代这一群人的氛围、气息，给人更多的遐想和自由空间。事实上，我的灵魂和笔触也就会回归到民间，回归到每个普通人的心里去了。让思想之火在那表相繁华的背后一点点燃烧起来。那将是雪域山水和城市之间一个藏人的履痕，是心灵流淌出的歌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