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蔡安培的话音刚落，很多人便纷纷举手，抢着要发言。就在这时候，新提拔起来的副局长小黄摆了摆手曰：“暂缓！暂缓！”随着拿起一本杂志解释说：“这里面刊登了我们的老局长写的一篇散文呢！题目是《档案事业——我今生今世的挚爱》，让我先念一念，然后大家再发言吧！好不好？”当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后，便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读起来喽！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都为刘爱中对档案事业的深情打动了！只见小黄念完后又说：“在这儿，我还想告诉大家的一件事是，在刘局长刚到咱们局的那阵子，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曾给他来过一封信呢！信的大意是：‘由于历史的原因，当年我们未能吸纳您到我馆工作。近日，我们研究了一下，只要您还愿意，我们非常欢迎您来我馆工作。’当时我在局办公室工作，刘局长便把那封信给我看了！
我问他：‘还去不？’他答曰：‘不去了！不去了！我如今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咱们这儿落地生根算喽！’接着便叮嘱我曰：‘此事不要往外传了！’后来随着接触的增多，我对他亦越来越敬佩喽！为此，我在与一些人闲聊中一再提到过：‘像刘局长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只怕是我们这儿留不住哩！迟早也会被‘抢走’哩！’没想到还真的被我言中了呢！”他的话儿说到这里时，人们便迫不及待地争着发言喽！会场气氛之热烈让人感动。大家在发言中除对刘爱中四年多来的工作与所取得的成绩，给予充分的肯定与高度评价外，同时也对刘爱中其人的人格魅力赞扬备至。蔡安培见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便只好说：“刘局长要走了！大家都依依不舍，都有许多心里话想在这里讲一讲，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是离下班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所以，发言就到这儿为止吧！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老局长讲话！”会场上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刘爱中此时此刻的心情同样十分激动，他说：“同志们刚才的发言，给了我诸多的鼓励！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但是这其中又有太多的溢美之辞哦！我听了又很不安、很惭愧！我来咱们局四年多点，实际上就是与大家一起做了那么两件事而己。一是完成了全市档案事业的恢复、整顿任务；二是在几经周折后咱们的档案大厦终于开工了！如果说，这四年多来还算作了一些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的话，那也是大家的功劳啊！是我们全局三十几个人团结一心、努力拼搏的结果啊！所以，功劳应该记在大家的身上，我个人是断乎不敢贪天之功为己功的呀！刚才小黄局长念到我的那篇小文章，那是我于去年年底写的。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不太记得喽！文章中说到我对档案事业的眷恋与深情，那倒是真真切切的！自我四年之前踏进咱们局的大门之后，我就压根儿没想过要离开它了！在这之前，我为了这一天整整等了二十年呀！那二十年中，我一直都是在那儿盼呀盼！市二中离咱们这儿可谓近在咫尺呀！我几乎天天都在朝咱们这儿张望哪！虽然教书也挺好的，而且经过多年的磨砺之后，我亦早就适应了那儿的工作了！然而，我希望回归档案部门工作的愿望从来就不曾泯灭过。就这样，经过漫长的引颈期盼、翘首以待之后，我终于梦想成真，被调到咱们这儿来工作了！当时我是多么高兴呀！岂料一幌便是四年。
没想到又要离开这儿，离开朝夕与共的同事们，离开我深深热爱的档案事业了！我心里不好受呀！甚至于还多少有一种酸楚的味儿呢！当年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就立志要与档案事业结缘，为发展咱们祖国的社会主义档案事业作出自己的微薄贡献呀！可是，二十多年的经历告诉了我，我与档案事业的缘份竟是如此之少！真让我为之遗憾与叹息呀！同志们！我下个星期一就要到市政府上班去了！毋庸置疑，组织上安排我担任市委常委、市人民政府副市长是对我的莫大信任，我感谢组织上这一信任！到那儿之后，我将努力让自己尽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并尽自己的所能去做好工作。组织上之所以要我分管招商引资工作，可能就是看中我的‘海外关系’吧？老实说我的压力很大很大啊！能否在招商引资方面做出一定的成绩来，我心里实在是没有多少把握呀！当然，我会努力的！这儿就不再讲了！最后，我衷心地希望全局同志上下一条心，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努力开创我市档案事业的新局面！我期待着你们的成功、静候你们的佳音……”
散会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名妇女，嗫嗫嚅嚅地问刘爱中：“刘局长！我孩子的事？”刘爱中笑曰：“老李！你孩子的事已经办妥了！你再找蔡局长问问吧！我老丈人病了！我得赶快回去哩！”然，蔡安培却一再催促她：“老李！你应该去感谢刘局长呀！”
（四十八）
原来老李的丈夫符世高是市一中的一位数学老师。两年多以前因患肝癌不幸与世长辞，撇下他年迈的父母亲和妻子李素梅，以及正在大学读书的独生女儿符珍莲，一家四口人的生活十分困难。不久前，李素梅在办理退休手续时，本想向局长刘爱中提出将自己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儿安排进市档案局、馆工作的要求。然而，只因其丈夫符世高在当年的反右斗争中，曾经毒打过刘爱中的父亲刘清鹤。致使李素梅心存愧疚，感到难以启齿。因而，她离开市档案局、馆时，只是把丈夫符世高生前留下的一封信交到刘爱中的手里，便啥也没敢说就匆匆离去了！
望着李素梅匆匆离去的背影，好生纳闷的刘爱中赶忙拆开那信。只见信中写道：
刘局长：您好！
此时此刻的我，早已病入膏肓了！有一件事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已经多年了！早在您的父亲——刘清鹤老师生前，我就曾先后多次想当面向他忏悔，企求得到他的谅解与宽恕，但心存愧疚的我终究没这个勇气啊！及至他不幸与世长辞后，我的这种愧疚和负罪感亦更加强烈了！这之后我又一次次想跟您说，尤其是在您先后几次来医院看望我的时候，我依然是欲说还休、难以启齿呀！以至于这才拖到今天。最终选择了书面的形式向您忏悔了！
事情是这样的：反右斗争的那一年，您的父亲——刘清鹤老师，突然被莫明其妙地打成了“右派分子”。而我昔日高中与大学的同学，两年前从省师范学院毕业后，和我一起被分配到市一中工作的吴广元，只因为替刘清鹤老师说了几句公道话，亦立即被打成了“右派分子”……面对这一阵势，我顿时被吓坏了！天啊！像刘清鹤老师这么一位爱党爱国、人品出众、博学多才、教学有方、一直深受大家敬重与爱戴的优秀教师、爱国归侨、先进工作者和劳动模范，又怎么会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呢？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不久前，市委组织部还来我校搞过一次民意测验，要求我校教职工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推荐一名主管教学工作的副校长人选呢！不用说，我和大家一样都一致推荐刘清鹤老师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出类拔萃、人才难得的优秀教师，还有我的同学和同事吴广元，怎么会一下子变成“右派分子”了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困惑、迷茫的我，顿时慌乱得不知所措了！我出身于农村，父辈都是农民。父母生下我，把我拉扯大，又供我从小学一直读到大学，是多么的不容易呀！如果我稍有闪失，也如吴广元那样被打成右派分子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呀！就在这个时候，校长李柏芝把我找去了，说：“小符呀！小符！你可得站稳立场，彻底与刘清鹤与吴广元划清界线呀！怎么能一声不吭、没个态度呢？”听了李柏芝的话后，我更加惶恐不安了！彻夜未眠的我，便于次日上午，一边煞有介事地批判起您的父亲——刘清鹤老师来，一边又鬼使神差地往他的胸口上打了一拳，从此之后，我便为自己罪恶的这一拳，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之中！天啊！我干吗这么浑！这么愚蠢！这么残忍！这么没有人性呀？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这种负罪感和愧疚感也愈发强烈和沉重了！您的父亲——刘清鹤老师是绝对无辜的！他之所以被打成右派，完全是由于心胸狭窄、嫉能妒能，而又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校长李柏芝，精心策划与推波助澜酿成的恶果呀！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充当这个坏人的帮凶和枪手呢？殊不知我当年那罪恶的一拳，无异于是往刘清鹤老师的伤口上又洒上了一把盐啊！古人云：“反水不及，后悔何及。”又曰：“焦肺枯肝，抽肠裂膈”、“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多年来我只要一想起此事就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悔恨交加。我伤害了您父亲。在他老人家面前，我是有罪的！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呀！然而，我也因此使自己从此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感到愧疚！感到悔恨！
如今，已经来日无多，行将就木的我，是含着悔恨的泪水给您写这一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您说一声：对不起！同时万望您能原谅我、宽恕我！”
刘爱中读罢符世高于两年多前留下给自己的这一封信，不由浮想连翩、感触万端。为此，他旋即把李素梅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十分动情地说：“其实符老师大可不必如此！大可不必如此！在当时那个情况下，而且又是那么年轻，他即使是做错了这么一件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我父亲还健在的话肯定也会原谅他的呀！有什么必要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呢？”又曰：“符老师是个好老师，也是个老实人！同样，您老李也是一个好人、老实人呀！你们夫妻俩早就已经用自己的言行，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了！”李素梅听了刘爱中的一席话后不由激动万分、泪水夺眶而出：“刘局长！我替老符感谢您的宽容与大度了！”然而，刘爱中亦从李素梅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举动中，分明看到了什么。于是乎，又十分诚恳地表示：“老李！您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不妨说给我听听。”李素梅这才十分为难地把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儿倾吐了出来：“刘局长！我想请，请求您，将我女儿符珍莲安排到局里来。可我一直都不敢开这个口呀！”刘爱中听罢，立即痛痛快快地回答曰：“老李！此事您就放心好了！鉴于您家里的实际情况和您本人的一贯工作表现，还有符珍莲本人所具备的基本条件，我认为将她吸纳到我们局、馆来是合情、合理和合适的！而且，一定会尽快提交到局长会上研究决定。不过，还得请您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好吗？”
只是让李素梅意想不到的是，时隔没多久，刘爱中便在自己即将离任之前，把这件事办成了！这怎不叫李素梅喜出望外与感激涕零呢？
（四十九）
刘爱中正待要出门，市档案局的小车也开到他的家门口了！原来蔡安培知道刘爱中要连夜赶回乡下去，便赶忙要司机小许把小车开来喽！刘爱中却拒绝用小车：“唉！这如今我回老家真是方便得很呀！我坐班车回就行了，哪里还要你来送呢？请你告诉蔡局长，说我谢谢他了！”无论小许怎么说，刘爱中就是不听劝呀！莫奈其何的小许灵机一动：“唉！就让我送你到汽车站吧！”刘爱中只得应允了！及至一家三口到汽车站后，便立即换乘那班车回乡下喽！
次日，刘爱中一家三口早早地便起了床，忙着准备给祖父母与父母亲扫墓喽！时值清明，雨后放晴，太阳早早地就爬上天空喽！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清新而湿润，远远近近的群山如同水洗过的那样明净与美丽。尚高叔叔两口子早早就过来帮忙喽！多年来这位远房叔叔一直将他视为亲侄儿般看待。如同每年的清明节一样，扫墓用的三牲祭品也都由这位叔叔事先买来与加工制作好了！这使刘爱中十分感激。当然，他也始终把这位远房叔叔视作自己的亲人，且从来都未曾亏待过他。
临上山之前，他再三地叮嘱叔叔：“请您务必告诉村党支部书记与村长等领导中午一定要来吃午饭呀！我还有事要跟他们商量哩！”尚高当即欢快地答曰：“忘不了！而且，我早就按照你昨晚的吩咐连夜通知他们喽！等会儿我再去落实一下就是了！绝对不会误事的！你就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