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旌刚刚恢复，他的母亲却忽然出了事。
那个早晨，罗母早早给儿子起床做早餐，刚刚将包子放到蒸笼里，罗母就一阵眩晕，然后，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罗旌刚走到厨房门口，准备帮着母亲收拾，他赶紧将母亲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拨打了120急救。
在等待120的时间里，罗旌给母亲掐人中，甚至做人工呼吸，都没管用。
一米八的男人，跪在母亲的身边，一直拉着母亲的手，不敢松开。他害怕，害怕一旦松开，母亲就与自己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
他是多么害怕十岁那年的情景再次重现。那是他一生最不愿面对最不愿回首的事。每次回望过往，他都刻意的跳过那一段悲伤，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这么多年来，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这凉薄的人世里，他辜负过很多人，很多人也辜负过他，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他还有母亲。
那段和慕容氏集团争斗的最艰辛的时光，他几乎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的黑眼圈他的暴瘦引起了母亲的注意，母亲过来陪着他住；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母亲，母亲也什么都不问，但是他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因为母亲说，旌儿，有妈呢，怕啥，妈相信你；因为母亲说，不管世界怎么样，也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我最好的儿子。
所以，即使他曾经失去了最爱的聂亦风，即使他刚刚扳倒慕容氏集团时为很多人所不齿，他都没有害怕过，可是此刻，恐惧像潮水一样蔓延过来，几乎让他窒息，他的心，疼痛的几乎要裂开，母亲，母亲，你不可以离开我，没有了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120急救车几分钟就赶到了，罗旌却觉得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他拉住医生的手，说，医生，她没事吧？她没事吧？一定要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啊......
医生安慰他，没事，病人现在休克了，我们马上抢救，你放心，你放心......
罗旌跟着上了救护车，在车上，他始终握着母亲的手。他固执的相信，只要握住母亲的手，母亲就不会抛下他离开。
到了医院，医生说，只是缺血性休克，没什么大碍，卧床休息，静养，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罗旌的心终于掉到了肚子里，有营养的东西？这不是问题。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司机，说，马上去超市，给我把枣、进口麦片、核桃、农家有机鸡蛋......各买回来10斤，罗旌一口气说了不下二十种食品，司机听的有点懵，罗总，咱买这么多是要送礼啊？
送个屁，给我妈吃的，快去买，别那么多废话。罗旌平时很少冲自己的员工发火，可是今天，罗旌有点反常；不过这个时候，司机才知道是罗旌的母亲生病住院了，于是再也不多说话，赶紧到超市去了。
还不到半个小时，柳眉也来到了罗旌母亲所在的医院。
此刻，罗母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她已经睡着了。罗旌守在床边。
罗总，阿姨没事吧？柳眉一边询问着，一边将买来的营养品放在柜子里，然后将带来的鲜花放在了病床的床头柜上。
瞬间，一股郁金香的清香飘满了整个房间。
柳眉，让你费心了。看到柳眉提了一大堆东西来，罗旌有点过意不去。
罗总，干嘛那么客气。阿姨病了，我过来看看是应该的。你累了一天了吧？我陪着阿姨，你休息会吧？柳眉说的恳切真诚，罗旌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此后，在罗母住院的这半个月里，柳眉每天都过来陪着她。还变着花样给罗母做好吃的。今天炖个乌鸡汤，明天炖个莲藕汤，后天就是枸杞银耳莲子汤，每一个汤都做的色香味俱全。罗母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旌儿，柳眉是个好姑娘啊。那天，柳眉去公司处理事情了，罗母对罗旌说。
妈，这才喝了人家几天汤啊，就被灌晕了？开始帮着人家来说话了？罗旌一边给母亲倒水，一边和母亲开着玩笑。
罗母摇摇头，诶，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妈是说正事呢。妈看得出来，这姑娘啊，喜欢你，不然谁天天没事往医院跑，还变着花样炖汤？旌呀，亦风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你就是再喜欢，也追不回来了；不管过去怎么样，人啊，总是要向前走的。你早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妈就是闭了眼，也能放心走啊......话没说完，罗旌就将一颗糖塞进了母亲的嘴里，好了，好了，我知道，您吃糖，别再说了哈。其实，罗旌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罗母轻轻摇摇头，轻轻叹口气，专心吃起了糖，她的儿子她知道，倔强，固执，什么时候，他想通了，才会去做，否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深夜十一点，罗旌静静地坐在病房的阳台上抽烟。
罗母已经安然入睡。
罗旌却注定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下午的时候，聂亦风和令狐北到医院来看自己的母亲了。他们刚刚从广州办完画展回来，听说罗母生病的消息，连衣服都没有换，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来的时候，柳眉正在喂罗母喝银耳雪梨汤。
淡淡的雪梨清香飘满整个房间，因而炖的软烂，和雪梨一起炖的稠稠的，看一眼都觉得食欲大增。
看着柳眉细心体贴的喂完汤，又端着罗母换下的衣服去洗，聂亦风期初以为是罗旌雇的护工，可是看穿着，看气质，怎么也不像护工出身，待柳眉走远了，聂亦风悄悄地问，阿姨，她是谁啊？
罗旌公司的一个副总，每天都来给我送汤，还要管理公司的一摊子事，可是个精明能干的姑娘。
聂亦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柳眉的背影。然后，她看看罗旌，朝他眨眨眼，说，罗旌，要把握机会哦，这个姑娘真心不错。
烟火在暗夜之中，明明灭灭，聂亦风白天的话又跳到了罗旌的脑海中，若不是再也不爱，谁又可以这样坦然地将将另一个姑娘推到前男友的面前？聂亦风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了整整一天，说好的“放下”呢？他终于明白，生病的那段时间，他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或者说，他的理智告诉他，要放下；心，却固执着回望过去，不肯离开。
天空深蓝，一轮新月俯瞰着芸芸众生。
我欲乘风归去，我欲乘风归去......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一句一句古人的词从罗旌脑子里蹦出来，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不知道。往事太模糊，回忆太清瘦，可是，可是，要我怎么将你抹杀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未相逢？月下我们的初吻，曾缠绵了我整个青春；月下我们牵手散步的美好，曾支撑我走过漫漫长夜；月下花前我们的海誓山盟，如今我依然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罗旌猛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两个烟圈，心事，像那烟圈一样，散了，散了，味道却残留在这空气中，带着伤感的味道......
金融风暴再次席卷全球的时候，罗旌刚刚把一笔钱投到了房地产。
精明如罗旌，本是不该趟这个浑水的，这些年，他也算比较清醒的分析了中国的房地产行业，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折腾进这个行业里。
但是，那段时间，罗旌的公司营业总额一直呈下降趋势，无论怎么努力，采取什么措施，始终都只能维持温饱，勉强开出工资后，公司几乎处于负盈利，这让罗旌有点头大。恰恰，罗旌的朋友王显介绍了一个项目给罗旌，投资北京三环外一处空地，说准备开发成大型的办公楼和商场。
对于王显的人脉，罗旌是清楚的。他的叔叔是市规划局的一把手，单凭这一层关系，在那样一种市场管理还比较混乱的情况下，拿下一块好点的地皮让自己的侄子挣钱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王显与自己是十几年的朋友。
罗旌亲自去考察了两次，又打电话给自己一位政府部门的朋友，都得到了可靠的答案，也就是说，投资这块地，包赚不赔。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做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罗旌将手中的一个亿投资了出去。指望着在房地产也分得一杯羹，缓解自己公司目前的经济压力。
没有想到，风暴还未袭来，罗旌的投资就血本无归。
前几天罗旌还去看工地视察，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干活的景象，这让罗旌心里踏实了许多；王显说，兄弟，你放心，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有我呢。罗旌点点头，他对这个朋友，不能说百分百信任，起码信任度达到百分之八十。十几年交往下来，这个人的人品也还是让人敬重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考虑接受王显建议的原因。
可是，又过了一个星期，罗旌再次来到工地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工地上没有干活的工人，塔吊在半空悬着，一副爹不疼娘不爱恓惶可怜的模样，这是怎么了？罗旌急忙给朋友打电话，朋友的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出什么状况了吗？
他不敢想，直接开车去了王显家。
没想到，铁将军把门，邻居说，好几天没见回来了。
这一下，罗旌心说“完了”。当日开发这片地，两个人的资金是打到同一个账户的，但是，王显当时说，他医院那边事情也不多，还是让他来监督工程吧，这边就交给他好了，至于罗旌，有空来看看就行，先忙公司的事。
当时罗旌蛮感动，觉得自己好像捡了便宜似的，只是投资了钱，工地上什么事都不管不问，就坐等完工后得利，可是现在，罗旌觉得，这钱十有八九是被王显拿走了，自己上当了，被骗了。
罗旌的心里，还有一点点不确定，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好朋友会这样坑自己。
于是，继续打电话，王显还是关机；再打，关机；再打，关机；不同的手机号打，统统是关机。
罗旌失望了，也终于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
去报警，警察调查发现，早在四天前，王显就办理了出国手续，同行的，还有一个叫慕容雪的人。
慕容雪？出国？这次，罗旌算是彻底的绝望了。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搅在一起？难道真的是王显拿着自己的钱跑了？他可以不相信慕容雪，可是，他不能不相信王显。问题是，事实摆在眼前，警察说，人性里的东西，不是表象那么简单。
罗旌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罗总，你没事吧？平时罗旌都是七点到医院接替柳眉，今天一下子到了九点，让柳眉无比担心。
没事，你回去吧。罗旌故作轻松的回答。
然而，细心的柳眉还是看出了端倪。罗旌似乎一瞬间憔悴了，他的眼窝深陷，脸色发黑，眉宇间散发出的不再是平日的自信，而是深深的忧虑。
柳眉没有多问，她安顿好罗母，就示意罗旌和自己走出了病房。
来到医院的24小时餐厅，柳眉和罗旌选了一个座位坐下。
罗总，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罗旌知道，柳眉是聪慧精明的女人，跟着他干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是贴身秘书，但是大小事情柳眉几乎都参与，相处久了，几乎就成了罗旌的移动小秘书，何况，柳眉对他，不仅仅是当做公司董事长，更多的，是当做崇拜和暗恋的对象，那么，关注，自然是细无巨细。又有什么能够逃得过她的眼睛呢？
柳眉，明天你就辞职吧。公司的钱被我拿去做房产生意，结果被骗的血本无归，用不了多久，公司必然会倒闭，你早点辞职，我还可以给你工资奖金，否则，最后也许什么都没了。说完这些话，罗旌将头深深的埋在了两臂之间，浓重的绝望，立时弥漫开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柳眉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动用了这么一大笔钱，罗旌居然没有和她商量过，更没有提交董事会研究。
虽然，这是罗旌个人的资金，但是，当运用公司内部的流通资金做投资时，是应该经过董事会研究决策的。
精明如罗旌，竟然会被骗，而且是一个亿，简直不可想象。如果没有金融危机，以他们公司的实力，这些钱也不会影响他们多少，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公司本身独立支撑已经很困难，用来流动运转的资金一下子化为乌有，那对公司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柳眉想了想，说，罗总，我是不会辞职的。即使公司真的破产了，我也会跟着你从头开始。这个时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罗旌抬起头，看着柳眉的眼睛。
这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双眼皮，透着灵气，也透着智慧，更有深深的关切，曾有多少次，他感觉到这样的一双眼睛追随在他的身后，曾有多少次，这双眼睛给他送出过柔情脉脉，只是，从前的时候，他装作不知道，现在的时候，他也要熟视无睹。他不能害了她，他可以此后落魄，穷困潦倒，可是她没有要陪着他吃苦受罪的理由。
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恋，虽然她掩藏的很深很深，可是，丝丝缕缕的柔情，细细密密的关心，早已经超越了一个副总应该做的。他不是无知无觉的石头，他故意对她不理不睬，只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青春；可是，她却似乎并没有想要调整方向的意思。
曾经，罗旌旁敲侧击的说，柳眉，有时候啊，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柳眉只是抿嘴笑一笑，罗总，可是有时候啊，走到尽头也许是柳暗花明呢。
此刻，在这让人看透生死的医院里，柳眉决定将埋藏了六年的话统统说出来。人生短暂，只有在这里，你才会觉得原来真的什么都是身外之物，腰缠万贯如何？红得发紫怎样？唯有在这里，你才会发现，原来人生的成功，不过是健康而又尊严的活着，还有，所爱的人，陪着。
柳眉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罗旌的手，说，罗总，我喜欢你，从六年前你为我解围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个时候，你是慕容集团的乘龙快婿，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后来，你扳倒慕容氏，创建新公司，于是，我追随你来到新的公司，就是为了能够每天都能见到你；无论什么公司出多少钱挖我我都没有动摇过，都没想过要离开；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也知道，也许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获得你的爱，可是，我还是不会离开你，即使公司倒闭，即使你一无所有，我还是会跟着你。
这一番肺腑之言，让罗旌感动的鼻子发酸眼角湿润，他罗旌何德何能，让一个如此美丽如此深情的女孩子追随多年，在这样落魄的时刻，她依然不离不弃，而他，并未曾承诺她什么，甚至都没有说过会喜欢她爱她；越是这样，罗旌越觉得自己不能够拖累柳眉，无论他是否会爱上她，他都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和她在一起。
罗旌抽出手，说，柳眉，我是不会爱上你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说完这句话，罗旌站起身，径直向病房走去。
柳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罗旌就这样拒绝了她，将她的满腔热恋变成了冰冷的绝望。他说不会爱上她，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他让她走。柳眉的心，像被割裂成千万片般难过。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柳眉默默地看向窗外。
夜黑得像妖魅的脸，闪着诡异，天空一个炸雷，将夜撕裂成两半，柳眉暗自叹口气，如果是20岁的时候，是不是就要不管不顾的跑出去了？然后在雷雨里奔跑、发疯、自虐？30多岁了，已经过了这样荒唐的年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首先会想，安全吗？不如安安静静的回家洗个热水澡，喝杯红酒，或者看场电影，不然就是好好睡个美容觉。
爱情固然重要，工作和身体更重要。
柳眉就是这样冷静的人，她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乱了方寸，即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也一样淡定从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今天，她的表白，遭到了罗旌无情的拒绝，甚至分分钟挡住了她前行的路，只是，她不会黑夜里狂奔，也不会酒吧里买醉，而是会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好好回家睡觉。
一切皆有可能。或许，明天罗旌后悔了呢？只要没有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柳眉去卫生间补了个妆，然后，轻轻推开罗母病房的门，发现罗母安然的睡着，罗旌似乎也睡着了，只是没有盖好被子。柳眉轻轻走进去，帮罗母掖好被子，把一条薄毯子轻轻盖在罗旌身上，然后，轻轻退出了病房。
她默默地走到停车场，静谧的停车场让她心里有点怕，以前看过的恐怖片里的那些妖魔鬼怪争先恐后的跑到脑子里来，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可以陪在身边，起码不会这么孤独。
她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了，于是抬头，狠狠的将眼泪憋了回去。路是自己选的，有什么好抱怨好难过的呢？张小娴说，爱情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的快乐，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快乐。
想到这里，柳眉的脚步轻盈了一些，她快步走到自己的车前，将自己放到了车里，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车发动，载着柳眉飞速离开。
不远处，罗旌静静地看着柳眉安全离开，才重新准备回到楼上的病房里。刚才，他假装睡着了，柳眉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随后，他担心柳眉一个女孩子在地下停车场有事，便跟着柳眉下了停车场。
如今，看她安全离开，他才放心。
计算着时间，他想，一会要给柳眉打个电话，看看柳眉是否安全到家。
回到家没有十分钟，柳眉接到了罗旌的电话。
柳眉，安全到家了吗？早点休息。接到电话的刹那，柳眉笑了。罗旌，你还是关心我的，在意我的，不是吗？否则你又怎么会跟着我下到停车场，怎么会计算着我的时间，给我打电话？
不管你有多少拒绝我的理由，我都不会退缩的，罗旌，我会让你慢慢爱上我，直到，离不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