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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追忆

长安城夜,天降大雪。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百里桑落一边说着,一边帮夜紫盖好了被子。

“想吃蟹黄灌汤包、百味海鲜饺、炸酱鸡扒面、红枣芝麻豆浆……”说着说着,夜紫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夜紫笑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就像天边晚霞中升起的弯弯的月牙。鼻子是皱起来的,就像春风吹过湖水中的涟漪。

“好好好。”百里桑落宠溺地摸了摸夜紫的缎子一样的头发,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

“吃这么多你就不怕变成胖猪?”

“吃再多也没有你胖,嘻嘻。”

“就知道耍赖,哼。晚安啦。”

“我只对你耍赖。晚安。”

百里桑落突然惊醒,眼角还有一抹泪痕。

五年了,这个梦已经做了无数次。直到现在,百里桑落依旧分不清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只知道这是他不舍得忘记的梦,也永远忘记不了的梦。

“又下雪了。”百里桑落坐了起来,拿起床头那壶昨夜还未喝完的女儿红。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突然就念起了这首诗。

他苦笑着,将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时光倒退到五年前。

五年前,百里桑落就是在长安的东来客栈和夜紫相遇。当时的东来客栈是长安最大的客栈,也是最繁华的酒楼。

年少轻狂的百里桑落坐在东来客栈的一个靠窗的位置,喝着一壶竹叶青,看着长安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突然街上一阵喧嚣,只见五个大汉将一个乞丐围住。

其中一个大汉道:“好你个小乞丐,吃了霸王餐还想跑。”

乞丐瑟瑟发抖却又倔强地说道:“不就一顿饭钱嘛?等我以后有钱了还你们就是。”

大汉道:“现在就还,还不起就挨打!兄弟们,给我打!”

五个大汉正准备出手时,百里桑落耐不住爱管闲事的性子,纵身一跃,便落在五个大汉前。道:“住手!你们为何要欺负弱小?”

大汉道:“吃霸王餐还有理了?你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打!”

百里桑落讥笑道:“住手!不就一顿饭钱么?我帮他还便是。”

说罢便摸着口袋,脸色突然变得很尴尬。因为他才想起他的钱都放在客栈里。

他一向不喜欢把钱带在身上,他觉得钱是一种累赘。

大汉道:“看你这小子像是个小白脸,没想到竟也是个穷光蛋!没钱就不要帮别人出头!兄弟们,给我一起打!”

话还没说完,大汉的整个人都已经飞出去了,直到地上滚了四五圈。

只见百里桑落摸着拳头,一脸不屑道:“就凭你也打得到我?”,却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的手。

大汉大叫道:“好你个混蛋,吃了霸王餐还打人了,兄弟们看住他们,我去通知官府!”

百里桑落见不好,拉起小乞丐道:“还不快跑啊!”说罢便使起身法,像一阵风一样地翻到人群外。

小乞丐连连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百里桑落叹了一口气,拍着额头望天,只感到上天对自己不公。原本见义勇为最后却成为了吃霸王餐的帮凶。

于是放慢速度,直到小乞丐追上了自己。

小乞丐拉着他喘气道:“你干嘛跑那么快?”

百里桑落一脸被坑的样子道:“你还好意思说?”

小乞丐道:“我又没要你救我,是你自己要来的。”

百里桑落无言以对。

小乞丐继续道:“不过还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要被打了。”

话刚落,他们逃跑的路面方出现一群官兵。为首的是其中一个大汉,大声道:“就是他们!”

百里桑落赶紧拉着小乞丐走入路边的小巷。

就在长安城的各个小巷里窜来窜去地逃着,最后和小乞丐径直跑到城外十里,直到官兵不再追来。

此时夕阳已落,天边的晚霞散发着梦一样的光芒。

百里桑落和小乞丐躺在一课老槐树下喘着气。

小乞丐道:“难道我们今天在这里过夜吗?”

百里桑落一脸不爽道:“不然你还想住多高级的客栈?”

小乞丐的样子像是要哭了出来。

百里桑落皱着眉毛,不耐烦地说道:“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明天一大早趁他们还没起来我回到客栈拿钱还给他们就是。”

小乞丐大声道:“谁说人家是男人了!”

百里桑落道:“你不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小乞丐大叫:“我就是女人!”

百里桑落吓得跳了起来,退到槐树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哇……”小乞丐突然大声哭了出来,眼泪流过脸颊带去了灰尘,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百里桑落突然手无足措,“你等等啊,”说完便不见人影。他什么都不怕,最怕女人在他面前流泪。

晚霞已尽,漫天繁星。

星光照亮了这片大地,只有夏蝉不甘寂寞,不停地叫着。

小乞丐只觉得很怕,很孤独,两只手抱着膝盖,眼泪一直在流。

百里桑落突然回来了。他一只手抱着一堆干柴,手上提着一只野鸡。另一只手举着一片大叶,叶上盛满了清水。

他把干柴扔在地上,将叶子递给小乞丐,便扭过头去生火:“快洗洗吧,一个女孩子,脸竟然这么脏。”

小乞丐眼泪终于不流了,用水把脸擦干净。星光照在她的脸颊上,就和牛奶的颜色一样。

她轻声道:“谢谢。”

百里桑落生起了火,一边给野鸡拔毛,一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道:“我叫夜紫,夜晚的夜,紫色的紫,不是树上的叶子。你呢?”

百里桑落道:“百里桑落。”

夜紫道:“百里桑落?好奇怪的名字啊。”

百里桑落道:“父亲生前嗜酒,唯爱桑落酒,便给我取名桑落。”

夜紫道:“哦哦,我的名字是因为我出生那天的晚上,星星是紫色的,所以母亲给我取名夜紫。”

百里桑落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只有在火上专心烤野鸡。两人都沉默着。

星星和他们一样沉默。

直到烤野鸡的香气开始散发,夜紫的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好香好香啊,分我吃一点好不好?”夜紫睁着大眼睛对百里桑落说。

百里桑落还是一脸不爽:“白天吃霸王餐被你害惨了,现在还想着吃?看你可怜,就分你一点好了。”说着便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夜紫。

夜紫用袖子抓住鸡腿的一角,一边啃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你真好。”

清风吹过,带起一阵花香。

槐树上的花儿落在夜紫的头发上,夜紫笑的样子眼睛是眯着的,就像浩瀚星空上的一轮弯弯的月牙。

百里桑落看着她的笑脸,一时呆了。

夜紫突然转过头来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啊?”

百里桑落感觉好像有什么小秘密被人看破了一样,立马转过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冷冷地道:“我不饿。”说完便一跃到槐树的一根树枝上,双手抱着头躺着,不再说话。

夜紫低着头偷偷地笑,心想这个男孩怎么这么傲娇。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可惜我好不容易从酒楼里带出来的竹叶青,竟然没人和我一起喝。”

百里桑落眼睛突然睁开,就像猫闻到了烤鱼的香味一样从树上跳下来,蹲在夜紫面前,睁大眼睛问道:“你有酒?交出来交出来,快交出来。”

夜紫撇着嘴角道:“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要抢女孩子的东西啊?”

百里桑落急着说道:“那你分我一点好不好?”

夜紫像是偷了腥的小猫一样笑道:“好吧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就分你一点。”

说着就像变戏法一样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壶用塞子塞住的竹叶青。打开塞子,浓郁的酒香味弥漫开来。

百里桑落再也忍不住了,一把从她手上抢了过去,喝了一大口,又撕下一块野鸡肉放在嘴里嘟囔着:“吃东西不喝酒,什么意思也没有。”

夜紫捂着嘴巴笑道:“那你是不是要好好地感谢我呀?”

百里桑落道:“是哦是哦,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啊?”

夜紫道:“回去请我吃好吃的!”

百里桑落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夜紫道:“不然你怎么感谢我,难不成你还想以身相许吗?”

百里桑落突然被酒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把嘴里的鸡肉喷了出来,不知道说什么:“我……”

夜紫又笑了:“嘻嘻,不逗你玩了,我好困了,先睡觉!”

于是随便找了块石头就在火堆前百里桑落的身边躺了下了。

世界又安静了,只有蝉鸣声依旧。

百里桑落盘着腿坐在夜紫的身边,看着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槐树花的清香和竹叶青的酒香混在一起,月牙皎洁,繁星点点,时不时地有微风吹来,夜紫睡着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嘴角透着孩子般的纯真。

这些画面一起构成了夏天的味道。

自从父母去世,百里桑落便和贪图他父母财产的亲人们反目成仇。原本对他客客气气的亲人们心里的丑陋再也遮掩不住。

天生孤傲的他再也忍受不了他们的虚伪,对他们抱以深深的不屑,仅有十二岁的他只拿走了父亲留下的一把刀便流落江湖。

世家子弟从此更为浪子,在江湖中劫富济贫,从江南一路来到了长安。一转眼就过去了八年。

八年的流浪,他尝尽了冷嘲热讽,看遍了世态炎凉。

他不敢交朋友,他害怕,他害怕某一天就死在朋友的手上。

百里桑落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往事,脱下外衫给夜紫盖上,无所事事的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火堆快要燃尽的时候为火堆加柴。

看着夜紫纯真的笑脸,那种挥之不去深入骨髓的寂寞仿佛就像轻烟一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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