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一大早,纺校83届学生们便开始了一片闹哄哄的忙碌,他们要离开纺校了,他们要回家了。学校安排送学生的大客车,早早就停在寝室楼下,有七辆之多。
等待成绩出来的那几天,同学们知道了张荣等五人要留下准备考试;罗杨他父亲会带车来接他。所以,张荣和罗杨只是在帮刘莹和胜利搬东西;610寝室里的志鹏、诗凯、邓华明、王云等,则在搬各自的东西。只上下两趟,这几人的东西就堆在了一辆客车里。
几人站在一旁,罗杨拿烟出来撒上,志鹏、胜利还是不抽烟。
罗杨说:“那你们一路好走!到西宜我们再联系。”他本想劝志鹏和诗凯和他一起走,汽车方便。诗凯有些动心。志鹏说火车票都买好了,算了。刘莹和胜利,邓华明和王云,也都是这趟车,就劝诗凯同路。诗凯想到已经和父亲说了回去的日期和车次,父亲会找车接自己,顺便也可以送志鹏一趟,他最后也决定先走了。
“行吧。”志鹏拍拍罗杨的肩,“还是谢谢你,主要是车票都买了。”
“再说,同学多,一路上热闹。”邓华明说,“你今天应该是不会走了,明天你再走比我们还晚到家呢。”
“可能是吧。”罗杨说,“胜利,来,一路顺风!”罗杨和胜利相互攀了一下肩,松开手,说,“小天真呢?”他一转身,看见张荣和刘莹拥在一起,她和她在一旁小声说着什么,没理会自己。
男生这边先安静下来,看着还在忙碌的同学们,看着这几栋已经熟悉如家的纺校的建筑物,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隐隐的不舍之情。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让这群男生更安静下来,纷纷四下张望,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
刘莹和张荣眼中都包着一汪水,小声说着。
“一定给我写信。”
“你也是。”
“你一定能考上。”
“希望是。”
“考上了就圆了你的梦。”
“我尽力,到时候给你写信。”
“一定呀!”
……刘莹和张荣仿佛不会对话了,反反复复都是那么几句话。
“嘀嘀嘀”,客车在催促同学们了。几群在道着分别的人群,渐渐散了,纷纷进入各自乘坐的客车中。
张荣和罗杨站在路边,和车上几人挥手再见。
刘莹伸头到窗外,挥着手,眼泪早就流了满脸,哽咽中,话语一直没能脱口。车上另几人,也向俩人挥手示意着。
“BayBay!”王云大声喊了一句。
“再见,再见!”罗杨在车外,装出一副潇洒样,强忍着流泪,也喊。
汽车开始慢慢滑动,汽车一辆接一辆开始提速,右转。张荣跟随着客车移动,不停地和刘莹挥着手,一直说不出话的她,此时终于大声喊起:“刘莹……保重,一路顺风!”她哽咽着,流泪着,车中的刘莹,一手捂着脸,一手不停挥动……
校园内,张荣和罗杨一直站在拐弯处,看着汽车从纺校大门处驶离校园,又一个右转。俩人和车上人又在挥手道再见。一百米外的汽车里,同学们侧头看着突然变得美丽、让人回忆的校园,默默无语;刘莹一边流着泪,一边和俩人招手;志鹏看着远处并排站立的俩人,机械地挥了挥手,他知道张荣可能看不清他,他也知道张荣更可能是在和刘莹挥手示意……
汽车钻进植物丛中不见了,留下一团灰黄的尘土,喧嚣膨胀中,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又复还落地。校园内的俩人,站在原地,仍看着那处。
一大早,太阳就带着热意,洒在趁夜晚好不容易凉爽一番的大地上;今天肯定是个艳阳天,只是不知道离别人儿的心情是晴是阴?绿色植物刚刚吞下清晨的甘露,甩脱了昨天被太阳照射了一天的疲惫和瘫软,此时都忘情地泛着绿意,还随着轻风欢快地慢慢扭动身躯、挥舞肢臂。几只鸦雀划过蓝色的天空,追随着汽车驶离的方向,也钻入丛林中,找寻着自己早餐,或只是在嬉戏。更远处,几只水牛像只有蚂蚁大,迟缓地啃食着青草。一间农舍处,缕缕炊烟扶摇直上,慢慢消融在空泛湛蓝的天空里。
“他们都走了。”罗杨看着张荣说。
“走了。”张荣说,眼睛仍望着那条泥路。
“两年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是没想到,好像没几天似的。”
“好了,可以回去了,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们了。”罗杨说,转身准备往寝室去。
“嗯……我到曙光旅社去一趟,你先回寝室吧。”知道学校对毕业生的时间安排后,张荣写信告诉父母,自己被学校推荐去考纺院的进修资格,暂时不能回家。赵老师为女儿高兴。正好又是暑假时间,赵老师决定到纺校来陪女儿,她昨天就到了,在曙光旅社住了一晚,然后打算今天就住到纺校寝室;这些,张荣已经得到学校的批准。此时,张荣是想去接母亲过来。
“要不要我过去帮忙拿东西?”
“不用了,夏天,没带多少东西。”
“嗯,好吧,我在寝室等你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这……”张荣略思忖后说,“行,我……等我接了我妈后,来找你。”
“好,我等你们。可惜了,志鹏先走了。”罗杨说。罗杨及同学们已经知道张荣等几个同学将可能继续到纺院学习这件事情。
张荣看着罗杨,欲言又止,最后才淡淡地说:“那我去那边了。”
俩人在寝室楼拐角处分开。
罗杨回到狼藉一片的寝室。破旧塑料脸盆和水桶、空开水瓶壳子、漱口杯和旧牙刷、凉席和一些破旧床上用品、旧鞋子和脏鞋垫、一些不再要的就衣裤、挂蚊帐的竹竿、旧书和废纸..杂烂物东丢西落,让寝室杂乱无章破烂不堪,一片凄惨。罗杨拿起一竹竿,简单把杂物堆到寝室门边,来到走廊上,正好碰上陈革从寝室出来,手里拿着书。
陈革问:“咦,罗杨,你没走哟?”他还是说一口家乡话。
“我下午再走。”
“下午还有车吗?”
“喔,是从家里来的车。”
“喔。那就一路顺风,来日有机会再见啰。”
“好,再见,应该还有机会。你是去干嘛?”
“我去教室。”
“喔。好好考,祝你考上。”
“争取的啰。那我就去啰。”
“行,去加油,好好考。”
陈革边走边回头答应:“好的,谢谢。”他点点头,走了。
空荡荡的校园里,只食堂那边有工作人员在进进出出,是在收捡厨房,然后就放假。罗杨心中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无聊地又点上一支烟,看着学校围墙残缺处,张荣和她母亲应该会从那儿进纺校。半天没看见人。罗杨进寝室端出茶杯,喝了几大口凉开水。终于看见张荣和赵老师的人。罗杨进寝室,放好茶杯,打开箱子锁,从中拿出一只盒子,里面是一块女式手表。
一个月前的一天,张荣洗衣服。她的手表可能有点密封不严了,稍沾点水,表盖里就会泛起一圈水汽,所以她摘下了手表,放在洗衣间不沾水的一处台子上;洗完衣服,她心中想着书本上的问题,忘了拿手表;等她想起时,那台子上已经找不到手表了;她在女生寝室问了一圈,都说没有看见,她只能放弃了。刘莹知道后,感到气愤,故意写了几张寻物启事,贴在每个女寝室的大门上。张荣的手表还是一直没人送回来。经刘莹这么一闹,全校都知道张荣丢了手表一事。学生会老师想插手调查,但无从下手,只几番询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因此,罗杨特地买了一块手表,准备送给张荣作为毕业纪念品的;这事儿,他没让同学们知道。罗杨试着把盒子放在裤袋中,裤袋凸起一个大包,他只好又把盒子放进箱子中锁上,去迎母女俩人。在楼梯口,罗杨向赵老师客气问好,又抢着拿起不重的拧包,送母女俩人到了寝室。张荣在给母亲收拾床铺。
赵老师说:“听张荣说,你爸下午开车来接你,那中午就一起吃饭吧。”
“好,可以,我刚才还和张荣说起呢。”
赵老师看了看正背着身的女儿,又笑着说:“你看,张伟那事情,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你,请你吃个饭呢。”
“不用,赵老师。今天您第一次来纺校,中午我请您吃饭。”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请吃饭。”赵老师忙反驳。罗杨想说话,赵老师已经在问女儿了,“中午,那个,张荣,旁边有吃饭的地方吗?”当着外人面,她不好把张荣称为“荣儿”。
“有,就在旅社旁边。”张荣说。
“好,罗杨,那就这么说了。你千万别争,你知道西宜的规矩的,哪有老辈子让小辈子接吃饭的!”
“不是,赵老师……”罗杨还想争取。
“不行。你是不是以为赵老师没有请你吃饭的钱呀。”
“哎哟,不是不是,这……好吧。”罗杨看了看张荣,张荣还在收拾东西,他只好答应了,又撒谎道,“那这样,我去把门锁好。”他是在想:怎样把手表送给张荣。
“行。你那边收完没?”赵老师问。
“都差不多了。我先去锁门。”罗杨说着,已离开门口。
罗杨思考着办法,慢慢走回寝室,开门,喝水,又打开箱子,拿出盒子,还是放进裤袋中。正锁箱子,张荣进来了。
“我妈说让我来看看,看有没有要收拾的。”张荣手背后,看着门口那一大堆丢弃物,“这么多,他们都扔了?”
“都是没用的。”
“看着桶呀什么的,都是好的呀!”
“男生,就这样。”
“那你的呢?”
“这,就这些。”罗杨指着自己的床,说。
“反正有车,能拿的还是都拿走。”张荣说,然后看着人去室空的610寝室。
罗杨拿出盒子,说:“正好你来了,我有纪念品送你。”
“我也有东西送你。”张荣也拿出一只小方盒。
“哟,是什么?”
“是我哥让我送的,钱也是他寄来的。”
“好,我收下了,谢谢你,和你哥。”罗杨接过盒子,又递出自己手中的盒子,“这是给你的。”
“是什么?”张荣不敢接,问。
“拿着,打开就知道了。”
“这……不好吧,是不是又很贵?”
“不贵,没你的贵。”
“你又不知道我送的啥。”
“所以,你快点拿着,我想撕开看了。快点。”
罗杨把盒子递到张荣手上,张荣拿着了,俩人相视一笑。他开始打开包装纸,还让她也打开。他看见盒子里是一支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她看见盒子里是一只女表。
“这……不行不行,这……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了!”
“这……不行不行,这……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了!”罗杨学着张荣的话,笑着说。
“不开玩笑,真的,这太贵了。”
“不开玩笑,真的,这太贵了。”罗杨又学着说。
“我不能要。”张荣说,双手递给罗杨。
“收着吧,我知道你手表掉了,没个表,到时候考试怎么看时间呢?我收下你的了,你也收下我的。别争了,快收着,到时候方便用。”
“我还是不能要。我那个才十一块钱,你这个太贵了,我……”
“十一块钱,不便宜了。再说我还一直用火柴呢,这下有打火机用了,我很喜欢。”
“你的呢,多少钱?”
“这……也正好,我把发票给你,万一有问题他们还可以维修。”罗杨试着打燃打火机,又关上盖子,“很好用,我谢谢你了。”他把打火机放进盒子中,接着打开箱子,把打火机放好后,在箱子夹层中拿出发票,“你还要读纺院,还是在省城,正好,有问题可以找商场。”
张荣看见发票上写着:47元。
见张荣还在迟疑,罗杨说:“走,吃饭去,早上到现在我就喝了几口水。”他又锁上箱子。张荣还是有些迟疑,见罗杨已先出了寝室,她只能也出了寝室。
中午饭吃完,三人回到纺校时,罗杨惊喜地发现:父亲已经在寝室楼下等他了。这两年,西宜到省城的国道中几处扩宽和改道路段,已经完工,既不堵车又不限行了,从西宜过来只需要五六个小时了。所以,罗逸群已经带着司机到了。
相互认识一下后,一行人只一趟就拿完了罗杨的行李。因为罗逸群和司机还没有吃午饭,所以没有多耽搁,又匆匆驶离了纺校。
等罗杨乘坐的车开走后,张荣伤心地哭了。赵老师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也没有多劝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