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是叶嘉阳第一次来到顾禹的家。
灰色墙壁、白色瓷砖地板、黑色镜面桌子，还有深色家具，端的是一派冷硬。
一个人，是无趣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这样装修自己的家？
屋子里散发着一种冰冷孤独的气息，这让习惯了自己温暖小窝的叶嘉阳很不自在，她是知道顾禹上学的时候就爱干净，大学的时候，他的室友对他的自律整洁无话可说。
可是这种冷，超乎了她的想象。
一个人住，不是更应该让屋子变得温暖有人气儿吗？偏偏他大学时候玩儿的模型盛了灰，明显很久都不动了。
是了，到底三年里，这个人说不定工作起来，日夜都不分。
顾禹进了厨房，好像在捣鼓吃的。叶嘉阳坐不住，也跟着跑到厨房去看，本来只想在门口呆着，可是顾禹眼见着，她也藏不住了。
猛然看见叶嘉阳在门口，顾禹第一个反应就是做错事，锅碗瓢盆被他一碰，乒乒乓乓摔落在地，他站在那里，一脸的狼狈。
叶嘉阳目瞪口呆，又不敢表现出惊讶，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厨房，默默收拾起东西来。
“你这是要给我做东西吃吗？”她问。
“我饿了，做饭，你顺便吃。”他窘意未消，说话都困难，只顾埋头切菜，菜刀翻飞，眨眼功夫芹菜成丁，肉末绞碎。他动作流利地将肉末在锅中翻炒，加进芹菜和调料，瞬间香气四溢。
她惊讶：“我都不知道你会这一手！”
“你不知道的多了，”顾禹拿眼角鄙视她，“把冰箱里剩饭拿出来。”
“哦。”
被鄙视了被鄙视了被鄙视了被鄙视了……叶嘉阳满头黑线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找出一盘子白米饭，整齐的包着保鲜膜。
“是这个吗？”她举着盘子问。
他看了一眼，说道：“把保鲜膜撕了，饭倒进锅里。”
“哦。”她照做，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眉目眼角里的颜色，可是这人好像严肃到了紧绷，防线严密，不让她看进分毫。
看来这个习惯他真是一直都没有变，就像小时候，他从来也不肯对谁放下心防，尽管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靠近他的人，可是到头，他也没能让她跨过那道坎。
叶嘉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对着顾禹出神，像定住了一样，直到顾禹炒好饭从她手里抽走盘子，她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三年不见，你很想我，”顾禹拿着炒饭装盘，“但是真的不用这样目不转睛地看我，”
他把两份炒饭递给她，眼神炯然地看着她，“我很有压力的。”
叶嘉阳回应他的眼神，却渐渐觉得脸上发热，“我拿去餐桌。”话音未落就逃跑了。
顾禹看着她的背影摇头，真是，半点没长进。
叶嘉阳在餐桌上等了一会儿，看到顾禹走出厨房时，手上又端了一锅汤，她只能哀叹差距太大，连做饭她都比不上。
大抵是饿坏了，两个人默契开吃，连句话也没有，狼吞虎咽之间，盘子转瞬见底。喝了汤，叶嘉阳还有些意犹未尽，颇有点留恋地看看锅里，那神情就像没吃够的小猴，忍不住地看主人手里的桃儿。
顾禹看在眼里，没说话，默默站起来收拾碗筷，甩出来一句“大晚上，你吃的倒不少。”然后很坏心享受地看叶嘉阳愤怒皱成包子的脸。
叶嘉阳咬牙，“我要回家了！”
顾禹从厨房探出头命令，“把碗洗了！白吃的吗你？”
“没风度！”叶嘉阳嘴上抱怨着，进了厨房。
水池旁边，她默默低头洗碗，头发落在她的颊边，长长卷卷，就快要落到水里。
顾禹看着她的发，仿佛有些恍惚，一步上前，握住那头发，几乎是轻缓地捞起来，将它们拢在她身后，却又定住，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洗碗不要把头发散着吗？”
“是你让我洗碗的啊！”她原是反驳，然而语气憨然又委屈。
他随手拿起一只捆菜的草绳，把她的头发松松系起来，满意地点头，“这样好多了。”他挨着她靠在水池边，与她面对面，看着她。
她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便开始紧张，“你看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他伸手把她颊边的碎发别在她耳后，“你好好回答我，不要骗我。”
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嗯，你先问，我再决定要不要对你诚实。”
“……你为什么会提出结婚？我以为你三年前就不要我了。”
她就知道他不会拿好相与的问题放过她。
叶嘉阳沉默地冲干净手里的盘子，擦干，放好，然后抬头认真地看着顾禹。
“顾禹，既然你问了，那你听好，我三年前，是想好不要你的。但是……你是我的愿望，是我高中对你动心的时候，就有的愿望了。”她停顿，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认识这么多年，你也了解我这个人比较倔强固执，想要做好学生、想要赢得比赛、想要出国留学、想要进杂志社工作、想要……你。
提出结婚，我其实很冲动，我没有想过你会不会答应我，见到你之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想问的时候，就问了。你是我的愿望嘛，九年……这过程已经那么久，说重要或者不重要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最看重的，就是结果啊。
也许顾禹，你可能觉得突然，但这是……我已经等了九年的愿望。”
看着她那么认真坦白地回答他的问题，顾禹忽然感到这话语里有种令人折服的执念，她对他的执念。
他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如同多年以前的某个夜晚，他像现在这样，将她拥进怀里，轻缓地，温柔地，那时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而她却不像多年以前那样难以置信地颤抖，她埋进他的怀里，柔柔扣住他的肩膀，那似乎比三年前更加宽阔了，她说，“顾禹，这是我达成了心愿对不对？”
他拥紧她，“傻丫头。”
傻丫头？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恰逢休假，叶家包子滚在被子里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一个电话可真是让叶嘉阳头脑袋大，难得在工作日休息，前几天没日没夜的熬再加上和顾禹一连串的事情，都把弄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结果现在还是睡个懒觉都不行。
“喂喂大少爷，我们只见过一面，你不要找我做这种事好不好？”叶嘉阳万万没想到，林若和遇到这种事情居然能想到她！
“叶嘉阳，叶小阳，叶阳阳，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求你过来帮我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电话那边的林若和一改初次见面时的稳重形象，竟然走起撒娇路线，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说，人被逼急了，什么事也都是干得出来的。
叶嘉阳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只能无奈道：“我这周末可就领证了，要是这么着帮你，我还活不活了？”
“谁让我的事就你知道，我还没出柜呢！”
“这、你、林若和，你竟然欺负我知道得多！”叶嘉阳崩溃。
叶嘉阳和林若和家的小区不远，有一家星巴克，两个小时之后，叶家包子一脸不情愿推开这家咖啡厅的大门。
她一眼就看到林若和坐在角落里朝她张望，第一面的时候觉得这小子有品位那是不了解他，现在好家伙，电话里撒娇用尽，现在叶嘉阳只觉得他就是个骚包！
叶嘉阳径直走过去，包包往桌上一甩以示愤怒，接着便问道，“说吧，具体怎么帮你？”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嘉嘉！”林若和欣喜道，“虽然咱俩只见过一面……但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不要肉麻。你还记得我们只见过一面这件事！”
“事情是这样……”
原来林若和的母亲那天见到叶嘉阳，甚为满意，所以一直催林若和去约会。本来他已经要告诉他母亲叶嘉阳是要结婚的人了，可是转念一想，与其让他妈妈不懈努力地给他寻找相亲对象，还不如找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姑娘来替他打掩护。
叶嘉阳听完之后就摸鼻子，“我给你打掩护是可以，可是对你来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我也知道，”林若和无奈，“可是要让她知道我的取向……还是太为难了，就此不认我也是有可能的。现在也只能拖延一下了，最重要的是，绍严他……总之还是要求你帮帮我才行。”
叶嘉阳：“好吧，什么时候？”
林若和：“今天下午。”
叶嘉阳沉默，许久憋出来一句：“……你行。”
于是，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叶嘉阳就只好配合林家小受欺瞒母上。叶嘉阳穿着林若和临时买过来的情侣套装，描眉画眼，与林小受手挽着手出了小区大门，异常登对。
所以说，做亏心事的时候就不能太高调，一个大意，一定就会被人发现。
包子和小受其实只要抬头就能发现，有两辆眼熟非常的SUV就停在小区大门口，一辆黑色，一辆银灰。
想必这两位车主此时的心态一定如出一辙。
丫活腻了吧？
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林小受跟叶包子在林家享受了林妈妈精心烹饪的午饭，不仅捋顺了林妈妈的对儿子的殷殷期待，出门之后还心情甚好地去了一趟三里屯购物，两个人聊起来才发现原来这么投缘，简直是相见恨晚。
不错，这个下午过的是很愉快，殊不知，两位已大难临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