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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九七一年夏(3)

暑假结束之前的某天,小白从风镇回来,带给我一只白色的小猫咪,装在一个他用报纸做的纸盒里。小白会用旧报纸折各种形状的帽子,还有衣服、小船。

“它妈妈生了太多,没人要,我捡了一只回来。”小白说。

“嗯。”我心里充满感激。小猫咪暖呼呼的,非常柔软,毛色纯净,雪白,又有点点带灰,像北欧人的肤色。它太小了,好像骨头是软的,还站不稳。

“我可以叫它小白吗?”

“那,我不成了猫了?”

小白不乐意,我就不叫了,我就叫它“猫咪”。

“猫不吉祥。”笑面狐拦住我说。“如果有人睡在床上,猫上了他的床,他就会死。”

“你胡说!”我生怕她伤害它,把它藏到衣服里。

笑面狐的话让我不安。据说风镇人不单是朱大娘会跳神,其实只要是风镇本地出生的人都能通灵。所以,我问小白,笑面狐说的可当真?

小白沉默了一会,想否认,好像又不敢,说:“可能猫咪能够闻到灵魂的气味。”

“那怎么办?”我有点惊慌。

“那也好,”小白镇定地说,“起码我们可以晓得它带了谁的灵魂——如果真有人死的话。”

我将纸盒装着的小猫咪放在我的床尾,一刻不离,我怕石头他们发现它,石头肯定会把它掐死的。

一个多星期以后,它明显地强壮了一些,可以精神抖擞地走出那个报纸做的小窝了。我把它带到学校的操场上晒太阳,还是被石头发现了。他嗷嗷叫着扑过来,小猫咪发出一声惊叫,像小鸟的声音,同时飞一般逃跑了。

它冲进操场边的草丛里,不见了。

天黑了,我和小白拿着手电,还在学校里到处找小猫咪,我们学着它的声音,在所有密布阴影的地方梭巡、呼唤。

它好像白天的光芒,融入了黑暗,我们再也无法看见。

我和小白去过镇上好多次,镇上有不少猫,和那些土狗混在一起,有黑色的、棕色的、虎纹的,但都是脏兮兮的。

我只喜欢小白给我的猫咪,它像灵魂一般稚嫩、纯净。

风镇人民公社的土墙上刷山了新的标语:“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镇上的集市开始由3天一场改为5天一场,后来改为一周一场,后来干脆改为半个月一场,让农民安心干活,不到赶集的日子,不准到镇上来。

由于集日间隔太久,到赶集的那天,镇上街头挤满了人。

我和小白不敢走进人群里,只在街边上站着张望。一个农民青年在卖他养的鸽子,是一只雪白的鸽子。他没有笼子,就用手帕包住它,露出它的小脑袋。

那是一个多么精致的小脑袋,粉色的喙,眼睛是红色的,脖子轻轻地抽动,鸽子的眼神显得多么智慧机灵。

“真是白色的吗?”

我问青年。

“真的。”他解开手巾给我们看。不过,他知道我们买不起,只给看一眼。

我刚刚失去了白色的小猫咪,如果有这只雪白的鸽子,我会欢喜。可是,卖鸽子的青年要一元钱,我没有,小白也没有。

我难过得要哭了。

小白拉着我的手,默默地,赶在散集之前,走过拐了两个大弯、被老槐树荫蔽着的漫长的下山公路,回到风谷中学。

“以后会有的,猫咪,鸽子,都会有的。”小白说,就像在给我一个承诺。

“我要白色的,雪白雪白的,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的。”我说。

“嗯,雪白雪白的,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的。我保证!”

暑假结束,早已立秋,酷热的夏天就要过去,燥热空气里充满不祥气息。

午睡时,我做了个梦,看见穆老师扭曲着身体,斜躺在山岗上,一只半高跟黑皮鞋抛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真是她的鞋,某次我见她从ZQ带回来的行李里取出鞋子,放在厨房后面的树荫下吹风。

在梦里,我离她很近,又很远,心中充满疑惑,遥遥地望着她。她深深熟睡,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脸颊失去了温度,像石头一样洁净,紧闭的眼睛睫毛一丝丝非常分明。

“穆老师,你在做梦吗?”

她不回答。我相信她正在做一个很难醒来的梦。

我醒来后,口干舌燥。厨房里水壶空空的,水缸里也没水。

我走出家门。

学校里安静得只有风的声音,男孩子们都去谷底找溪水洗澡去了,他们带走了这个世界的喧嚣,我可以坦然地将他们忘却,忘却不断逝去的一切。

看不到一个成年人,家家门窗紧闭。

我来到穆老师的窗下,轻轻敲玻璃。我知道她已经返校了。

没有回应。

她的窗户是浅蓝色的,玻璃后面是蓝色的的确良窗帘,神秘,安静。

我转身回家,刚好看见哥哥推开我家厨房的门,走出去。他背着我熟悉的那个黄铮铮的竹编背篓,那是很多年前外婆送给他的。她还送给他一只羌笛。外婆说,这是妈妈的背篓,妈妈曾经用它从大巴山背野核桃和板栗回家。这只竹背篓不但没有在岁月中腐朽,反而越来越结实,色泽金黄。小时候哥哥还用它背过弟弟。

我猜他是去挖野菜。但他为什么穿过松树林,往下,往学校的方向走,好像往女生宿舍那边去呢?也许他要去西河吗?我听说西河边上长满了黄花菜。

“是萱草花,那是萱草的一种。”

我记得小白曾经这样纠正我。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哥哥。他发现了,立即调转方向,想甩掉我。

我敢肯定他有别的企图,不想让我知道。

他知道我跟着,有些无奈地折身走向旷野。他无处隐藏。

我们紧走慢走,来到陌生的荒野,看不见学校,找不到方向。

我得意地问:“哥哥,我们离家很远了吗?”

哥哥微微一笑,不屑回答。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不理我,埋头找地米菜。

地米菜有点像塘蒿,又有点像车前草,即使煮熟了,吃起来还是很苦,而且很硬,割舌头。但如果做成酸菜,口感就像萝卜苗,容易嚼多了。家里的伙食是哥哥安排,爸爸不知道哥哥常常没钱买菜,还叮嘱他以后别买这种菜了,很难吃。哥哥不吭声。他只能不断寻找这种野菜来补充我们的膳食。

哥哥找到很多地米菜。

我看见原野上摇曳着各种各样漂亮高大的野花,很兴奋。

当我感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上,等哥哥来找。哥哥没出现,他假装不知道我的意图。他要惩罚我了。

乌云集聚的天象吓得我迅速爬起身来。有雨天边亮。四周绵延的群山之上,天空阴亮阴亮的,而头顶的空中,霎时乌云滚滚。

“哥哥!哥哥!”

哥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还没跑到他身边,一声惊雷炸响,铜钱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在地上溅起小圈小圈的尘土。

我的恐惧让哥哥非常开心,他哈哈笑着跑了。

我在雷雨中失去了方向感,跌跌撞撞地边哭边跑……

想不起来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脱掉湿衣服后,钻进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睡眠,是我一生使用最多的疗伤方法,无论病了累了饿了伤了怕了痛了失落了,均适用。

从窗户照进来的亮堂堂的光芒激醒了我。雷雨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了。

明亮的阳光照在床上,草席的编织纹里,偶尔跑过一只忙碌的小蚂蚁,它黑色的头和褐色的小身体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伏在床沿,低头找地上是否有蚂蚁的队伍,看见我的破鞋子被阳光照得干爽,一条哪里也找不着的手绢,就在床底。

有人叫我的名字,同时也叫我哥哥的名字。

我走出家门,看见学校里的孩子们正四处找人。

天空干净、晴朗。热风呼呼,阵雨带来的潮气被一扫而空。

又到我们的说梦时间。

人到齐后,我们一起向学校走去。

正值开学前夕,校园里特别宁静,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树叶都非常干净。我心里对时光带来的各种事物充满了期待。

我们围坐在大操场边,在两棵老杉树的荫凉中,凝神屏息,轮流讲述各自的梦。

哥哥的梦和一只小鸟有关,他梦见自己在森林里行走,跟着它,结果它受伤了,羽毛褪尽,变成一个哭泣的女人。

哥哥讲述得如此清晰,梦中的一切,超出我们的想象力和逻辑判断,个个都傻傻地不出声。

历来的顺序都是,哥哥之后,就到我。

我一直沉浸在穆老师躺在山坡上不会醒来的那个梦中,哥哥的梦加重了我的悲伤。我不想说话,更不想说出我的梦。

我不说,他们就要罚我。有人要求我唱歌,有人要求我跳舞,跳那种在雪山上感恩的舞蹈,舞蹈的最后是把双手打开,一只脚猛朝前伸,大喊一声:“巴扎嘿!”我们都看到过哥哥的几个女同学,用条纹枕巾当围裙系在腰间,有那么一点像藏族,在风镇的戏台上跳过。

我当然不会为这些屁孩们跳这种舞,我看不起他们。瞧,陈大陈二,石头,晓强,弟弟,这些男孩子的脖子里总有洗不干净的污垢,黑乎乎的!

我以沉默抗拒着。

我之所以情绪压抑,还因为那场暴雨,因为哥哥。在暴雨来临的时候,哥哥抛弃了我。我从此格外害怕雷雨,雷声一响我必须迅速跑回家,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石头结结巴巴地威胁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结巴了?他说,如果我不讲一个梦或者唱一首歌或者跳一个舞,他将把他刚打死的一条小蛇,绕到我的脖子上。

蛇是我最怕的东西,我浑身皮肤立刻泛滥一层鸡皮疙瘩。

恰好这时候,穆老师笑呵呵来了。

在直射的强烈的阳光里,我们不得不眯着眼睛看她。

她从工字房里出来,可能刚在老王手里取了男朋友寄来的信和包裹——她刚回到学校,他的信就紧随而来了。她脸上浮现出多么明媚的笑容!看见孩子们的聊天尴尬地停顿下来,她就向我们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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