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玉漱心乱如麻,将一抹琴音弹奏得如泣如诉。
夜深了,古老的秦宫万籁俱寂,灯火不明,唯有玉漱的琴声在夜幕中四处碰撞,隳突冲杀,仿佛要挣脱这满天的黑暗,呼唤黎明的到来。
次日早朝,玉漱着王妃盛装,请求谒见秦王。秦王不晓玉漱来意,便宣玉漱上殿,玉漱昂首挺胸,阔步而入,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令堂上朝臣为之倾倒。
“爱妃,不知上朝何事?”秦王笑呵呵的问玉漱。
玉漱跪倒在丹墀之下,叩首曰:“臣妾有事启奏陛下,请大王讷谏!”
秦王道:“请爱妃平身说话。”
玉漱起身道:“大王,秦国立国以来,已有六百余年,大王承袭祖宗基业,缔造不世之功,今大王取得天下三分有二,唯魏、齐未归,亦举日可待,然妾观大王有居功自傲之举,性情大变,严刑峻法,苛刻宫人,倘大王取得天下,以此治之,则大王必成桀纣,天下难安,因此,臣妾冒死启奏陛下,劝大王多思仁德,广施仁政,做尧舜之君,造福天下百姓。”
秦王闻之,面沉似水,赵高于堂下暗暗为女儿捏了一把汗。秦王环顾左右大臣,问:“众卿家以为玉漱所言如何?”
公子扶苏出班,道:“启禀父王,儿臣认为玉漱娘娘所言极为有理,父王虽功高盖世,但万不可以功自居,蔑视百姓,当以尧舜之心,以安苍生。”
秦王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问:“列位卿家还有何话说?”
这时李斯出班,道:“大王,恕臣冒昧,玉漱娘娘之言,乃是妇人之见,公子所言,亦是妇人之仁,今秦初得天下之大半,天下如赵、韩、燕之人,必是心中不服,大王须以严刑峻法震慑民心,否则天下难安矣。”
淳于越出班:“大王,丞相之言谬矣,百姓之心,如同洪水,只能顺之,不可逆之,逆之则有崩溃之险。”
秦王看看蒙毅。见蒙毅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玉漱身上,动也不动,脑袋犹如被雷击了一下,“轰”的发出一声巨响,隐忍在他心中十几年的伤疤瞬间被人撕开,令他浑身颤栗。他忍着怒火与妒火,问蒙毅:“蒙卿以为如何?”
此时蒙毅的灵魂早已被玉漱所摄走,他的脑海中全是玉漱与他在一起的影子,他与玉漱一起读书、一起练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身在朝堂之上,他的身边还有虎视眈眈、妒火如炬的秦王。
秦王的话蒙毅没有听到,仍用痴迷的目光望着玉漱,这时,站在蒙毅身边的内史王绾用手掐了蒙毅一把,蒙毅这才回过神来,懵懂地望着秦王。
秦王用目光逼视着蒙毅,他心中的怒火已压抑到了极点,这个生性狂傲,又有些偏狭的君主,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爱妃和爱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自己,更没有想到这个不知死活的蒙毅,竟敢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的爱妃,简直是大逆不道。
“蒙毅,寡人在问你话,因何不答?”秦王阴恻恻的问。
蒙毅傻了,因为刚才他过于专注于玉漱,连秦王说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他该如何作答?秦王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勃然大怒道:“寡人治理天下,丰功至伟,策略周详,何须后宫妇人饶舌?来人,把玉漱打入甘泉宫内,为太后守灵位!”
蒙毅见此,更加慌忙,双膝跪地,高呼:“大王,不可!”
秦王冷笑一声,道:“好汝蒙毅,身为廷尉,竟色令智昏,在寡人面前觊觎寡人的爱妃,简直大逆不道,来人,剥去蒙毅廷尉爵位,押至大牢,廷尉之职由李斯担任,王绾升为丞相。”
卫士上前,押下玉漱与蒙毅,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苦等十年未曾谋面,今日有幸相见于朝堂,却是落得如此下场,着实有些凄凉。
二人被解出殿外,蒙毅抑制不住心头之惑,问玉漱:“敢问王妃娘娘,当年为何负湖心亭之约?”
玉漱道:“非吾负汝,乃是诛嫪毐时,不意被大王看中,岂敢抗命也!”
蒙毅惊讶:“非赵高献汝于王?”
玉漱:“非也,吾父正义凛然,岂是贪图荣华之辈?”
蒙毅切齿曰:“吾与嬴政势不两立!”
卫士推开二人,玉漱喊:“蒙毅,吾宁死亦不负汝。”
蒙毅大哭,道:“苍天,嬴政何能?厚此薄彼耳!”
玉漱被解往甘泉宫,为太后守持灵位,蒙毅亦被押赴大牢,等候廷尉处理。此时,暗自得意惟有李斯一人。其时,廷尉之职虽不及丞相显赫,但同丞相一样,位列三公,况廷尉主管国家法度,秦王能在此时任用自己为廷尉,这充分说明两点,一是秦王政治图谋与己暗合,均是想以法治国。二是秦王想借自己之手惩治蒙毅,这两件事都是他李斯最想做的。
对于前者,他李斯师从荀子,学的便是律法,以法治理国家,乃是他的最大政治抱负。至于后者,蒙氏与王氏均是以军功起家,在大秦国这样崇尚武力的国家里,军功有着超乎寻常的魅力,有着不可言喻的尊贵和荣耀,乃至像李斯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过其门都得下车步行六步,方可再上车而行,这让李斯深感愤怒,他于外表尊重蒙毅、王贲、王翦这些军功子弟,内心中却常盼他们出事,让秦王除掉他们。
今日在朝堂上蒙毅拿眼睛目不转晴地盯着玉漱,李斯心中一阵欣喜,他预感到蒙毅的好日子过到头了。因为在秦国的所有大臣中,只有他李斯最了解大王,他知道秦王最恨什么?最爱什么?秦王心中最大的伤疤是什么?那秦王心中最大的伤疤是什么呢?就是女人。嬴政的母亲淫乱,已经给嬴政的心灵造成巨大创伤,他既爱女人,同时也最恨女人,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女人出轨,给他背负上不好的名声。蒙毅能在大堂之上,盯着秦王的王妃呆若木鸡,岂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告他贪恋王妃的美色?这不是寻死,又是什么?
李斯下殿后,没有急于去廷尉府审问蒙毅,他知道要想搞掉蒙毅,仅以一项贪看王妃美色这项罪名是不够的,尚须拿出更多的罪证,才能把蒙毅打垮。如何找到蒙毅的罪名与罪证呢?李斯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赵高。自从蒙毅任廷尉以来,曾数次问罪于赵高,几乎每一次都险置赵高于死地,结果却因没有证据而使赵高漏网,既然赵高无罪,那便是蒙毅有罪,找赵高出来控告蒙毅,是不二人选。
李斯乘四骑之车赶往中车府。中车府内,赵高正与几名工匠研究发明一种新式战车,这种战车较普通战车狭小,前身呈半封闭状,其性能是能突破对方的弩阵,轻巧灵便,可于战场上轻易周旋。但劣势是由于车小,不堪撞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赵高与几名工匠已经商讨数日。
“大人,我建议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均嵌上黄铜,以抗撞击!”一名工匠说。
“不可,在此嵌铜,岂不是又加重了车的份量?失去了便捷的作用?”赵高反驳。
正商讨间,门吏慌张来报曰:“丞相大人驾到,请中车府令大人速速出迎。”
赵高瞪了门吏一眼,喝道:“不就是丞相来吗?何慌张如此?”也未更衣,便穿着寻常的衣服来到内衙,见李斯正袖着双手看案头的文牍,乃施以一揖,道:“原来是廷尉大人到了,赵高迎驾来迟,望乞恕罪?”
李斯嫉妒赵高之才,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赵高的机会,便问:“原来?何意?”
赵高如实禀告:“刚才门吏报曰,丞相大人驾到,下官以为是王绾王大人,却未曾想到是廷尉大人到了。”
李斯笑问:“此二者有别乎?”
赵高道:“无,但门吏报之有误,当责罚耳。”
李斯大笑,道:“吾与中车府令大人说笑耳,丞相、廷尉皆是为大王办事,岂有别乎?今过府上,有一事与赵高赵大人相商,请大人屏退左右。”
赵高一听,顿时明白李斯用意,他必是为惩治蒙毅而来,虽然蒙毅仇恨自己,屡次要杀他,但是蒙毅在朝中,刚直不阿,为官尚属清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万不能落井下石,加害于他,便屏退左右,静待李斯之言。
李斯一屁股坐在赵高平日所坐的位置上,问赵高:“赵大人可有冤屈,本官今为廷尉,专程为赵大人伸冤而来。”
赵高于心中笑道:“好个申冤,若非拜你所赐,吾赵高也不致为官十余载未得升迁。”口里说:“启奏大人,赵高无冤。”
李斯再次爆发大笑,说:“赵大人忘记昔日蒙毅罪汝之事乎?”
赵高说:“蒙廷尉受大王之命问罪赵高,赵高不敢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