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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江大桥上照张相(1)

“老五把鸟放了。”

骚狐狸吐了口烟,灰白的烟雾慢慢从她面前散开,她的脸从清晰变得模糊,然后又清晰,好像从梦里走出来一样。骚狐狸叙述的声音和平时截然不同,听着好像感冒了。

“老五临走前带着我,在县城东边的棒子地里放的。”纤长的食指弹了下烟灰,烟灰洋洋洒洒地落在水泥地面上。我知道那只鸟,是老五去年在集市上买的,当时我还笑他玩物丧志。把鸟拿回家后,老五当宝养着。还给鸟起了个名字,叫什么蒙娜丽莎。

“那鸟真漂亮,毛色虽是杂花,但是顺眼,羽毛如同抹了一层油,锃明瓦亮的,像杭州的绸缎。老五小心翼翼地拉开鸟笼的插销,把鸟捧出来。蒙娜丽莎在他手心轻轻地跳动,晃动着它灰白的小脑袋瓜儿,两只黑珍珠般的眼睛滴溜乱转。老五把它捧向天空,它抖抖翅膀,用奶黄色的鸟嘴,啄老五的掌心。老五捧着它好大一会儿,目光都有些痴了,但它丝毫没有飞走的意思。后来老五把它抛向天空,它像石子一样坠落,几乎坠到老五的头顶时,它终于展开羽翼,飞向天空,慢慢变成一个黑点。”

“那天老五在地里站着……”

骚狐狸的叙述有些困难。

老五离家出走的消息我是先从老田那里得知的。老田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制冷车间的值班室练毛笔字。我从10岁就立志当书法家。当时一个老书法家应邀到父亲的单位写字,我正好在现场。鹤发童颜的老书法家手拎一支大狼毫从研好墨的砚台里,狠狠地蘸饱墨。宣纸早已铺好,四个角都压着灰色的枕石。当大狼毫快要触到宣纸的时候,那浓浓的墨汁就掉了下去,这笔顺势按下去。只见老书法家手腕抖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罢,老头端笔端详,鼻孔里冒出两股粗气,如同刚刹住车的公交车的后屁股。然后搁下大狼毫,换一小狼毫,落款,钤章。围观众人齐声叫好。在我看来那幅字分明是一堆烂草绳纠缠在宣纸上。诸人按官职大小,一一求字。要到的端着墨未干的字窃窃自喜的走开,未求到的满脸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老头写完字,又被领导们簇拥着去了县城最好的酒店。据父亲回家讲,老书法家离去时不光是单位派车送的,带走了厚重的礼品,还拿了不菲的红包。我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向往。书法家不光受到大家的尊重,随便一写还能得到物质的回报。当然父亲教育我,书法没有工夫难以成家。我开始练字,但由于我是个没长性的人,断断续续。高中落榜后,父亲安排我进了商业局下属的肉联厂,在制冷车间当一名工人。制冷车间的活儿很轻松,三班倒。上班也就是按时开压缩机,定时抄下仪表的数据,定点关机器,只是机器开的时候,声音很大,那曲里拐弯的管道都在抖动,抖的我心慌。其他时间就是坐在值班室里了。带我的师傅三十多岁,人有些木讷,闲时不是打瞌睡,就是去把自己的自行车擦得锃亮。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在值班室里练毛笔字。现在回想,之所以车间主任和师傅没有反对我练字,一是因为我爸是商业局的副局长;二是我没有耽误工作。另外一个乐趣,就是车间主任上中班,我们十二点接他的班。车间主任姓刘,是个干巴老头,烟瘾极大。抽完一支,就接下一支。他喜欢让烟,他抽的时候,还要递你一支,你要是拒绝,他那手就伸着不缩回来,你只好接过来陪他抽。我这烟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刘老头家住农村,上中班他就不回家。这时候他就撺掇着打“跑得快”。我一开始不会。在他教导下,我很快青出于蓝。刘老头的牌技特臭,但牌瘾和烟瘾一样大。没一个月,我就经常赢钱,这钱正好够抽烟。

我在冷库上班的时候,老五、老田、张涛、癞子、子强、吴虾米、成军他们还在社会上晃荡。没事他们就来找我。这也怪我吹牛,说冷库的食堂天天炖红烧肉。其实食堂里天天是白菜炖肥肉膘子。他们和我一样,期待了很长时间,也没吃到红烧肉。因这个,吴虾米说我是骗子。不过引以自豪的是,我是国营厂的工人,他们是待业青年。

老田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的字已经练到收尾阶段。我先比着颜真卿的多宝塔练一个小时楷书,剩下半个小时就开始龙飞凤舞自由发挥。老田不言语,坐到连椅上抽烟看我练字。我更装腔作势,悬肘腕动,分明大家气派。一支烟的工夫,老田说,老五跑了。我刚要落最后一笔,听这话笔悬在了空中。这小子刚结婚还没三个月,怎么跑了?跑了也没跟我打招呼呢?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咬牙随了五十块钱的礼呢,那可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他要是再结次婚,我可赔了。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我把笔放下,看老田。“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老田眼睛盯着我。我气不打一处来,“他去哪儿,我怎么知道。”我反问老田。“你俩这么好,他去哪儿能不跟你说么?”老田那眼神分明是在诘问。“你和他还好呢。”我把练字的报纸团成一团,扔进了纸篓,再也不搭理老田。“张涛、癞子他们都在老五家呢,他妈快疯了。”老田说完抬起屁股走了。

下午四点换了班,我走出车间。机器早就停了,车间里那么的安静,我能听见衣服摩擦出的窸窣声。我蹬着红旗自行车去老五家。西下的太阳耀眼,我半眯着眼。经过电业局门口时,我看见高中女同学高洋挎着个小伙子走在人行道上。高洋穿着白色连衣裙,脚下一双黑高跟鞋,嘎哒嘎哒的,很清脆,敲的我心里直痒痒。我骑了老远,还回头看了下。

老五家在食品加工厂家属院。家属院是一溜儿的平房。推开院门,几辆熟悉的自行车横七竖八的支在那儿。我招呼,有人么?没有回声。我看见晾衣服的铁丝上挂着那个竹编的鸟笼,它在风中钟摆般摇晃。鸟笼里没有蒙娜丽莎,笼子底上有它留下的干燥的鸟屎和散落的小米粒,还有它喝水的小罐子里剩下的半罐浑浊的水,轻轻地荡漾,上面居然有片发黄的柳树叶。我径直进了屋。老五的老婆王岚脸一闪,进了里屋。老田、张涛、癞子他们都在。老五他妈坐在沙发上,身子像一个硕大的桃子。他爸在他妈身边闷头抽着烟。见我进来,老五他妈抽噎了下。“来了,大伟。”我点下头,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伟,你给你姨说个实话。老五去哪儿了?”我有些懵了,下意识地说,“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姨。”老五他妈垂下头开始抹眼泪。屋子顿时静下来,静得让我难受,可我又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沉默。我看见老五他妈白胖胖的手指头在我眼前晃荡。“准是那个野孩子,把我们家老五勾跑了。”老五他妈突然冒出这句话。如果让我再回到学校,老师让我解释咬牙切齿,我就会把老五他妈现在的样子说出来。她白咧咧的牙让我有些心惊胆战。我们这帮人里,就是人家张涛懂事,他安慰老五他妈,“姨,你别着急了。老五也是大人了,没准过几天,他想明白,就回来了。”“这个不争气的老五啊,从小到大让我们操多少心啊!原以为成了家,就安稳了。谁成想,结婚还没仨月,就出这档事。人家王岚都怀孕了。”老五他妈拍着大腿号啕起来。我站在那儿,一直没人给我让座,别提多尴尬了。这时候我看见一个白晃晃的东西从老五他爸手里呼啸着飞到墙上,瓷器破碎的声音和四溅的瓷片似乎发生在同时。一片瓷片溅到我胳膊上,生疼,叫声刚到我嗓子眼,我就压了下去。我整个人都木住了。如同小时候玩的游戏木头人,我喊了木头人就不能动了。老五他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就像一列飞速行驶的列车,突然刹住了车。她脸颊上挂着两行流淌的泪,无神的眼睛左右看看,人一下委顿了。懂事的张涛忙说,“叔、姨,我们出去打听下老五的下落。”我跟在他们三个屁股后面慌忙出去。出门的时候我看见老五的那把吉他挂在墙上,琴弦都长锈了,还有两根折了,琴箱上一层苔藓般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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