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義曰:陰陽之運,曰往月來,有以相照,下與上騰,有以相蓋,一消一長,有以相治,此陰陽相蓋相照相治也。四時之行,寒暑推移,有以相代相生相殺之繼,王有以相生,壬之剋勝有以相殺,此四時相代相生相殺也。以至散為萬物,其理不說,序為人倫,其傳不息。斂者萬兆,而散者已萌,則或歙或張然也。盛者未已,而衰者俄繼,則或弱或強然也。以至一憤一起而廢興更代,一虧一盈而予奪迭用,發於未萌,藏於未兆,雖有神視,莫觀其形,幾常發於細微而莫睹其朕。惟聖人見曉於冥冥,而作炳於絲忽眇綿之上,能極深而研幾,則以得先見之吉也。賢者雖不及於知幾,然能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其殆庶幾乎。今夫積陽成暑,則陽盛於夏也,然子美已盡,而陰且生矣。積陰成寒,則陰凝於冬也,然午美已極,而陽且生矣。楊雄所謂陽不極則陰不萌,陰不極則陽不芽也。是皆歙張廢興、迭運更化之所致焉,此在天之理也。句踐欲弊吳,將欲弱之也,而勸之伐齊,必固強之也。智伯欲襲仇由,將欲奪之也,而遺之廣車,必固之也。韓非亦曰:晉獻公將襲虞,遺之璧馬。智伯襲仇由,遺之廣車。以謂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亦是意也。此在人之事也。稽諸天理,驗諸人事,莫不皆然,此聖人察象識類,於陰始凝,履霜而知堅冰之至也。故能於天下之理一消一息,一滿一虛,不位乎其形而察夫形形者,彼其理雖未兆,昭然而可睹矣。若然,則歙張強弱廢興予奪制之自已,運之自已,勇者不敢奮其恢,其強不能弱,智者不敢施其察,其守不能奪。與天為一,而天道已行,唯可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者,能與於此。
是謂微明。
徽宗註曰:其未兆為微,而其理為甚著。楊雄曰:水息淵,木消枝,賢人睹而眾莫知。
疏義曰:涉於有進則顯而易見,藏於未兆則隱而難知。歙張強弱廢興予奪相為消長,相為倚伏,方其未兆則深妙眇冥,視之不見其進,閟隱而難知也。自理觀之,盛極則衰,窮極更生,迭作不停,雖藏於無朕,而必至之理昭然而可見,則其未兆為微,而其理為甚著矣。楊子作《太玄》有曰:水息淵,木消枝,賢人睹而眾莫知。蓋水幾於道,周流無際,損於此者必益於彼,虧於此者必盈於彼,則水雖息於淵而木已消於枝矣。眾人求其述,賢人造其理,故賢人睹而眾莫知,眾人則異賢人可見於此。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
徽宗註曰:積眾小不勝為大勝者,惟聖人能之。經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莊子·外篇》論夔蛇風之相憐曰:指我則勝我,猶我則勝我,而折大木、輩大屋者,惟我能也。
疏義曰:自事言之,剛強足以勝柔弱;自道言之,柔弱足以勝剛強。柔勝剛,弱勝強,以道言之也。積於柔則剛,積於弱則強,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強必以弱保之。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其得常勝之道歟?莊子所謂積眾小不勝為大勝,惟聖人能之,此之謂也。且自道而降,幾於道者,惟水為然,而水性解緩,是為天下之至柔,而能攻天下之至堅,經所謂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是也。至於風亦然,巽入為用,撓萬物莫疾乎此,亦以柔弱勝剛強也。《莊子·外篇》論蛇風相憐曰:指我則勝我,猶我則勝我,而折大木、輩大屋,惟我能者。蓋指我、我、勝我,所謂柔弱也。折大木、輩大屋,所謂勝剛強也。《傳》曰:柔者道之剛,弱者道之強。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徽宗註曰:淵者,魚之所以藏其身。利器者,國之所以制人。吞舟之魚,場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不可脫于淵。君見賞則人臣用其勢,君見罰則人臣乘其威,賞罰者,治之具,且不可示,況治之道乎?聖人所以操利器而不示,非用其強也,蓋有妙道焉。能窮海內而無智名,威服萬物而無勇功,不薪於勝物,而得常勝之道。陽開陰閉,變化無窮,馭群臣,運天下,而莫之測,故制人而不制於人。本在於上,要在於主,而天下治。
疏義曰:淵,水反流全一,水之深而難測者也。魚潛逃隱伏,不猒深渺而已,則淵者,魚之所以藏其身也。利器,人主之至權,所以宰制萬物者也。故勢在上,則臣制於君,則利器者,國之所以制人也。然魚之在水,猶人之在道,人不可須突離道,則魚不可須臾失水。吞舟之魚暘而失水,則蟻能苦之,以脫於淵故也。賞罰者,勵世之見,人主自用之,則群臣畏威而服利。於賞善而不周密,是君見賞也,人臣則用其勢矣。於罰惡而不周密,是君見罰也,人臣則乘其威矣。夫賞罰治之具,且不可示,況治之道乎?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已。韓非亦曰:賞罰者,邦之利器。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盜之以為威。亦是意也。故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矣。夫聖人所以操利器而不示,非用其強也,立乎不測,行乎無有,有妙道存焉,所以能運神器而無執,有大物而不失。能窮海內而無智力,非無智力也,智力之所用,人無得而名也。威服海內而無勇功,非無勇功也,勇功之所施,世無得而睹也。若然,則非有心於勝物,而拘拘為是也,不薪於勝物,而得常勝之道焉。得道之弛張,而陽開陰閉,《傳》所謂與陰俱閉,與陽俱開是也。知神之所為,而變化無窮,《傳》所謂兆於變化是也。以之馭群臣、運天下而莫之測,制人而不制於人,非善持勝者,能若是乎?此無他,本在於上,正其本而萬事理;要在於主,得其要而萬事治。不治天下,而天下固已治矣。
道常無為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徽宗註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疏義曰:道有體有用,無為其體也,無不為其用也。一於無為以求道,則溺於幽寂,失道之體。一於無不為以求道,則滯於形器,失道之用。夫惟寂然不動,無為而不廢於有為,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無不為而不離於無為,則道之至妙無餘蘊矣。
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徽宗註曰:鎰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而物之方圓曲直不能逃也。侯王守道以御世,出為無為之境,而為出于無為,化貸萬物,而萬物化之,若性之自為,而不知為之者,故曰自化。
疏義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水靜則明燭鬚眉。鎰之與水,應而不藏,人所取監也,故《傳》以謂鑑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而物之方圓曲直不能逃也。道之應物,何以異此?得此者,上為皇,下為王,故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未興事造業者,王之道。制節謹度者,侯之事。則侯王者,萬物之所係也。誠能守道以御時,其於治天下國家有餘裕矣。蓋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治國家,土直以治天下。惟能體道之無,應物之有,意其有為而未嘗有為,意其無為而未嘗不為,出為無為之境,而為出於不為,以是化貸萬物,則曲成而不遺,運量而不匱,自有情以至於無情,莫不得於觀感之際,而其化均矣。猶一氣港運,大化密移,芸芸職職,自生自殖,若性之自為而不知為之者,自化而已,此何與焉。
化而欲作,吾將鎮以無名之樸。
徽宗註曰: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民惟上之從,化而欲作則離道以善,險德以行,將去性而從心,不足以定天下。惟道無名,樸而未散,故作者鎮焉。救僿者莫若忠,為是故也。
疏義曰: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而被其化者,莫不興起。故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惟風之偃,故民惟上之從。所謂上之化下,猶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猶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為也。暴悍勇力者,化而愿;旁僻曲私者,化而公;矜糾收繚者,化而調,因形移易而未免有作也。化而欲作,則離道以善,道之全或虧;險德以行,而德之體或失。蓋道無善無不善,繼之以善,則不合而離矣。上德不德,成德為行,則不易而險矣。道與德皆性也,善與行則性之發於心者也。離道以善,險德以行,則是去性而從心也。以心定天下,則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矣。惟道無名,樸而未散,故作者鎮焉。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唯道集虛,大樸無名。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形而上,不囿於器,故樸而未散。無名之樸,道之全體,以是鎮之,孰有恌薄之患哉?
無名之樸,亦將不欲。
徽宗註曰:季真之莫為,在物一曲,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雖然寡能備天地之體,故亦將不欲,此老氏所以袪其惑,解其蔽。
疏義曰:聚塊也,積塵也,雖無為而,非理也,則季真之莫為,猶在物一曲焉,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此少知有二家之議,以發問於太公調也。雖然,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天地則無為而為之也。無名之樸,若季真之莫為也。莫之為則寡能備天地之美,故亦將不欲焉。老氏所以袪其言之之蔽,而解後世之惑,其見於此歟?
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徽宗註曰:水靜則平中準,大匠取法焉。不欲以靜,則不失則正#2,先自正矣,故天下將自正。《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乾道變化,則無為也;各正性命,則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也。以道治天下,至於各正性命,此之謂治之至。
疏義曰:君子見大水必觀者,以上善若水,幾於道故也。水之為物,方圓曲直,雖趣變無常,及其靜也,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所謂莫動則平,與夫主量必平是也。道之體如之,古之人所以有取於水也。蓋水靜則平中準,則不欲以靜也,大匠取法焉,則天下將自正也。不欲以靜則一而不變,不失其正矣。不失其正而先自正,是為正己而物正,故天下將自正也。莊子所謂幸能正生以正眾正,惟止能止眾止,正此意也。《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蓋離形頓革謂之變,因形移易謂之化。乾道見於變化,則無為而無不為也。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且然無間謂之命。萬物各正性命,則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也。此篇始言道常無為無不為,終言天下將自正,政治之效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此之謂治之至。
1莫與之爭:此句疑有脫。
2不失則正:『則』疑作『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