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从东方大青山的山峰后面冉冉升起。
春天终于来到了大漠草原。风儿不再是凛冽刺骨,而是带着一丝暖意。
蔡琰很早就起身了。她吃罢早饭,把衣裳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也学着匈奴人的样子,编成许多条小辫子。
距离她们的穹庐不远处,有一座池塘。蔡琰来到池塘边坐下。草原上的春风吹起,把她的发辫吹得向一边飘起。
蔡琰以水为镜,照见了坐在水边的自己。
童年时,与父亲和同学们在读书台学习的情景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不由得抬头仰望着南方。在那缥缈苍茫的远方,有着自己的故乡,有着自己熟悉的一切……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正值美好年华的自己,却无法享受生活的美好。不知上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此生要在这荒凉的不毛之地,做这野蛮胡人的小妾?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谁能告诉我,今生今世可有机会再回到家乡……
“你起得早啊!”身边传来呼延豹的问候。
“你也早。”她抬起头看了看呼延豹。
这个男人永远是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喜怒不行于色。
“我们开始吧。”呼延豹说。
蔡琰站起身来,随着呼延豹走向不远处的马匹。
那一匹褐色高头大马似乎已经认识蔡琰了。看到她来,它轻轻地呼噜一下打了个响鼻。
“看看,‘猎豹’都认识你了,它跟你打招呼呢。”呼延豹说。
猎豹是这匹马的名字。
依旧是学习上马的动作。一遍不行,再重来。二遍不行,三遍……每当蔡琰在最后时刻跨不上去时,呼延豹都会猛地推她一把,把她放到马背上。也不知做了多少遍这个动作,终于,蔡琰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跨上了马背。
“好。”呼延豹在一旁高兴地拍手。接着,他也兴奋地随着蔡琰跨上去。只见他手中的缰绳轻轻一抖,马儿就快步小跑起来。
“你看,这样子,把缰绳收紧。”他边做边给蔡琰讲解。
蔡琰学着他的样子,收起缰绳。“猎豹”的步伐慢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你学得很快。”呼延豹夸奖道。
“哪里?那是你教授得够好。”蔡琰回道。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休息。让“猎豹”随意地在一旁吃草。
看着蔡琰默默地望着南边的远方,呼延豹忍不住问了一句:“想家了?”
“嗯。”蔡琰毫不避讳地回答。在这茫茫草原上,能够和自己说话的人,除了乌兰,就是这个呼延豹了。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呼延豹忽然问。
“恨你?”蔡琰没有反应过来。
“对,是我把你从你的家乡,带到了这里,剥夺了你的自由。这里……生活条件恶劣,让你……吃苦了。”
“嗯。”蔡琰回答。回答完之后,蔡琰转过脸来看着呼延豹,好像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强硬地把自己从蔡家大院拖出来,放到了他的马背上,一路向北,走到了这个大漠深处的荒凉草原上。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恨他。
这是因为,他虽然劫持了她,但是,他对她是照顾的,尊重的。
“我们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我们就是要扩张我们的领地。抢掠是我们的主要行动。”呼延豹很坦然地对蔡琰说,“你,很不幸地,成为我那一次行动的战利品。”
蔡琰惊讶于他的坦白,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你恨我,你现在可以打我。你用鞭子抽我吧。”呼延豹说完,就把手中的马鞭递到蔡琰手中。
“打你?”蔡琰机械地接过呼延豹手中的马鞭,傻傻地望着他问。
“是啊,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我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呼延豹说。
“你……真的这么想?”
“嗯,从我第一次把你放到我的马背上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呼延豹说,“我知道,自己这是暴殄天物,把一粒珍珠放在了牛粪里。”
蔡琰再次吃惊地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野蛮如匈奴人里面,也有如此智慧且通情达理之人。
“不过,还好,你遇到了左贤王。大王很喜欢你,他会对你很好。你的命运大概算是这些被掳掠来的妇女中最好的了。”呼延豹又把话锋一转,安慰蔡琰说。
蔡琰没有说话,她知道呼延豹说得没错。和自己一道被抢掠来的妇女,大部分都分配给了那些下级匈奴官兵。在那些野蛮且条件较差的匈奴家庭里,可以想象她们的境遇一定更惨。她已经听说有好几个汉族妇女因为疾病,不服水土而死亡,埋尸在这千里之外的荒野。
我一定要回去!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地在蔡琰脑海里重复着,而且根深蒂固。
“你不打算惩罚我?”呼延豹又笑着问蔡琰。
“我惩罚你?”蔡琰重复了一遍后说,“我惩罚你……做我的朋友。”
“什么?”呼延豹不解地问。
“我要你做我的朋友,我太寂寞了,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可以谈心。我快要寂寞得发疯了!”蔡琰大声道。
“做朋友?”呼延豹依旧一头雾水。
呼延豹站起身来,他觉得应该继续操练了。
蔡琰朝他伸出了右手。
呼延豹也伸出右手,他把蔡琰一把拉了起来。
他的手劲很大,这一拉,瘦削的蔡琰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蔡琰就势抱住了他,他也下意识地将蔡琰搂在怀里。
两个人在草原大漠的早晨,在温馨的阳光照射下,在和煦的春风里,紧紧地拥抱了。
在呼延豹那宽阔有力的男性气息吸引下,在与呼延豹推心置腹的谈话后,蔡琰情不自禁地伏在呼延豹胸前哭了。她的泪水打湿了呼延豹的衣衫。这是她到大漠草原之后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纵地哭,如此坦承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呼延豹看着伏在自己胸前的蔡琰,他有一种复杂的心情萦绕在脑海中。
作为一名匈奴将领,他的天职是服从上级,服从左贤王的派遣,为本民族领土扩张,为在世界这块人类居住的土地上获取更大的利益,而坚持不懈地烧杀抢掠。
但是,作为一个个体的人,他也有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片柔软的地方。
蔡琰,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利刃,戳到了他那一处柔软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把蔡琰送给大王,他原本可以把她纳为自己的小妾的。可是,蔡琰跟着自己就会幸福吗?向来都以服从为天职的他,还是把这个美丽的女性献给了大王。
但是,每当看到蔡琰那痛不欲生的表情,悲苦的脸色,他在心里都告诉自己:我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把这么美丽的一颗珍珠,放到了这个荒漠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