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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个侧面,千种风情

在歌唱方面,亚洲市场所给予我的肯定及要求,是我不断求新的能量。你知道吗?我是那么地想去享受新的尝试。

——张国荣

1989年年初,张国荣发行专辑《Leslie》,因无论从封面、曲目安排抑或那首主打曲《侧面》来看,这张专辑都在传达“侧面”的精髓。事后,很多人称它为《侧面》。

这张专辑的封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弥散着浪漫唯美气息的侧面,张国荣只显露半张俊美的面容,背光的色彩又使这张封面看上去十分有格调。和《Hot Summer》一样,这张封面照片是他的“坚持选用”,也是在最终封面确定下来后,又再找到设计师陈幼坚一起努力的结果。除张国荣以外,更有音乐人梁荣峻加入专辑的监制——后来梁荣骏也成为了张国荣后期专辑的“固定班底”之一,为其整体质量把关。如大家所料,这张专辑依旧是在日本录制完成。

此张专辑与上面三张专辑相比,最大的区别是没有以快歌作为主打,第一首歌便是诉尽心头温柔心事的《由零开始》。这首是张国荣第三次亲自操刀作曲(前两首分别是《想你》和《沉默是金》),再次展现了他非凡的音乐才华。

填词人则是小美。经过前两首极具纪念意义、唱出张国荣心声的《有谁共鸣》和《想你》,小美作词的功力越发凸显。而这首歌无疑是本张唱片的重头戏,想必张国荣十分尊重和放心小美的作词能力,才会将这样一首类似诉说心声的歌曲,交由她填词——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独到而精准,在其引退歌坛后,小美与其他歌星合作,诸多作品助力如郭富城等成为天王,闪耀香江。

“回忆缠住了心事千遍由零开始偷偷想到落泪”——由零开始,这果真是初次踏入乐坛的最好形容,当年,他怀抱对音乐的一片赤诚,加入宝丽多连续发行《Day Dreamin′》、《情人箭》两张唱片,投入心血却遭市场冷落;复又在舞台演唱时学别人向下抛出帽子反被台下看客嬉笑着扔回;为了生计,他曾“卖猪仔”一样被人骗去参演三级片,中途发现真相,却因顾及对方是黑势力无法脱身……如今,他已经是璀璨耀眼的大明星,如此地位业已无需再看他人脸色苟活,也许,人们眼中的他,是舞台上那个姣、靓、型的国际天王,可怎知夜深人静,当他卸去舞台的光坏,一个人默默回忆,心内浮现的却都是那些缠住了心绪的艰苦往事?而他为此偷偷伤怀和落泪,又有谁知晓呢?

也许正是因为对以往遭遇的难以忘怀,他在拥有了万千光华的之后,仍旧对歌迷真心以对,于是就有了这句“人海中,能共你相遇相对,人离不开,种种欢笑或顾虑,人离不开,只因真挚未变异坦率相对,全凭有你祝福千句万句”,有了“你”,他便像个满腔热血的战士一样出征奋斗了;有了“你”,他便悉心叫自己仍在这水深火热的娱乐圈,即便伤痕累累,也要继续摸爬滚打;有了“你”,他便珍惜这份茫茫人海中珍贵的相遇,誓要拿出精作酬知己——然而,姹紫嫣红的娱乐圈,除了他,其他哪个大明星没有“你”呢?然而,却唯有他,始终从心底将“你”一再好好珍惜,时常诉说真爱的心声。

主歌部分几乎全部采用纯钢琴编曲,只在句与句之间夹杂着若有若无似是笛声的配器,同歌词中娓娓道来的心路历程相契合。

而副歌部分突然笔锋一转,流露出淡淡的退意,“若我另有心志暂别远去远去找那自由再冲刺”,也向歌迷们交代了自己有意退出的缘由:在乐坛的发展已经达到自己的极限和顶峰状态,作为一个追求完美的音乐人,他一心只想交代一个最正的张国荣。所以对待事业一向精益求精的他,在无创作新意之下不愿以消耗现有的光环和名气为代价来继续赢得歌迷的青睐——他是有目标的,在这个混沌的娱乐圈,他始终睁开一双清醒的眼睛,认准心中的方向。

后来我们看到,他此刻所谓的“另有心志”,原来是电影。

而那两句“Will you remember me?”既是告别,又是期盼,也是对自己未来仍会归来的预告。“来日你我再度相见仍是旧日动人笑面给我熊热眼光一遍一千遍”此时的他便设定好了,倘若日后归来,他一定是旧日的动人笑面,依旧期待人们回应他,一千遍、一万遍的熊热眼光——后来的种种证明,他确实如此做了,“跨越97”演唱会他再次登上乐坛,以一个歌手的身份与人们再度相见,分明能看到那张笑若春风的动人面容,能听到台下久违的掌声、欢呼声。张国荣始终怀念歌坛,在他心里,音乐、歌迷亦从没有真的忘记。

《烈火灯蛾》是张国荣、许冠杰继《沉默是金》后再度携手共同打造的,且作词、作曲均由二人合作完成。相比上一首《沉默是金》,《烈火灯蛾》少了些刻意的“主旋律”,而加入许多随性、舒缓的民谣旋律。如果不是这首歌,竟让人想不到以港式小调著称的许冠杰,亦能够写出如此性感又带有淡淡伤感的歌。这首歌诉说的是一段旧日恋情,男主角不舍女主角,在与她缠绵后面临惨淡的分别,从此陷入对恋人的深情怀念中。虽此前已有太多描述动人爱情的歌曲,但这一曲听来别有意味,他怀念的女主角有棱有型:她那如跌进湖水的目光、仿若一朵烈焰的红唇甚至俩人甜蜜时诉说的种种心事,都构成一幅生动、美妙的画卷。原本以为这样的美好会如常持续,却在天色渐明时分来了一个惊天逆转:原本以为这女主也是一位有情人,却在天亮时分恢复了旧日的冷漠模样——想来令人倍觉伤感。

《侧面》堪称本张专辑的主打歌曲,是林夕继《无需要太多》坊间大热、斩获颇丰后,再次为张国荣献出的诚意之作。《侧面》有多火爆?人们在欣赏这首快意潇洒的歌曲之时,恐怕早已忘记这是一首翻唱作品,原唱是来自澳大利亚乐队Wa Wa Nee的作品《Sugar Free》。在这首歌曲中,林夕的作词能力再次得到释放和证明。原作比较俏皮,而林夕版的《侧面》既帅气、又暗含哲理乃至讽刺,听来别有一番人生况味,真可谓是妙笔生花。

“你清楚我吗?你懂得我吗?你有否窥看思想的背面。”表面看来,这句词似是对歌迷的挑逗,但细细想来却也全然如此——此时此刻站在舞台中央翻手云覆手雨的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王巨星,台下真的有人知晓他的内心吗?在正面,他是一位风靡全球的国际明星,但又有几人能有幸读到甚至读懂他的侧面呢?试想一下,当年他站在舞台轻唱那首《由零开始》,将自己的心声展露于人前,又有几人能够猜到他心中已萌生了退意呢?

《需要你》同样是翻唱,是一首节奏如同流水般的慢歌,这首歌的演绎让人感觉,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又找回了那种旧日深情款款的慢板情调。

而港产歌中,由郭小霖作曲、向雪怀作词的《偏心》是一首节奏鲜明的中板快歌,歌的主题虽是埋怨和控诉对方的偏心,却因张国荣的演唱方式变得分外有趣。《放荡》同样由菲律宾乐师卢东尼所作曲,由陈少琪填词,这首歌算是本张专辑中的一个异数。前面在街头做“暴风一族”的张国荣,化身于舞会中冷眼旁观他人的人,面对鱼龙混杂的舞厅,发出一声头脑清醒的质问,“为何在放荡沉迷陌生汉”、“为何在碰撞跳荡跟他抱着流汗”、“他深宵,正抱你细腰”,直白地讽刺那些都市男女们混乱的私生活。而整首歌的编曲劲爆感十足,于耳旁缭绕,催人随之舞动——于是在后来的各大演唱会上,我们都能看到在《侧面》或前或后,他对这首歌的热情演绎。

而我们熟悉的郑国江先生,在这张专辑中亦有贡献,那便是《大约在冬季》粤语版的《别话》。相比于齐秦国语版演绎的家喻户晓,张国荣的粤语版虽显得有些小众。但正是这份粤语别致的情境,使他从容、淡然地演绎出一份清爽的别离之情。

很难为这张专辑做出一个总结性的归类:从舞台上至真至诚的心声告白到银幕外的率真模样,从街头怒吼的古惑仔到舞会上冷观旁人的“世俗对抗者”,从温柔、坚决的“飞蛾扑火”到与恋人深情告别、拥着回忆入眠的痴情男子,张国荣在这张专辑中凸显了太多种别样的侧面。也许,这些均是张国荣所具有的不同的真实侧面,这样多的侧面集合到一起,这才有了这次别具一格的《侧面》专辑,才能将丰富的主题演绎得如此完美。

前文已经提到,1988年的香港乐坛,是张国荣的音乐世界。他的音乐专辑摆满了香港各个街道的音像厅,公司也越发看重和着力挖掘他的音乐创作才能,于当年发行了两张大碟。新碟、旧碟、精选碟、混音碟、演唱会碟,由此看来,张国荣的商业价值,着实被挖掘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张国荣来说,这种商业化像是压榨一般,打榜、宣传的压力让他疲惫,双方歌迷的冲突让他不堪,一些迎合市场的歌曲更使他想要挣脱偶像的包袱,从而回归歌者的身份。

于是,1989年8月,市面上有了这样一张名为《Salute》的专辑。

“Salute”,意为“致敬”,如张国荣所说,是为了向乐坛做出努力的歌手致敬,可见此张专辑并不过多考虑商业价值,但却是他精心制作。既然是致敬,他亦是采取了一种别样的形式——收录和翻唱十首其他优秀音乐人的作品。

也许是因没有打榜的压力,加上张国荣的倾心演绎,这张专辑融合了张国荣完美的声线和绝佳的音乐素养,质量反倒上乘。

在本张专辑开头的文案,便能看到张国荣所倾注的真诚心意:

他说自己为赶制这张唱片,曾经熬过几个不能安睡的夜晚!这张专辑之所以做得如此精心,除却他想要致敬歌者的本意,更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事业。作为歌手,他深谙这份职业的辛苦与光荣,由此更能理解其他歌手一路默默走来的艰难历程。

而在心底,他早就渴求这样一个能够演绎别人精彩作品的机会!他向来聪明,自然懂得“珠玉在前”的道理,懂得这份事业的辛苦和所需要付出的努力!但他向来不惧艰险,渴望突破,也正是这份坚毅,使这张专辑最终得以面世,从他的创作历程来看,我们知它的确得来不易。但也正因如此,这张专辑是张国荣向乐坛歌者最为诚意的致敬,是他又一次选择做了最真实的自己!

据新艺宝的老板陈少宝回忆,当初张国荣在公司录制唱片效率很高,他在正式录制之前早已掌握歌曲的氛围、情调以及其他,因此录制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张国荣本人也曾笑称这是为公司节省成本。但录制这张致敬的专辑时,他却连续几天待在录音棚不眠不休,一心想要做到最佳状态。

专辑封面仍就呈现张国荣的一张俊美脸庞,如同《Leslie》(侧面)一样,《Salute》从封面就能够看出这张专辑的风格所在——以张国荣的个人风格为主。值得一提的是,封套使用灰蓝色调似在向所有人表明,这是一张以“岁月”为主题的唱片。

专辑涵盖了《童年时》《但愿人长久》《纸船》《明星》《从不知》《滴汗》《漫天风雨》《这是爱》《雪中情’89》《似水流年》十首歌,经由张国荣的悉心演绎,浅唱低吟,歌曲听来平稳、多情,他那沉迷浓酽的嗓音轻轻启动岁月的尘埃,叫人再与旧日岁月相遇,不由得触动情怀,心生向往。

正如这些蒙上了岁月尘埃的旧曲,此时闭上眼睛,再次倾听,耳畔是《童年时》的神往,《但愿人长久》的深情,《纸船》的期待,《明星》的迷惘,心内反复流转的是《雪中情’89》的纯情,《漫天风雨》的温柔以及《似水流年》的怀旧。

就所有的经典演绎中,又似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包裹其中,听来让人忧思难忘。于是,《似水流年》平添一份怅然若失,《纸船》多了一份欲语还休,《明星》中夹带一股彷徨迷惑,《漫天风雨》诉说着满腔的深情款款。

当夜深人静,万物静默。这张《Salute》便唤醒沉睡的过往,让人在柔和、清淡的曲调中,回味逝去的年代,回味渐行渐远的自己。而随着曲目的变化,逐渐清晰的过往忽然化作一种迷幻的颜色,忽而化作一个透明稀薄的气味,又再化作一个单纯明净的笑容,而人便在这不经意的温柔触碰中,沉醉轮回。

不得不说,张国荣拥有一种将伤感蜕变为美的巨大魔力,也唯有他,在岁月这个有些“风尘”的命题前,能够将伤感蜕变为一种渐渐远去的凄美,从《漫天风雨》到《似水流年》,从《但愿人长久》到《纸船》,弥漫和散发出的无不是一种心醉神迷。笑亦流泪,哭亦沉醉,能够带来如此视听享受的,唯有张国荣,这份淡然的伤感与优雅,是旁人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超越的唯美特质,是张国荣独特的歌坛技艺。

在这张专辑中,张国荣本人最喜欢的当属这首《明星》,很多人将这首歌当成是他的原作,由此他的唱功可见一斑。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

可有记得当年我的脸,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当你记起当年往事,你又会如何,

可会轻声凄然唉谓,怀念我在你心中照耀过?

来自心头深切的发问,更是日后他站在舞台上,以一位故人的姿态,向台下的歌迷诉说自己那份真切与不舍,他曾说,“我希望人们不要太过善忘。”是的,《明星》无疑唱出了他的心声,而这背后却从另一侧面体现了他的初衷——正因为懂得珍惜“你”所带来的荣耀,“你”所带来的宠爱,才有这份惺惺相惜,于是,他毫不犹豫做了那颗天空最明亮璀璨的星星,希望爱他、宠他的人,能在抬头的一刹那,将他耀眼的光芒,永远珍藏于心底。

他并非要人记住他此时的荣耀,而是记住他曾来过和见证“你”的生命。

黄霑的词将明星们背后的那份无奈、酸楚和凄怆写得淋漓尽致,然而谁知,那一年,这首张国荣最钟意的《明星》,竟一语成谶,暗示了他未来的命运。

这张专辑发行不久,张国荣即举行告别演唱会,宣布退出歌坛。

那一刻,当他一袭白衣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恋恋不舍地唱起这首《明星》,“当你记起当年往事,你又会如何,可会轻声凄然唉谓,怀念我在你心中照耀过?”一种直抒胸臆的发问令台下隐身侧坐的林夕见泪封喉。更将告别的氛围上升到极致,数万歌迷陪同他,告别乐坛、告别真心喜爱乐坛的自己,告别心事黯淡的1989年。

那一年后,《明星》在各种纪念他的活动上多次出现:2012年演唱会是人们的浮想联翩;同年的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是叶德娴的深情追忆。

当芳华逝去,红颜渐老,浮尘与世俗过往,皆随风飘散,落入天涯,再也不见。

而随着岁月沉淀下的,是凄美,是追忆,是这张《Salute》,是天上的一颗明星:张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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