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一直有个潜意识，那就是越是大家强调的东西，越是极难做到的事情。正因为做不到，或者非常难做到，所以才时常地挂在嘴上，甚至写了条幅、横幅的，装裱得漂漂亮亮的挂在墙上。譬如说“难得糊涂”，好多人都写了挂在那里，可是又有几个人是能够糊涂呢？再比如“淡泊明志”，都当作座右铭，可是面对着花花绿绿的各种诱惑，又有几个人能够淡泊呢？唉，这做人可真难啊。每当困惑的时候，小李总是不禁回忆起大学时代的生活，那个单纯的象牙塔里，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烦恼与纷争呢？
嘀嘀——。一阵很刺耳的汽车喇叭把小李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一辆车正好停在了他的身边。差一点就碰到了小李，小李正要发作，那司机把玻璃窗摇下来，冲着小李喊到：“喂，你干吗呢？”小李一看，原来是曾经跟他们去过黑龙潭村的那个司机韩爽，也是那次之后小李才认识的。
“哦，我没事，去厂里。”小李回答到。
“你不会走着去吧？来吧，上车，我正好去厂里。”韩爽爽快地招呼到。
小李感激地看了看司机，说：“那真是太感谢了，顺路吗？”
“咳，这有什么顺路不顺路的，就是一脚油门儿的事儿。来吧。”韩爽热情地招呼到。这真是散步的意外收获，没想到会碰到单位的车，而且破天荒地要主动请他上车。小李也没多想，嘴里说着谢谢上了车。
小李上了车，觉得车里很温暖。韩爽依然很热情地跟他唠着嗑。当小李说大孙住院要手术的时候，韩爽也一怔，说：“哦？这倒是真没想到哇，怎么会呢？大孙可是我好哥们，他住哪个病房？”小李把大孙的病房告诉了韩爽。到了厂区，小李临下车时候，韩爽对小李说：
“我说哥们儿，上次那个黑龙潭村的土鸡蛋不错，你想办法给我搞几箱，我托人办事要用，孩子要上初中，去重点中学九中，得疏通疏通关系，得跟那个教育局的副局长套套近乎，好不好？”
“这个嘛，我，我，”小李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瞧你这个人，这点小事还这么磨磨叽叽的，咋这不爽快呢。咱帮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办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再说我又不是不给钱，真是的。”司机韩爽不满意地埋怨着，又叮嘱小李说：“想想办法啊，过两天我听你信儿，”没等小李说行与不行，那司机一加油门，车子开走了。
“这个韩师傅，也真不见外！”小李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小声地埋怨到。小李回到办公室，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这时候，小李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他翻了翻文件柜，找出一包康师傅方便面来，还有半袋榨菜，那是山个月他在办公室赶稿子的时候吃剩下的。用开水泡好，然后按着各单位的人数把电影票一份份地分好，开始用电话通知各单位来取电影票。
一共十七、八个单位，打电话用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小李搞得口干舌燥，因为有的单位一时没人，或有的单位电话老是占线，比如物资处、财务处、计划处等，看来真是忙碌的部门。而有些单位呢，像什么企协、科协、政研会等，却很难找到人听电话。有的单位门前车水马龙，而有的单位门前呢，门可罗雀，这真是人生的一幕活生生的悲喜剧。
“呀哈，行政处够滋润的呀，上班时间还可以吃方便面，嘻嘻，”一个大姐刚一进门，就笑呵呵地对小李说。那大姐头发烫得蓬蓬松松的，皮肤也很白皙，只是岁数大了些，但依然可以看出当年年轻时候的丰韵。那人上下打量了打量小李，问到：“老钱和大孙呢？”小李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小李知道，这是来领电影票的人。在小李在三催促下，已经有几个单位来领电影票了。别看是发东西，但各单位的积极性似乎并不高，有的单位拿起电话就问是什么电影等。小李只好耐心地解释，并要求他们尽快取走，别耽误了明天的早场。
小李看了看这位大姐，没再注意她唠叨什么，“您是那个单位的？”很客气地问到。因为这个时候用不着什么解释，正所谓越抹越黑。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动力车间的，”那大姐回答到。
“给，这个是你们单位的，”小李把装在一个信封里的电影票交给那人。“您点一下吧，一共是一百一十二张。”
那大姐掏出信封里的电影票，很认真地清点着，点完了，对小李说：“兄弟，再给来几张吧，正好我老家来了几个客人，我没事儿带他们看看电影不也挺不赖的嘛，是不是？现在去趟景点也忒贵了，动不动就要个几十块，上百块的，我们工人能挣几个钱儿啊。”那大姐仿佛自来熟，絮絮叨叨地跟小李说着。哎，现在这人，一见面就抱怨，似乎总也不会满足。
“哦，大姐，真对不起，厂里买的票是按人头来的，一人就发一张。再说是爱国主义影片，也没有多大意思。”
“喝，你看你这个小同志，够死心眼儿的，又不花你家的钱，这么认真干什么？真是！”那大姐不满地撇着嘴，用白眼球瞄了一眼小李。
“大姐，不是我死心眼，真的没有多余的。要不，我把我那张给您吧，”小李说着，把自己的一张票递过去，朝着那大姐笑着。
“得了，得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倒当真了。你忙着啊，我走了。”那大姐哼着小曲离开了行政处的办公室，出门的时候，小李觉得那大姐用很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各个单位都陆陆续续派人来领电影票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既然买了电影票，为什么不买美国大片的，买港台的也行啊，那多过瘾？而买这个片子，有什么看头儿。有的人责问小李，小李只说他只负责发票，而票是厂里其他部门买的。
“唉，这些有点小权力的人哪，连这么点好事也办不来，干吗不征求我们工人的意见？什么民主管理啊，企务公开呀，我看哪都是扯淡，嘁！”一个男工人很义愤地说。
“得了，得了，要饭还嫌馊？给你一张票就不错，不想看给别人，好不容易发了一回票，你还这么多说道！”有人打趣地说。
“正因为机会难得，咱们才要较个真儿不是？反正也买一回，为啥不买咱们爱看的那些？爱国？看电影就能爱国？若这样的话，那电影院的人都是爱国主义的模范了！”那个男职工依然絮叨着。小李对絮叨的男人一向没有好感。爱絮叨是女人的特性，可有些男人偏偏也处处小心眼，真愧了那男子汉大丈夫的称号了。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小李也只能是笑脸应对，丝毫不敢怠慢，因为大孙告诉过他，这每个车间的普通办事员也不是白给的，那可都是有门有路的人才能干这个差事的。
整个一下午，小李被这一群人吵得头晕脑胀，他和他们好说歹说，希望大家千万理解。他不明白，厂里花了钱给大家买电影票，可为什么好多人并不买帐，有的甚至还骂骂咧咧的。不是说这个电影是垃圾，就是怨时间不好，座位号不好，还说为什么不按每家人头发，这样可以一家三口去看，等等。还说厂里的精神文明活动经费都被某些人吃了，喝了，还说福利费一直不清不白的，等等，等等。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好事最难办了。因此才总是强调要“把好事办好”。
还有一两个单位一直没有派人来领，小李赶紧打电话去催一催，因为离下班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但是，他们说现在正有个紧急的检修任务，抽不人来，要么让小李等着，要么就由小李送去。办公室里没有别的人，小李脱不开身，就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们并不买帐，说后勤单位的服务质量有问题，不急职工之所急，想职工之所想等。反正这半天小李听到的牢骚与抱怨够多了，他的耳朵似乎有些麻木了。看看真的快下班了，他又给那两个单位分别挂了电话，说他等他们到六点半。刚放下电话，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小李拿起听筒，只听到一个和尖刻的声音从里面急急火火地传了出来：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小李一听这声音，心里不由得一振，因为他听出那声音是很有些兴师问罪的口气的，带着明显的发怒的意味。“你给我们发的都是什么烂票？！怎么又靠后又靠边儿？啊！？”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小李努力回忆着是刚才哪个来领票人的声音。“你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有点花腔女高音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