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勉强咽下去，咳嗽了半天：“你是故意的吧，就趁我喝水的时候说。你是不是泼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筱莲生是极有修养的一个人。说起来，他也是金陵世家子出身，只是天性不喜欢做生意，就爱唱曲儿，后来和家里闹翻了，便偷偷随着戏班子辗转来到苏州。他昆曲、京戏、大鼓、评弹、越调……样样在行，很有天分。”
若汐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嘴巴便张大了：“他该不是烧制青花的筱家的吧？”
“就是他们家的五少爷了，原名叫筱沐雨。他家老头子看了报纸，寻了过来，闹得个不可开交。所以，演完今天这一场，他便要回去了。”
“那如果今日我不来，你也要来的？”若汐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是啊。即便不来听戏，也要抽个空跑出来，送送他的。”
“难怪你说柜面上有事。”若汐端起茶杯：“骗人！”
子洵笑起来，他拣了枚杏脯放在嘴里：“说起骗人，谁能强过你？撒谎不打草稿。早上，我都快被你害死了。”
他就那么斜瞥着看她，脸上满是笑意。
若汐拿了块柿饼，正想砸到子洵身上去，突然下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接着，大红台子后，一个男子摇晃着折扇，开始讲起苏州评话。那人演得惟妙惟肖，一会儿扮马嘶，一会儿又学风鸣，嗓子粗细交织、变化多端，讲的正是“三国”。若汐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这筱五少，也不过如此。”
子洵剥了只李子，递给她：“这是垫场的，你等着看，筱莲生一上来，下面就不是这么坐着的了。”
若汐只得无奈地继续挨着，她不太听得懂苏州话，只能凑合着听个调子。子洵看她无聊，听一段，便给她讲一段，总算是勉勉强强过去了。
忽然，下面的人呼啦啦地全站了起来。几个人上来，撤下大红台布，铺上了一张天青色苏绣棉布，抬上两张雕花红木椅，接着，一男一女慢悠悠地走了上来。
那女子，穿着粉色碎花的高开叉旗袍，怀抱琵琶，眉眼曼妙。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二十不到的年纪，穿着素白长袍，斜拿着三弦。两人对望了一眼，一起坐了下来。
他的弦声一出来，整个场子里万籁俱寂，和着女子切切错错的琵琶声，那一口纯正的苏腔，糯软缠绵，时而悠长时而短促，令人听了，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若汐呆呆地看着他：难怪子洵和他闹出这样不堪的传言来，他长得……也太俊了。五官本已秀美到了极点，又偏生了对丹凤眼，这明眸皓齿的，点上抹胭脂，便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子洵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还是不错眼珠地看，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哎，你丈夫还坐在旁边，你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别的男人看啊？”
若汐不吭声，还是直盯着。子洵火了，用手指戳戳她。若汐不耐烦地用手挥了挥：“别吵。”
子洵气得脸都红了，一把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喂！你是有夫之妇，有夫之妇，知道吗？”
若汐冲他吐吐舌头：“这和有夫之妇有什么关系？你说得对，这个筱五少，真是天生吃这口饭的。”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一边听，还一边摇头晃脑。
“岑若汐！”子洵愤恨地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你又听不懂，装什么样子！”
若汐拼命地扯他的手，两人推来搡去的，突然，她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到他怀里。
子洵的脸立刻涨红了，他抱住她，低下头就想亲，若汐往后一倒，膝盖猛力一撞。
“啊！”子洵惨叫一声，捂着下身，把头倒在了垫子上。他面冲下，整个人都在颤抖。
“啊，啊。”他痛苦地低声叫着。
若汐吓得出了一头冷汗，站起来想跑，又觉得一个人回去，没法交代，提心吊胆地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好一些了，才试探性地拍拍他的背：“哎，齐子洵……你还好吧。”
子洵缓过一口气，皱着眉头，慢慢地坐起来。他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要害自己的丈夫断子绝孙。”
若汐看他气愤万分，本来十分歉疚，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方才他倒在垫子上，敢怒不敢言的隐忍样子，脸上不由得带出笑意。她急忙捂住嘴，但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子洵顿时气疯，一把把她推倒，正想狠狠地教训她，突然，一个侍应生走过来：“齐三少爷，您要……”
他手里拿着茶壶，呆呆地望着两人：“续……水……吗？”
子洵一下子坐起来，整整衣服，眼睛瞟了瞟，转过头去：“不要。”
侍应生活像见鬼似地逃走了，若汐坐起来，看见他眼睛望着地上，连耳朵都红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齐子洵，你这个……傻瓜！”
她笑得前仰后合，子洵愤恨地看着她，却再也没有动手了。
两人分开坐了半天，若汐趁着拿放茶盏的时机，小心地拿眼睛瞟他。子洵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异常挺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睛，那两扇长长的睫毛，便轻轻地抖动一下。
若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很喜欢逗他。在岑家，上上下下都是围着她转，只有她一个人发嗲任性，别人陪笑说好话，如今嫁到了齐家，却是一会儿一个主意，只想逗着他玩。子洵很容易脸红，开心、生气、害臊都会红，红了又不认，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若汐甚至生出一个很无聊的念头，就是伸手去拧一下他的脸，然后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呵呵，她确实有些喜欢子洵。和对若言不一样，就像是单纯地，喜欢一个--有趣的孩子。
子洵感受到若汐的目光，不悦地咳嗽了两声，再定睛看去，台上已换了人。自从那个侍应生走后，他坐在位子上一直魂不守舍，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后悔。真不知道，今天过后，城里会闹出什么样的花边新闻。估计又会说他是个急色鬼，新婚之夜尚且不够，还要到公众场合里闹。唉……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这个岑若汐，说是名门闺秀出身，做出来的事情既大胆又无耻，做完了还要装出无辜的天真模样。想教训她吧，看到她那张漂亮脸蛋，又有些下不去手，最后只得委屈了自己。
他惊讶地想：原来自己还真的……挺喜欢她。
两人正各怀心事地坐着，旁边的布帘一掀，筱莲生走了进来。还是那身素白的长袍，俊秀的眉眼，换了口纯正的官话：“子洵，这就是你新娶的夫人么？”
子洵白了若汐一眼，站起来：“我还以为今天你压轴。”
莲生朝背后指了指，笑道：“还压轴呢，和老爷子约好了，这段唱完，就要回金陵去。你看，把我当犯人一样的防着。”
子洵把布帘挑开一条缝，看了看，又放下：“嘿嘿，看来三五年内，你是跑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