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娘就教导她要知恩图报。爹则恰相反,教导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仇必报。她原来是听爹的话的,可爹一边让她有仇必报,一边又让她天天学绣花,不让练武。后来,她就听娘的了。
封夜再生为人之恩,她万死难报。那师父的恩情又当如何呢?
饿得头昏眼花,弥留之际,云歌想到这个问题,灵台清明了一把。其实她跟师父原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不管出于何心何意,他帮她出南宫,派人一路好生照料。救她出百花楼,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跟大周皇子作对,收她入门。招惹上这么些麻烦,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听他的话。可这点,她也没做好。
空荡的暗室,悠悠冒出一声叹息,兜转半晌后落定。
云歌怔怔的望着屋顶,上面黑洞洞一片,看不清任何纹路。吱嘎一声,紧闭的门扉突然由外大开,刺眼的光顿时水涌般灌进屋内。
大睁的眼猛地闭上,她听着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脚步那般轻,她却听得分明。
“还不认错吗?”是六师兄。
云歌听他跟自己说话,心里有些酸。这人,那日还要风要火的非要拍死她,现在却是最早心软的,偷偷来看她死了没死。
张了张口。嗓间却干涸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缓缓睁眼,仰视着一身墨袍的息华,本想说些什么,现下不能,只轻轻摇了摇头。
恨不得把她脑子扒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息华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真想上去给她一掌。可她这单薄的身子,平时挨他一掌就翘辫子了,别说是现在。
莫说在御门,就说在整个江湖,有谁敢跟师父使小性儿。往常她畏手畏脚,怕死的要命,如今怎么成了钢筋铁骨,饿了两日还不松口。
“你不想活了?”想来只有这一种可能,息华蹲下,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吓唬她道:“那就把这张脸送给我吧!待你死后,我就把这张皮做成面具,让别的女子来代替你的位置。”
没被吓到,反而觉得他的提议十分靠谱。云歌想了想,点头。心忖:这样也好,若是这张脸能救师父,那就得好好利用。反正她人都死了,要脸确实也没什么用。
就是不知,去了阎王那处,没脸,能不能报道。
这下真火了。猛地俯下身,息华紧攥上云歌的下巴,狠狠道:“好!那你快些死!我便如你所愿!”
本来他还想告诉她这暗室里他偷藏的水源在哪儿。人命系水,若是能有水源补给,她总能挺到师父气性过去的。
好!当真是好!她要死,他又何必费力去救!
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紧跟着,木门砰的一声,紧紧阖上。周遭,又恢复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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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第三日。
原还能想东想西打发些时间,现在却是昏迷的时间比清醒多。云歌时睡时醒,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休息得当,每回醒来,她便觉得气力比睡前稍充足了些。
看来,要活活饿死,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这时间,当真磨人。
一个姿势躺久了,腿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疼痒钻心。深深吸了口气,试了几次才将将翻了个身,舒服少许。她虚弱得手都难抬,正酝酿着准备再睡一觉,门板上就咚咚,不甚清晰的传来两下轻敲。
“云歌,云歌?”宝儿的声音小小的,隔着门板朦朦胧胧。
倏地翻身,背狠狠撞在地上,引得她一个闷哼。云歌使劲儿朝门那处移,匍匐前进了半晌,才接近门槛。全身却颤抖不停,已是一点都不能再动了。
“我在这儿……”发出的皆是气音,她使劲吞咽了几下,嗓子这才能出些声响。“我在这儿。”
她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儿,也许是死之前还能跟宝儿畅聊几句,实乃人生无憾。
“你怎么来了?”
门外,宝儿撅屁股蹲着。手在门缝上扒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塞进一指的缝隙。捧着烧鸡眼眶微红,她不嫌冷的跪坐在廊地上,满面忧愁。“你为何这么固执,非要跟师父怄气呢?”
说了两句已没什么气力,云歌趴在地上,细细听着宝儿絮叨。
“二师兄这几日天天做你爱吃的菜,每回看见你不在都叹气。还有六师兄,天天跟斗鸡似的,见谁跟谁掐,昨天还跟五师兄打了一架。云歌,你快点认错好不好?这样咱们大家一起,过年也热闹不是?”
良久听不见门里的动静,宝儿试探着又敲了敲,听见里面云歌嗯了声才继续道:“听三师兄说,门主的身子不怎么好,昨日还吐血了呢!你说,要是连门主也不在了,咱们还能倚靠谁呢?”
“师父怎么了?”
猛地把住门框,云歌听宝儿说起二师兄就忍不住要落泪,此时听到师父不好,泪落得更凶。“师父的病严重了么?要紧么?”
“听三师兄说是,怕是不太好。”
“快去告诉六师兄,就说我知错了,要见师父!”
哎了一声,爬起身就跑。宝儿捂着嘴偷乐,还是六师兄出的主意好。果然云歌一听就心软了。
随手从纸包里抽出个鸡腿,她边跑边咬,没多会,就消失在院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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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宝儿走后,即是漫长的等待。
云歌昏沉沉的靠在门上,双眼困乏得早已睁不开,可她不敢睡。万一师父过来了怎么办?万一她睡死了,没听到师父唤她怎么办?
时间匆过。她感觉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心绪从着急到惴惴不安。难道师父不肯原谅她么?还是,师父的身子已经真的很不好了,连出门都不行了呢?那日在院里,师父的脸色只是有些苍白,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啊?师父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万一她救不了该怎么办?她真混账,怎么能动那样的心思,怪不得六师兄生气。
胡思乱想中,思绪终是越飘越远,没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眼。似山涧的泉,似夜空的河。隐约间,有人抱起她,温柔的给她喂水。她轻咳了几声,一时喝不下,就听那人说:“别急,慢慢来。”
是师父!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