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无事，我便以行医为乐，改居处名凤栖草堂。
以前我在南安小王爷的王府里养病的时候，他府上的书很多，闲来无事，我曾经把内经中《内九经》、《难经》中的刺法，还有《金匮要略》详细看过，也同给我诊脉看病的御医闲聊过经脉之类的问题。如今真的面对各种病患，才发现药石之力不过医在表里，若是心结不解，任你灌多少奇珍异宝进去也是枉然。
于是我决定自己进行研究，看能不能也写出一部心经来，这个心经不是佛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而是想通过针灸来改善病人的情绪，从而达到更好的配合治疗的作用，起到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可是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研究来看，要做到这点恐怕很难，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其实人的心理一直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透，可是又偏偏无处不在。每天来凤栖草堂问诊的人很多，而且多疑难杂症。然而每个病人身后，几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心病难医，这番功夫却在诗外。我除了常规的诊脉问案之外，一直都在揣测他们病后的焦虑，然后度情审势地去开方引导，往往见效甚快，渐渐地小有名气。
这天上午来看病的人很少，我坐在桌子后面对站在门外望天的凤毛说：“凤毛，你来。”
凤毛回头，提防地看了我一眼：“少爷，您有什么事情？”
我招手：“你先过来。”他摇摇头：“少爷，您有什么事情就这么吩咐好了，我听着呢。”我见骗他不过，只好说：“好凤毛，你再让我试试针，待会儿我给你买糕吃。”
凤毛的头摇得扇风一般：“行了吧，我的好少爷，您上次就是用一块糕哄我，说什么针灸穴位不疼，现在我走路还得踮脚呢，您要试就拿您自己试，我不干。”
我见他不肯，只好安慰他说：“好凤毛，上次那是我穴位没有找准，这次我已经反复验证过了，不会错的。再说，这次的针灸在手臂上，我自己不方便。”
凤毛见我这么说，居然又往后撤了撤：“少爷，我看还是算了吧。您按照书上写的医人就好，不要在人身上乱试，万一错了，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我对他说：“这你就不懂了，任何学问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而已，有对的，也有错的。我现在拿你练针，也是在总结经验，对的就会成为别人的规矩！”
凤毛苦着脸说：“可是我的好少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对呢？万一您这一针下去不对，规矩出不出来我不知道，但您忠心无比的小凤毛可就见阎王去了。”
我挠挠头：“这个，应该不会吧。”
凤毛无比肯定地说：“即使现在不会，将来也肯定会。你上次往我脚上扎，明明说是管什么心情放松，心境平和的，等扎上了怎么样？！倒让我跑了一天的茅厕！可好，差点泻死我了。”
我有些脸红，解释道：“我本来想针你昆仑穴，不想错扎承山穴。那个是我第一次针灸，难免会出现错误的，你知道我也会紧张的。”凤毛跳着脚说：“紧张？！后来我都看你那本图了，承山穴和昆仑穴离得远着呢，你都能错到一起去。”
我有些急了：“怎么远了，还不到一寸的距离，错了也是很正常的。”
凤毛撇嘴道：“罢了，我的少爷。要说你的医术可也真怪，你要是单开个方子什么的，我看倒也喝不死人。可是这针灸……嗨，要不您再回去跟教你的师父好好多学两年吧，到时候我再让你试试也成。”
我听了凤毛的话，正在打开针囊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教我开方针灸的师父？我哪里有什么师父，不过是盈袖教我背了三个多月的医书，闲聊时给我讲讲脉理和各种症状，所以我开的方子大抵是吃不死人的。
可是，盈袖没有来得及教我针灸，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教会我认穴，后来所有的东西，不过是我从各本医书上东拼西凑来的，到底是半路出家，处处露出破绽。要想回去再问问盈袖，又怎么可能，她一定跟着他去战场了吧。
一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可是怎么能够？凤毛无心的一句话，就让我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他现在在北晋的战场上可还好么？心底尚未愈合的伤口又不断地撕裂，痛彻心肺。
凤毛跑到我面前坐下，高高拉起袖子，不断哀求我：“少爷，好少爷您别吓唬我啊，凤毛错了，您扎，您随便扎，真的，您随便扎。”
我抬起头，疲惫地冲他笑笑：“你怎么了？”
凤毛几乎含着哭腔说：“少爷，您的脸色太吓人了，是不是凤毛说错了什么？告诉凤毛，凤毛以后不敢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没有，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不怪你。”
凤毛小心翼翼地问我：“少爷，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人对不起你啊？”
我立刻怔住，反问他：“你怎么这么猜？”
凤毛小声地说：“我看你平时人多的时候还好，可是每当没有人的时候，你就会呆呆地看着窗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是，可是，让人看了就难过得想哭……方才、方才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白得像死人一样，就像那天你知道云公子名字时候那样。所、所以我猜也许有什么人我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凤毛，没有，没有什么人对不起我。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他的表情转为轻松：自然是吃亏吃得多了，所以就多些心眼儿。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要对少爷好。我听他在那里大表忠心，不由噗哧一笑，反问他：对我好，不过要扎你两针而已，你就诸多推诿，还说对我好？饶是凤毛机灵聪明，此时也不由露出尴尬的表情来，诺诺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在我准备乘机游说他以后都让我练针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招呼：“阿飞，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我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云渡飞从外面走了进来。
凤毛借机会跳了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云少爷，多日不见你，快来这边请坐，等我给您沏上好的春茶来。”云渡飞谨慎地上下打量热情过度的凤毛，小心地说：“你是不是准备在茶水里放很多的咸盐？”凤毛陪笑地说道：“看您说的，您上门是客，我怎么能呢？！”云渡飞听了这话更加小心地说：“那更危险了，你该不是准备在茶水里给我兑巴豆汤吧？”凤毛说：“没有，我就是给您冲上上好的春茶一杯，什么也不会兑的。”说完借机会跑了出去。云渡飞看着凤毛跑出去的身影，紧张地对我说：“阿飞，凤毛不是傻了吧，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我在心里说，那是因为你恰好解救他，真正倒楣的人是我，到嘴边的熟鸭子飞了。这番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我淡淡地反问云渡飞：怎么安抚使今天有工云渡飞听见我问他，就委屈地说：你还说，都是你们不好。让你们住衙门吧，你偏偏不肯，给你们安排在客栈，结果住不到几天，就搬得不见人影，害我在珉城好找。我发动了所有手下去找你们，也没有找到，后来还是一个手下的亲戚在你这里抓药看病，这才知道你们的地址所在。我说阿飞，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开个草堂也像模像样的。怎么你搬家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我看了他一眼，搪塞道：“这些天有些忙，原本打算过些天去看你的。”
云渡飞说：“我才不信呢，要不是我今天找来了，说不定你以后再也不来见我了。”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不等他回答，凤毛已经端着两杯茶进来，恭敬地放在我们面前，然后站到云渡飞的身后，背着云渡飞给我打了个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