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位居明代“四大奇书”之首,以其博大精深的思想内涵,千姿百态的人物形象,雄奇瑰丽的艺术成就而闻名于世。《三国演义》历久不衰的魅力,虽然取决于许多因素,但主要地却是来自它的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涵。
《三国演义》通过丰富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表现出博大深厚的思想内涵。《三国演义》给人印象最深的一个方面,就是擅长战争描写。
全书以黄巾起义开端,以西晋灭吴收尾,反映了从汉代末期失政至三分归晋这100年间的全部战争生活,描写了这一时期的所有重要战役和许多著名战斗,大大小小,数以百计。
接连不断的战争描写,构成了小说的主要内容,占了全书的大部分篇幅。而在战争描写中,作者信奉“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军事规律,崇尚“斗智优于斗力”的思想,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对制胜之道的寻绎上。因此,虽写战争,却不见满篇打斗。
相反,书中随处可见智慧的碰撞、谋略的较量,而战场厮杀则往往只用粗笔勾勒。可以说,千变万化的谋略确实是全书精华的重要部分。
然而,谋略并非《三国演义》的主要精髓,更非书中精华的全部。在我国传统文化思想体系中,“道”是最高层次的东西。“道”有多义,首先是指自然和社会的根本规律,通常指正义的事业,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也。因此,它也是处事为人的基本原则。谋略则属于“术”,是第二层次的东西,是为“道”服务的,必须受“道”的指导和制约。
作为一位杰出的进步作家,罗贯中认为,符合正义原则,有利于国家统一、民生安定的谋略才是值得肯定和赞美的,而不义之徒害国残民的谋略只能叫做“阴谋诡计”。因此,只有代表作者理想的诸葛亮才被塑造为妙计无穷的谋略大师、中华民族智慧的化身。
综观全书,罗贯中从未放弃道义的旗帜,从未不加分析地肯定一切谋略;对于那些野心家、阴谋家的各种阴谋权术,他总是加以揭露和批判;对于那些愚而自用者耍的小聪明,他往往加以嘲笑。《三国演义》写谋略,具有鲜明的道德倾向,而以民本思想为准绳。
《三国演义》丰厚的思想内涵,主要表现在5个方面。对国家统一的强烈向往。《三国演义》的思想精华,居于首位的就是对国家统一的向往,这是《三国演义》思想价值中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
在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汉代末期大动乱时期,以及罗贯中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元代末期,百姓对国家安定统一的向往更是特别强烈。罗贯中敏锐地把握了时代的脉搏,通过对三国时期历史的艺术再现,鲜明地表达了广大人民追求国家统一的强烈愿望。
在小说中,当天下大乱以后,曹、刘、孙三方为代表的英雄们,顺应时代的潮流和民众的愿望,力图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重新实现国家的统一。这是《三国演义》的政治理想,也是其人民性的突出表现。
《三国演义》的思想内涵还表现在对封建政治和政治家的评判选择。《三国演义》具有“尊刘贬曹”的思想倾向,即“贬低”或者“丑化”了曹操形象。其实,“尊刘贬曹”的思想倾向,早在宋代就已成为有关三国的各种文艺作品的基调。
在北宋时期诗人苏轼的《东坡志林》卷一“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话”中也有记录:
涂巷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之泽,百世不斩。
这说明三国故事在宋代民间不仅流传很广,而且普遍具有鲜明的“尊刘贬曹”的倾向。并得到广大群众,包括儿童的共鸣。
在元杂剧的三国戏中,以诸葛亮、关羽、张飞、刘备等人物为主角的剧目占了一半以上;即使是写其他人物的,也普遍表现出“尊刘贬曹”的思想倾向。
罗贯中只是顺应广大民众的意愿,继承了这种倾向。罗贯中之所以“尊刘”,并非简单地因为刘备姓刘,而是由于刘备一生作为,基本符合古人对“明君”的最重要的两点期待。一是仁德爱民,有济世情怀;二是尊贤礼士,有知人之明。
《三国演义》多方表现了刘备的宽仁爱民,深得人心。在第一回,写刘关张桃园结义,其誓词便赫然标出“上报国家,下安黎庶”8个大字。这既是他们的政治目标,又是他们高高举起的一面道德旗帜。
从此,宽仁爱民,深得人心就成了刘备区别于其他政治集团领袖的显著标志。他第一次担任官职“安喜县尉”,便“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督邮索贿不成,欲陷害他,百姓纷纷为之苦告。此后他任平原相,已被誉为“仁义素著,能救人危急”。
这表明他占据徐州的时间虽不长,却已深得民心。在他又一次遭到严重挫折,不得不到荆州投奔刘表,受命屯驻新野时,他仍以安民为务,因此“军民皆喜,政治一新”。新野百姓欣然讴歌道:“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
当曹操亲率大军南征荆州,刘琮不战而降之时,刘备被迫向襄阳撤退,对于新野和樊城的百姓有这样的描写:“两县之民,齐声大呼曰:‘我等虽死,亦愿随使君!’即日号泣而行。”
就这样,在秋天的江汉大地上,刘备带领10余万军民,扶老携幼,上演了“携民南行”的悲壮一幕。如此撤退,显然有违于“兵贵神速”的军事原则,对保存实力、避免曹军追击十分不利。故众将皆说:“今拥民众数万,日行十余里,似此几时得至江陵?倘曹兵到,如何迎敌?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
刘备明知此言有理,却泣而拒之说:“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
行至当阳,果然被曹操亲自率领的精兵赶上。这一仗,刘备在军事上一败涂地,而在道义上却赢得了极大的胜利。这种生死关头的选择,决非一般乱世英雄的惺惺作态所能比拟。从此,刘备的“仁德爱民”更加深入人心,并成为他迥别于其他创业之君的最大的政治优势。
《三国演义》竭力渲染了刘备的敬贤爱士,知人善任。其中,他对徐庶、诸葛亮、庞统的敬重和信任,都超越史书记载,写得十分生动感人;尤其是对他不辞辛苦,三顾茅庐的求贤佳话,对他与诸葛亮的鱼水关系的描写,更是具有典范意义。
总之,宽仁爱民和敬贤爱士这两大品格的充分表现,使《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形象摆脱了以往三国题材通俗文艺中刘备形象的草莽气息,成了古代文学作品中前所未有的“明君”范型。
罗贯中尊重历史,博采史料,以许劭称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为基调,塑造了一个高度个性化的、有血有肉的“奸雄”曹操,并未随意“贬低”,更未故意“丑化”。这里所说的“奸雄”,是指曹操既是远见卓识、才智过人、具有强烈功业心的英雄,又具有极端自私、奸诈残忍的性格特征。
在小说中,曹操第一次出场,就写得有声有色:
见一彪人马,尽行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
对比一下小说对刘备出场的描写:
时榜文到涿县张挂去,涿县楼桑村引出一个英雄。那人平生不甚乐读书,喜犬马,爱音乐,美衣服;少言语,礼下于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游天下豪杰,素有大志。
两相对照,曹操形象显然高出刘备一头。罗贯中以大开大阖的笔触,艺术化地展现了曹操在汉代末期群雄中脱颖而出,逐步战胜众多对手的豪迈历程,对于曹操统一北方的巨大功绩,对他在讨董卓、擒吕布、扫袁术、灭袁绍、击乌桓等重大战役中所表现的非凡胆略和智谋,罗贯中都作了肯定性的描写,并没有随意贬低。
同时,罗贯中又不断地揭露曹操奸诈的作风、残忍的性格和恶劣的情欲,批判曹操丑恶的一面。曹操为报父仇而攻打徐州,竟下令“但得城池,将城中百姓,尽行屠戮”,在接受张绣投降后,得意忘形,居然霸占了张绣的婶娘邹氏。
对于忠于汉室,反对自己的大臣,曹操毫不留情地挥起屠刀,杀了一批又一批,包括怀孕已经5个月的董贵妃和伏皇后全家,甚至辅佐他最得力的首席谋士荀彧,仅仅因为不赞成他封魏公,便被逼服毒而亡。
至于“借头欺众”、“梦中杀人”等阴谋诡计,更是花样百出,令人触目惊心,曹操这种种残忍狡诈的行为,使人反感和憎恶。由此可见,“尊刘贬曹”主要反映了广大民众按照“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的标准,对封建政治和封建政治家的评判和选择,具有历史的合理性。
《三国演义》的思想内涵还表现在对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三国演义》以很大篇幅描写了三国时期变幻莫测的政治、军事、外交斗争,总结了各个集团成败兴衰的历史经验,突出强调了争取人心、延揽人才、重视谋略这三大要素的极端重要性。
董卓集团败坏朝纲,残害百姓,荒淫腐朽,导致天下大乱,完全是一伙狐群狗党,混世魔王,作品便不遗余力地予以鞭挞。袁术狂妄自大,轻薄无能,既不注意延揽人才,又无明确的战略目标,更不顾百姓死活,却急于过皇帝瘾,大失人心,作品也予以严厉批判。
袁绍虽然颇有雄心,其集团一度声势赫赫,实力雄厚,但由于袁绍胸无大略,见事迟缓,坐失战机;不辨贤愚,用人不当,以致关键时刻内讧不已;心胸狭隘,文过饰非,甚至害贤掩过,终于只能成为曹操的手下败将,无可挽回地走向灭亡。
相比之下,刘备、曹操、孙权三大集团在这三方面各有所长。刘备历经磨难,却始终坚持“举大事必以人为本”的信念,深得民心;求贤若渴,“三顾茅庐”堪称千秋佳话;倾心信任诸葛亮,既有正确的战略方针,又有灵活多变的谋略战术。
曹操虽然心术不正,却也十分注意争取人心,延揽人才,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在战略战术上,他也高出同时诸雄。
孙权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统帅均为一时之杰,而且有着明确的战略目标。因此,在众多政治军事集团中,刘、曹、孙三大集团得以脱颖而出,形成三分鼎立的局面。
另外,《三国演义》让人感到魅力无穷的一个重要方面,乃是积淀在其中的中华智慧,是这种智慧的多彩展现。
政治智慧。文中有把握天下大势,总揽全局,制定正确的战略方针的智慧。如荀彧的奉迎献帝之策,诸葛亮的《隆中对》,鲁肃的“江东对”。文中的人物蕴含了对于处理君臣关系,推心置腹,善始善终的智慧。如诸葛亮与刘备鱼水相谐的关系。善于治国,遗爱千秋。
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作为全书灵魂人物,也是中华民族无比智慧的化身。《三国演义》对诸葛亮此作了形象的再现。他有善于识才,后继有人的智慧。如诸葛亮选拔蒋琬、费祎、董允。
然后,是军事智慧。以诸葛亮为代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出奇制胜,用兵如神。《孙子兵法》写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诸葛亮正是体现这些军事原则的光辉典范。
科技智慧。如华佗的麻沸散和外科术,诸葛亮的连弩和木牛流马。
人生智慧。例如司马徽“水镜”雅号,传播遐迩,曾有名言:“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和“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
但是司马徽本身却终身不仕,甘当闲云野鹤。又如管宁。年轻时不热衷利禄,与之割席分坐;魏文帝下诏以其为太中大夫,固辞不受。明帝即位,征他为光禄勋,仍不应命,白衣终身。
再如诸葛亮“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格言,垂范千秋。《三国演义》展现的中华智慧,真是绚丽多彩,熠熠生辉,博大深厚。
对理想道德的不懈追求。在艺术地再现汉代末期三国的历史,描绘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时候,罗贯中不仅表现了对国家统一、清平政治的强烈向往,而且表现了对理想道德的不懈追求。
在这里,他打起了“忠义”的旗号,把它作为臧评判是非的主要道德标准。通观全书,有许多讴歌理想道德的动人故事。为了忠于“桃园之义”,关羽不为曹操的优礼相待所动,毅然挂印封金,千里跋涉,寻访兄长;为了维护兄弟情义,刘备不顾一切地要为关羽报仇,甚至宁可抛弃万里江山;为了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托孤之重,诸葛亮殚精竭虑,南征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国演义》反映了中华民族传统的价值观、道德观中积极的一面。
[旁注]
西晋(265年~316年),我国一个朝代名。晋武帝司马炎于265年取代曹魏政权而建立,国号晋,定都洛阳,区别于五代时的后晋,史称“西晋”,又称为“司马晋”。与东晋合称“两晋”。316年,西晋灭亡,北方从此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
苏轼(1037年~1101年)。北宋时期文学家、书画家,知识渊博。他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世有巨大影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著有《苏东坡全集》和《东坡乐府》等,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县尉 古代官名,位在县令或县长之下,与县丞同为县令佐官,掌治安捕盗之事。一般大县两人,小县一人。西汉时期长安与东汉时期洛阳,各有四尉。魏、晋、南北朝沿设。西晋时期洛阳与东晋时期建康各有六部尉。宋代县尉以阅羽弓手、禁止奸暴为职责。辽、金、元时期均沿设,明代废除。
皇叔 皇帝的叔叔、叔父,即太上皇的兄弟,也称“王叔”。正式场合根据封号叫“某某皇叔”。不过在古代皇帝鲜少管那位王爷叫皇叔,一般按行称“几叔”,也有称“爵位”的,叫皇叔的是恩典。或者直称他的封号,如淮南王,可以叫王爷,也可以前加排行,如三王爷、六王爷。
士 上古掌刑狱之官。商、西周、春秋为贵族阶层,多为卿大夫的家臣。春秋时期末年以后,逐渐成为统治阶级中知识分子的统称。战国时的“士”,有著书立说的学士,有为知己者死的勇士,有懂阴阳历算的方士,有为人出谋划策的策士等。
《隆中对》也称《草庐对》,是东汉代末期年诸葛亮与刘备在隆中卧龙岗的谈话内容,选自《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标题是后人加的。但《隆中对》提法并非由作者陈寿提出,而是由后人添加。
鲁肃(172年~217年),东汉末期年杰出战略家、外交家。赤壁大战后,鲁肃被任命为赞军校尉。周瑜逝世后,孙权采纳周瑜生前建议,令鲁肃代周瑜职务领兵4000人,因鲁肃治军有方,军队很快发展至万余人。
《孙子兵法》又称《孙武兵法》、《吴孙子兵法》、《孙子兵书》和《孙武兵书》等,是世界上第一部军事著作,被誉为“兵学盛典”,是我国古典军事文化遗产中的璀璨瑰宝,优秀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赡,逻辑缜密严谨,是古代汉族军事思想精华的集中体现。作者为春秋吴国将军孙武。
华佗(145年~208年)东汉末期年著名医学家,与董奉、张仲景并称为“建安三神医”。少时曾在外游学,钻研医术而不求仕途。医术全面,尤其擅长外科,精于手术,被后人称为“外科圣手”、“外科鼻祖”。精通内、妇、儿、针灸各科,外科尤为擅长。
曹丕(187年~226年)。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曹魏的开国皇帝,魏武帝曹操与卞夫人的长子。他在位期间,平定边患。他于诗、赋、文学皆有成就,尤擅长于五言诗,与其父曹操和弟曹植,并称三曹。另外,曹丕著有《典论》。去世后庙号高祖,谥为文皇帝,葬于首阳陵。
光禄勋 古代官名。秦汉时期负责守卫宫殿门户的宿卫之臣,后逐渐演变为专掌宫廷杂务之官。本名郎中令,秦代已设置。公元前104年,改名“光禄勋”,由郎中令改置,为九卿之一,掌守卫宫殿门户。汉代末期曾改称“郎中令”。东晋时期停置。南朝梁时期改称“光禄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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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中,曹操忌才害贤的一面更是事实。鲁迅先生在其名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曾经写道:“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
但后面鲁迅又说:“倘若曹操在世,我们可以问他,当初求才时就说不忠不孝也不要紧,为何又以不孝之名杀人呢?然而事实上纵使曹操再生,也没人敢问他,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
曹操就是这样的典型,机智与奸诈杂糅,豪爽与残忍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