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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吴伯箫

吴伯箫(1906—1984),原名熙成,字伯萧。山东省莱芜县人。现代著名散文家,教育家。曾发表大量的优秀散文。著有散文集《羽书》、《北极星》、《忘年》等。

马是天池之龙种。那自是一种灵物。

——庚信:《春赋》也许是缘分,从孩提时候我就喜欢了马。三四岁,话怕才唯呀会说,亦复刚刚记事,朦胧想着,仿佛家门前,老槐树荫下,站满了大圈人,说不定是送四姑走呢。老长工张五,从东院牵出马来,鞍精都已齐备,右手是长鞭,先就笑着嚷:跟姑姑去吧?说着一手揽上了鞍去,我就高兴着扭泥学唱:骑白马,吭铃吭铃到娘家……大家都笑了。准是父亲,我是喜欢父亲而却更怕父亲的,说:下来罢!小小的就这样皮。一团高兴全飞了。下不及,躲在了祖母跟前。

人,说着就会慢慢儿大的。坡里移来的小桃树,在菜园里都长满了一握。姐姐出阁了呢。那远远的山庄里,土财主。每次搬回来住娘家,母亲和我们弟弟,总是于夕阳的辉照中,在庄头眺望的。远远听见了马铃声响,隔着疏疏的杨柳,隐约望见了在马上招手的客人,母亲总禁不住先喜欢得落泪。我们也快活得象几只鸟,叫着跑着迎上去。问着好,从伙计的手中接过马髻来,姐姐总说:“又长高了。”车门口,也是彼此问着好;客人尽管是一边笑着,偷回首却是满手帕的泪。

家乡的日子是有趣的。大年初三四,人正闲,衣裳正新,春联的颜色与小孩的兴致正浓。村里有马的人家,都相将牵出了马来。雪掩春田,正好驰骋竞赛呢。总也有三五匹罢,骑师是各自当家的。我们的,例由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叔父负责,叔父骑腻了,就是我的事。观众不少啊:阎村的祖伯叔,兄弟行辈,年老的太太,较小的邻舍侄妹,一凑就是近百的数目。崭新的年衣,咳笑的乱语,是同了那头上亮着的一碧晴空比着光彩的。骑马的人自然更是鼓舞又加唆。一鞭扬起,真象霹雳弦惊,飕飕的那耳边风丝,恰应着一个满心的矜持与欢快。驰骋往返,非到了马放大汗不歇。毕剥的鞭炮声中,马打着响鼻,象是凯旋,人散了。那是一幅春郊试马图。

那样直到上元,总是有马骑的亲戚家人来人往,驴骡而外,代步的就是马。那些日子,家里最热闹,年轻人也正蓬勃有生气。姑表堆里,不是常常少不了戏谑么?春酒筵后,不下象棋的,就出门遇几趟马。

孟春雨雾,滑挞的道上,骑了马看卷去的凉云,麦苗承着残滴,草木吐着新翠,那一脉清鲜的泥土气息,直会沁人心脾。残虹拂马鞍,景致也是宜人的。

端阳,正是初夏,天气多少热了起来。穿了单衣,戴着薯笠,骑马去看戚友,在途中,偶尔河边停步,攀着柳条,乘乘凉,顺便也数数清流的游鱼,听三两渔父,应着活浪活浪的水声,哼着小调儿,这境界一品尚书是不换的。不然,远道归来,恰当日衔半山,残照红于榴花,驱马过三家村边,酒旗飘处,斜晚着“闻香下马”那么几个斗方大字,你不馋得口流涎么?才怪!鞭子垂在身边,摇摆着,狗咬也不怕。“小妞!吃饭啦,还不给我回家!”你瞧,已是吃大家饭的黄昏时分了呢。把缀绳一提,我也赶我的路。到家掌灯了,最喜那满天星斗。

真是家乡的日子是有趣的。

当学生了。去家五里遥的城里。七天一回家,每次总要过过马瘾的。东岭,西洼,河埃,丛林,踪迹殆遍。不是午饭都忘了吃么?直到父亲呵叱了,才想起肚子饿来。反正父亲也是喜欢骑马的,呵叱那只是一种担心。啊,生着气的那慈爱喜悦的心啊!

祖父也爱马,除了象《三国志》那样几部老书。春天是好骑了马到十里外的龙潭看梨花的。秋来也喜去看矿山的枫叶。马夫,别人争也无益,我是抓定了的官差。本来么,祖孙两人,缓髻踌躇于羊肠小道,或浴着朝阳,或披着晚霞,闲谈着,也同乡里交换问寒问暖的亲热的说话;右边一只鸟飞了,左边一只公鸡喔喔在叫,在纯朴自然的田野中,我们是陶醉着的。Oldisthetwiceofchild我们也志同道合。

最记得一个冬天,满坡白雪,没有风,老人家忽而要骑马出去了,他就穿了一袭皮袍,暖暖的,系二条深紫的腰带,同银白的胡须对比的也戴了一顶绛紫色的风帽,宽大几乎当得斗篷,马是棕色的那一匹罢,跟班仍旧是我。出发了呢?那情景永远忘不了。虽没去做韵事,寻梅花,当我们到岭巅头,系马株松,去俯瞰村舍里的缕缕炊烟,领略那直到天边的皓洁与荒旷的时候,却是一个奇迹。

说呢?孩子时候的梦就比风雨里的花朵,是一招就落的。转眼,没想竟是大人了。家乡既变得那样苍老,人事又总坎坷纷乱,闲暇少,时地复多乖离,跃马长堤的事就稀疏寥落了。可是我还是喜欢马呢:不管它是银鬃,不管它是赤兔,也不管它是泥肥骏瘦,蹄轻俄长,我都喜欢。我喜欢刘玄德跃马过檀溪的故事,我也喜欢“泥马渡康王”的传说,即使荒诞不经吧,却都是那样神秘超逸,令人深深向往。

徐庶走马荐诸葛,在这句话里,我看见了大野中那位热肠的而又洒脱风雅的名士。骑马倚长桥,满楼红袖招,你看那于绿草垂杨临风伫立的金陵年少,丰彩又够多么英俊翩翩呢。固然敝车羸马,颠顿于古道西风中,也会带给人一种寂寞怅惘之感的,但是,这种寂寞怅惘,不是也正可于或种情景下令人留恋的么?——前路茫茫,往哪里去?当你徘徊踯躅时就姑且信托一匹龙钟的老马,跟了它一东二西的走罢。听说它是认识路的、譬如那回忆中幸福的路。

你不信么?“非敢后也,马不进也。”那个落落大方说着这样话的家伙,要在跟前的话,我不去给他执鞭坠蹬才怪哪。还有那冯异将军的马,看着别人擎擎着一点点劳碌就都去腆颜献功,而自己的主人却踢开了丰功伟绩,兀自巍然堂堂地站在了大树根下,仿佛只是吹吹风的那种神情的时候,不该照准了那群不要脸的东西去乱踢一阵,而也跑到旁边去骄傲的跳跃长啸么?那应当是很痛快的事。

十万火急的羽文,古时候有释马飞递:驿马报道,寥寥四个字里,活活绘出了一片马蹄声中那营帐里的忙乱与紧急,百万军中,出生入死,不也是凭了征马战马才能斩将寨旗的么,飞将在时,阴山以里就没有胡儿了。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啥,怎么这样壮呢!胆小的人不要哆嗦啊,你看,那风驰电掣的闪了过去又风驰电掣的闪了过来的,就是马。那就是我所喜欢的马。——弟弟来信说,“家里才买了一匹年轻的马,挺快的。……”真是,说句儿女情长的话,我有点儿想家。

一九三四年三月,青岛

山屋

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窗开处便都是山。不是别墅,因为不是旁宅支院颐养避暑的地方;唤作什么楼也不妥,因为一底一顶,顶上就正对着天空。无以名之,就姑且直呼为山屋吧,那是很有点老实相的。

搬来山屋,已非一朝一夕了;刚来记得是初夏,现在已慢慢到了春天呢。忆昔入山时候,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原来地方太偏僻,离街市太远啊。可是习惯自然了,又爱了它的幽静;何况市镇边缘上的山,山坡上的房屋,终究还具备着市窿与山林两面的佳胜呢。想热闹,就跑去繁嚣的市内;爱清闲,就索性锁在山里,是两得其便左右逢源的。倘若你来山屋,你也会喜欢它的吧?傍山人家,是颇有情趣的。

譬如说,在阳春三月,微微煦暖的天气,使你干什么都感到几分墉倦;再加整天的忙碌,到晚上你不会疲惫得象一只晒腻了太阳的猫么?打打舒身都嫌烦。一头栽到床上,怕就蜷伏着昏昏入睡了。活象一条死猪。熟睡中,踢来拌去的乱梦,梦味儿都是淡淡的。心同躯壳是同样的懒啊。几乎可以说是泥醉着,糊涂着,乏不可耐。可是大大的睡了一场,寅卯时分,你的梦境不是忽然透出一丝绿莹莹的微光么,象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恍恍惚惚的,屋前屋后有一片啾唧哳哳的闹声,象是姑娘们吵嘴,又象一群活泼泼的孩子在嘈杂乱唱;兀的不知怎么一来:那里“支幽”一响,你就醒了。立刻你听到了满山满谷的鸟叫。缥缥渺遥的那里的钟声,也嗡嗡的传了过来。你睁开了眼,窗帘后一缕明亮,给了你一个透底的清醒。靠左边一点,石工们在丁东的凿石声中,说着呜呜噜噜的话;稍偏右边,嘚嘚的马蹄声又仿佛一路径的撤上了山去。一切带来的是个满心的欢笑啊。那时你还能躺在床上么?不,你会霍然一跃就起来的。衣裳都来不及披一件,先就跳下床来打开窗子。那窗外象笑着似的处女的阳光,一扑就扑了你个满怀。呵,我的灵魂,我们在平静而清冷的早晨找到我们自己了。

——惠特曼《草叶集》那阳光洒下一屋的愉快,你自己不是都几乎笑了么?通身的轻松。那山上一抹嫩绿的颜色,使你深深的吸一口气,清爽是透到脚底的。瞧着那窗外的一丛迎春花,你自己也仿佛变作了它的一枝。

我知道你是不暇妆梳的,随便穿了穿衣裳,就跑上山去了。一路,鸟儿们飞着叫着的赶着问“早啊?早啊?”的话,闹得简直不象样子。戴了朝露的那山草野花,遍山弥漫着,也懂事不懂事似的直对你额首微笑,受宠若惊;你忽然骄傲起来了,迈着昂藏的脚步三跨就跨上了山巅。你挺直了腰板,要大声嚷出什么来,可是怕喊破了那清朝静穆的美景,你又没嚷。只高高的伸出了你粗壮的两臂,象要拥抱那个温郁的骄阳似的,很久很久,你忘掉了你自己。自然融化了你,你也将自然融化了。等到你有空再眺望一下那山根尽头的大海的时候,看它展开着万顷碧浪,翻掀着千种金波。灵机一动,你主宰了山、海,宇宙全在你的掌握中了。

下山,路那边邻家的小孩子,苹果脸映着旭阳,正向你闪闪招手,烂漫的笑,你不会赶着问她,“宝宝起这样早哇?姐姐呢?”

再一会,山屋里的人就是满口的歌声了。

再一会,山屋右边的路上,就是逛山的人格格的笑语了。

要是夏天,晌午阳光正毒,在别处是热得汤煮似的了,山屋里却还保持着相当的凉爽。坡上是通风的。四围的山松也有够浓的荫凉。敞着窗,躺在床上,噪耳的蝉声中你睡着了,噪耳的蝉声中你又醒了。没人逛山。樵夫也正傍了山石打盹儿。呼声又远远的,只有三五个苍蝇,嗡飞到了这里,嗡又飞到了那里,老鼠都会瞅空出来看看景的吧,“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心跳都听得见扑腾呢。你说,山屋里的人,不该是无名氏之民么?

夏夜,自是更好。天刚黑,星就悄悄的亮了。流萤点点,象小灯笼,象飞花。檐边有吱吱叫的蝙蝠,张着膜翅凭了羞光的眼在摸索乱飞。远处有乡村味的犬吠,也有都市味的火车的汽笛。几丈外谁在毕剥的拍得蒲扇响呢?突然你听见耳边的蚊子亮亮了。这样,不怕露冷,山屋门前坐到深夜是无碍的。

可是,我得告诉你,秋来的山屋是不大好斗的啊。若然你不时时刻刻咬紧了牙,记牢自己是个男子,并且想着“英国的孩子是不哭的”那句名言的话,你真挡不了有时候要落泪呢。黄昏,正自无聊的当儿,阴沉沉的天却又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人的愁绪可就细细的长了。真愁人啊!想来个朋友谈谈天吧,老长的山道上却连把雨伞的影子也没有;喝点酒解解闷吧,又往那里去找个把牧童借问酒家何处呢?你听,偏偏墙角的秋虫又凄凄切切唧唧而吟了。呜呼,山屋里的人其不坦然整眉颓然告病者,怕极稀矣,极稀矣!

凑巧,就是那晚上,不,应当说是夜里,夜至中宵。没有闭紧的窗后,应着潇潇的雨声冷冷的虫声,不远不近,袭来了一片野兽踏落叶的窸窣声。呕吼呕吼,接二连三的嗥叫,告诉你那是一只饿狼或是一匹饥狐的时候,喂,伙计,你的头皮不会发胀么?好家伙!真得要蒙蒙头。

虽然,“采菊东篱下”,陶彭泽的逸兴还是不浅的。

最可爱,当然数深冬。山屋炉边围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说着话,暖烘烘的。有人吸着烟,有人就偎依在床上,唏嘘也好,争辩也好,锁口默然也好,态度却都是那样淳朴诚恳的。回忆着华年旧梦的有,希冀着来日尊荣的有,发着牢骚,大夸其企图与雄心的也有。怒来拍一顿桌子,三句话没完却又笑了。那怕当面骂人呢,该骂的是不会见怪的,山屋里没有“官话”啊,要讲“官话”,他们指给你,说:“你瞧,那座亮堂堂的奏着军乐的,请移驾那楼上去吧。”

若有三五乡老,晚饭后咳嗽了一阵,拖着厚棉鞋提了长烟袋相将而来,该是欢迎的吧?进屋随便坐下,便尔开始了那短短长长的闲话。八月十五云遮月,单等来年雪打灯。说到了长毛,说到了红枪会,说到了税,募捐,拿着粮食换不出钱,乡里的灾害,兵匪的骚扰,希望中的太平丰年及怕着的天下行将大乱。说一阵,笑一阵,就鞋底上喀喀烟灰,大声的打个呵欠,“天不早了。总快鸡叫了。”要走,却不知门开处已落了满地的雪呢。

原来我已跑远了。急急收场:“雪夜闭户读禁书。”你瞧,这半支残烛,正是一个好伴儿。

一九三四年四月六日,青岛万年兵营。

天冬草

仿佛是从儿时就养成了的嗜好:喜欢花,喜欢草。喜欢花是喜欢它含苞时的娇嫩,同初放时的艳丽芬芳。喜欢草则是喜欢那一脉新鲜爽翠的绿同一股野生生蓬勃的氤氲。我还没见过灵芝,也伺候不了兰芭之类,坡野里丛生蔓延的野草而外,以冬夏长青为记,我喜欢天冬。

喜欢天冬,要以初次见了天冬的那次始。说来就须回瞩远远的过去了。那还是冬天,在座花园的客厅里,围炉闲话的若干人中有着园主的姑娘在。她是光艳照人的,印象象一朵春花,象夏夜的一颗星,所以还记得清楚。记得清座边是茶几,隔了茶几摆得琳琅满目的是翡翠屏,是透剔精工的楷木如意,是漆得亮可鉴人的七弦琴。而外,再就是那么几架盆栽了。记得先是细叶分披的长长垂条惹了我的注意,又看见垂条间点缀了粒粒滚圆的红豆,好奇,因而就问起座侧光艳的人来:“是什么草?”

“这纹竹么?——噢,叫天冬草呢。”

“是冬夏长青的?”

“嗯,正是,冬夏长青的。”

“结种子的吧?”

“啊,结种子。这红豆就是。”

“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可就是这——?”那边略一迟疑,微微红了脸,象笑出来了几个字似的说:“大概不是。”

“总会种了就出吧?请摘我几颗。”

就那样从水葱般的指端接过来,握了一把珊瑚色珠圆的种子,天冬与我结了缘。于今,转眼已是十年了。望回去多么渺茫想来又多么迅速的岁月啊!听说那花园的姑娘早已出了阁,并已是两个宝宝的母亲了呢。

在故都,厂甸,毗连的书肆堆里,我曾有过一片很象样的书斋来着。屋一门两窗;同别人分担也有个恰恰长得开一株老槐树的小小庭院。屋里两三架书,桌一几一,数把杂色坐椅。为粉饰趣味,墙上挂了几幅图画;应景儿跟着季节变化也在花瓶水盂里插几枝桃杏花,散乱的摆几盆担子上买的秋菊之类。虽说如此,那自春及冬称得起长期伴侣的却是一盆天冬草哩。

提起那盆天冬,也是有来历的。原初一个柔性朋友,脂粉书报之暇,很喜好玩那么几样小摆设,窗头床头放几棵青草红花。人既细心,又漂亮,花草都仿佛替她争光,赚面子;凡经她亲手调理出来的,无不喜笑颜开带一副欣欣向荣生气。她有的一棵天冬,就是早早替她结了累累红豆抽了长长枝条的。可是,也许花草无缘吧,有那么一个时期,忽然那漂亮人象喜欢了一株大树似的喜欢了一个男子起来,并且慢慢的弄得废寝忘食,这是很神秘的男女,尽管相隔了千里远,或间智愚别于天渊,就是一个美得象带翅膀的天使,一个丑得象地狱里的鬼,可是不知怎么有那么一朝一日,悄悄的他们就会靠拢了来哩。甚而好得象迅雷紧跟了电光的一般。巧妇笨男,俊男丑妇,是如此撮合的吧。这也是妒嫉的根源。——一边亲近,另一边就疏远,直到漂亮人去同那“大树”度蜜月的时候,屋里花草就成了九霄云外的玩艺了。未能忘情,她才一一替它另找了主,分送了朋友。结果我有的就是那盆天冬。

一则自己爱好,再则也算美人之遗,那盆天冬,就在那一个冬天得了我特别的宠幸。施肥哩依时施肥,灌溉哩勤谨灌溉。梳理垂条,剪摘黄叶,那爱护胜过了自己珍藏的一枝羽箭,同座右那张皱眉苦思的贝多芬像哩。朋友来,总喜欢投主人所好,要竭力称赞那天冬,并将话远远牵到那前任的园丁身上,扯多少酸甜故事。因此,天冬在朋友当中便有了另一番情趣。那绿条红豆间也就常常晃着一个渺不可企的美的影子了。

今天卖花担上新买了一盆天冬,又将旧衣服——许多往事——给倒了一回箱。实在说,这是多事的。你看,那伊人的馈赠呢?那好人儿呢?那一帮热得分不开的伙计呢?啥!最怕吹旧日的好风啊!

现在,且将一盆天冬摆下,书室里也安排个往日的样子罢。管它外面偷偷挤来又偷挤去的是魑还是鬼魅魍魉哩,进屋来好好收拾一下残梦要紧。敝帚千金,自己喜欢的就是异珍。出了门,尽管是千万个人的奴隶,关起门来,却是无冕的皇帝哩。怎么,有天冬草在,我便有壮志,便有美梦,便有作伴丽人。书,文章,爱情友谊也有吧,自己就是宇宙了呢。怎么样?小气的人啊,你瞧这天冬草!

人,往往为了小人伎俩而忿慨,碰了壁便丧气灰心,其实干么呢?木石无知,小人非人,为什么要希冀粪土里会掏得出金呢?与其有闲去盼黄河水清,乌鸦变白,还是凭了自己的力去凿一注清流养一群白鸽的好。烦人的事先踢开,且祷祝着心长青,有如座侧天冬草,并以天冬草红豆作证,给一切抑郁人铺衬一条坦荡的路吧。

一九三四年八月廿八日,万年兵营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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